《05第一部分、进岛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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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第一部分、进岛之前-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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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节尚早,只有零星的游客来滑雪,亚布力暂时成了我们的天下。天已转晴,明丽的阳光下,这几个人穿着统一的红色登山服,在雪地里忙碌地做着外人一定觉得奇怪的事情。他们用粗绳串成一串,在积雪的陡坡上蜿蜒而行。这是冰雪中登山。他们爬到坡顶上,一个接一个、一次又一次顺坡滑下,在途中突然翻身,举起冰镐扎向坡面,有的人停住了,有的人停不住一直滚到了坡底。这是滑落停止和滑落停止之失败。他们蹲在造雪机造出的厚雪堆上,用锯子和铲子向下挖出了一个四方形深坑,然后又趴在坑底继续向一侧坑壁挖进去。这是挖雪洞——如果在南极旷野突遇暴风雪,雪洞便是唯一的避难所。他们依次把自己吊在一棵大树下,靠一种小机械沿着绳索向上跃。这是冰缝中脱险——南极冰盖多冰缝,这里没有冰盖,从树梢到地面的这一段距离就做了冰缝的替代。1…02
 
  第二天晚上,我们在一栋楼前的空地上支起两顶帐篷,钻进里面,坐在睡袋上,闲聊了一个小时。这就算是象征性的野外宿营了。有人原先雄心勃勃要住个通宵,这时都随了众,因为气温太低,也因为明知我们在南极不会野营。其实,我们所有的训练项目对于度夏队员都未必用得上。
 
  第三天又是大雪天,预定项目是依靠GPS卫星测位仪去寻找一个确定了经纬度的地点。我们在雪中跋涉了一段路程,测试表明方向正确,但离目标尚远。不苟言笑的教练终于也沾染了游戏心情,同意我们折往一个错误的方向。错误的结果十分令人愉快,我们来到一个开阔的湖面,湖已结冰,覆盖着厚厚的雪,我们在上面打滚,画字,照相,就此结束本次集训中的最后一项训练。
 
  滑雪——
 
  三天之中,安排了两次滑雪。教练说,滑雪不是训练项目,而是旅游项目。对于我们来说,滑雪的确是三天之中最快乐的节目。
 
  我们六人,除邵外,都从来不曾滑过雪。在走向租滑雪具的小木屋时,我的心情是紧张的,怕自己学不会。穿上那双硬邦邦、沉甸甸的滑雪鞋,宛如穿上了一双铁鞋,肩上还扛着一对笨重的滑雪板,真正是举步维艰。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向滑雪场,活像是戴着枷锁脚镣走向刑场。从脚踩在滑雪板上的那一刻开始,看吧,一个个东倒西歪,摔成一片。可是,我很快就发现,在雪地上摔交并不可怕,只要顺势摔下去,不痛更不会受伤。这使我的胆子变大了。胆子一大,反而容易掌握平衡了。事实上,怕摔交就最容易摔交,往往觉得滑行速度太快,害怕自己控制不住,于是慌忙改变姿势,这时候必摔无疑。
 
  出乎我自己和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六人之中,我的成绩上乘,能够滑行很远,基本上不摔交了。作为初学者,当然技能还差得远,例如在快速时若要停住或转弯,就仍然一定摔交。从陡坡下滑时,我只能一口气冲到底,速度越来越快,心中未尝不紧张,但只好硬着头皮,听天由命了。摄影师的镜头始终追随着我们,据他说,在镜头里,但见我的身后一溜烟飞扬的雪尘,漂亮极了。他哪里知道,在每次下滑时,我都像一个赌徒,心中充满豁出来的绝望,当然,还有豁出来的快乐。也许一切冒险都混合着豁出来的绝望和快乐吧。
 
  我对自己在体育上的潜能常常估计偏低。前不久,在新疆喀纳斯湖区,也是生平第一次骑马,也是不敢相信自己学得会,结果也是成绩不坏,能够轻松地骑马上山了。这使我想到,许多事情,如果不去做一做,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其实是能够做的。当然,同时我明白,无论什么事情,浅尝都比较容易,精通都很难。
 
  好在我在任何体育项目上都没有野心,我只是产生了一个觉悟,便是意识到了以前那种长年累月囚禁在书斋里的生活是不健康的,今后不该再舍弃种种户外运动的乐趣。
 
  雪景——
 
  在亚布力,我的第一个惊喜得自窗户。那是在到达后的翌日清晨,起床后,我走到走廊里,一眼瞥见了朝向院子的每一扇窗玻璃上都结着冰花。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它们那么精致,像巧工的编织,像玉雕,却又具有仿佛透着内在生命的非人工的美。最神奇的是,它们毫无重复,每一扇窗上的冰花都有着完全不同的结构、图案和风格,好像许多艺术家各送来一幅作品,在这里联合举办了一个展览。
 
  走出小楼,站在凛冽清新的空气里,我得到了第二个惊喜。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向东望去,晨曦恰好照在积雪的山顶上,把那山顶照得白里透红,宛如一大块半透明的宝石。
 
要观赏雪景,当然最好是登上峰顶。有一天上午,我们乘缆车上山,便得着了这样的机会。随着缆车上升和地势增高,可以看到山林的积雪越来越厚实。到了顶上,所有的树都裹着雪袍,盖着雪被,雪填满了树枝之间的孔隙,遮住了天,使整个树林变成了一个曲径勾连的大雪洞,一座雪的迷宫。当你在其中穿行时,你一定会觉得,倘若遇见七个小矮人该是多么自然的事情。走出这个童话世界,映入我的眼帘的又是另一种景象。眼前是悬崖,崖顶上平铺着许多白色的凌厉之物,细看才知是裹着雪的乱石,在寥廓的天空下沉默地闪着白光。我顿时驻步肃立,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星球上,面对的是万古不变的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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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出发前的犹豫(11月30日)
 
  在去亚布力之前,有一天,我感到心脏不适,到同仁医院检查,发现心电图有改变。从亚布力回来,按照预约,我又去做了运动试验,即检测运动状态下的心电图,结果仍是阳性。近几年里,同仁医院已三次诊断我可能有冠心病,我自己将信将疑。最近常有胸闷背痛的症状,看来应该正视了。
 
  到南极去,心血管病是最忌讳的疾病,因为那里没有急救的医疗条件。曾经有一个患冠心病的话剧演员去长城站,在返途的船上心梗而死。那么,还去不去呢?我不禁犹豫起来。
 
  其实,即使没有健康方面的原因,我内心里对这次去南极也并非很坚定的。在那里呆两个月,对于我是太长了。我舍不得离开我的爱妻和幼女这么久,也放不下手头正在做的一件很有意思的工作。我既不是去进行科学考察,也不是去探险,只是去那里看一看,获得一点实地的感受,有半个来月就足够了。我想象得到,长久地呆在那样一片气候恶劣的荒土上,我一定会感到单调。
 
  好友正来曾经如此责问我:“别人写不出东西来,所以需要走这个地方那个地方,找些貌似惊人的材料以吸引读者。你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自己想写的东西还来不及写,你为什么要去什么南极?”我闻言语塞。由于这件事成了新闻热点,我就更感到自己好像做了错事,有口莫辩。在内心中,我唯一能够原谅自己的理由是,我对南极毕竟怀有一种真实的好奇。
 
  我几乎决定要打退堂鼓了。我无须考虑如何向媒体交代,也毫不在乎媒体会如何反应,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媒体说什么都与我无关。但是,我仍有一个顾忌,便是怕阿正为难。他辛苦数月,好戏终于要开场,在这节骨眼上,主角之一的我却突然拆台,未免对不住他。
 
事实上,极地办的负责人和本次考察队的随队医生知道了我的身体情况,已经明确表示,如果排除不了冠心病,就决不能让我去南极。所以,阿正一再体谅地表示,如果真有病,就不要勉强,一切善后事宜由他去处理。同时,他却也表现出了明显的焦虑,叮嘱我立即做冠脉造影,以确诊有无冠心病,如果有,立即做搭桥手术,可保两年内不发生心梗。那意思是明白的,就是无论如何希望我成行。做冠脉造影要在小腿上开一个洞,把一根管子插进去一直通到心脏,我可不想在并非十分必要的情形下受这个罪。凑巧的是,刚从报纸上看到一个消息,说安贞医院进了一台专做心功能检测的磁共振扫描仪,能够毫无痛苦地查明心肌是否缺血以及缺血的部位。阿正知道后,嘱我立即去做这个检查。令人高兴的是,检查结果正常。医生解释说,这不能排除冠脉硬化,但至少能够说明即使有硬化也尚未严重到使心肌缺血。这个结果在客观上已足以中止我的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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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启程(12月7日)
 
  终于到了动身的这一天了。
 
  早晨八时许,我和妻把两只大箱子拖出家门。小宝贝在沙发上玩,我对她说再见,她看着我,也说了一声再见。合上门,朝电梯走去,心里甚感落寞。这次南极之行,最使我牵挂的是这个仅两岁五个月的女儿,她太小,令我放心不下,她太可爱,令我舍不得。没想到的是,她好像也意识到了我这次出门不同往常,小小的年纪竟会表达恋恋不舍之情了。近些日子,由于我们经常谈论,她已经知道爸爸要去一个叫南极的地方,也知道这是一个非常远的地方。昨天,我们带着她去了一趟海洋局,她看见记者采访的场面,好像明白了我很快要走。返途的汽车里,她坐在我怀里,突然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爸爸不要去南极了吧,我不让你去南极。我想你,想得不得了。”然后,仿佛自言自语似的,把“想得不得了”这句话重复了十几遍。
 
  妻开车送我到机场。一路上,我们话语不多。自结婚后,这是我们第一次长久的离别,我又是去那么遥远并且在传说中那么险恶的地方。她是始终不愿意我去南极的,可是一旦成行,她十分配合,还特地请了两天假,替我做行前的准备。此刻我坐在她身边,悄悄端详着她的神情专注的脸庞,心中弥漫开依恋之情。据说去南极的人有必要给亲人留下遗嘱,我终于没有留。我没有留,因为我一定要平安归来,和我的亲人团聚。不要说什么万一,我不允许万一发生。
 
  在踏上征途之时,我想念的还有我的朋友们,行前的忙乱使我无暇与他们一一道别。在北京时,我们各人忙自己的事情,见面也并不多,但一旦远别,他们的影子便在我眼前盘旋不去。
 
  进了安检口,送行的人被挡在外面。回头望,妻和另一女子并肩而立,她们各朝自己的丈夫不停地挥手,妻笑着,那女子哭着。我暗暗赞赏妻,她这时显得很有器度,甚至没有忘记无人送行的何怀宏,亮亮的嗓音喊着我和何的名字,一声声道再见。
 
  你一走进国际出发的门厅,便发现那里已经很热闹,身着统一蓝色羽绒服的考察队员聚集在一条红布横幅周围,扛着摄影器材的记者们在其间穿梭忙碌。若干名不知何方的记者在大门口就把你截住,你以为是要你谈临行的感想,正欲推辞,没想到他们问的是你对唐诗曾参加南极考察的看法。你知道唐是有传奇经历的名记者,在同行眼里是一个英雄,于是你宽容地一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了几句好话。你巴不得记者们都去包围别人,把你留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
 
就在出发前几天,你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不再轻信媒体》。当今一些媒体记者丧失起码的职业道德,把采访得来的材料先断章取义,后添油加醋,任意搓捏和歪曲,以满足自己和庸众的低级趣味,已令你忍无可忍。即如对于这次人文学者南极之行的报道,也多在编花絮,弄噱头,个别记者已到了肉麻当有趣的地步。所以,在勉强接受过一次采访之后,你便拒绝采访,并且懒得再看有关的报道,只觉得这一切都和你无关。在你心目中,南极的价值恰恰在于它的千古纯净,超越于人类的一切污染包括新闻污染之外。如果说你珍惜这次南极之行,那也正是因为你预期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安静的机会,可以安心静思。你绝不愿意把一次心灵旅行蜕变为一个新闻事件,一次安静的心灵旅行可以使你终身受益,而一切吵吵嚷嚷的新闻事件都仅是过眼烟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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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从北京到圣地亚哥(12月7日—8日)
 
  我们乘法国航空公司的班机,7日十一时左右从北京起飞,当地时间8日下午二时飞抵圣地亚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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