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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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钟书围城-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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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茄⒋锏墓蚁裼⒚溃怪磺肽腥巳サ鄙系郏凰礖e,不说She。女人出来做事,无论地位怎么高,还是给男人利用,只有不出面躲在幕后,可以用太太或情妇的资格来指使和摆布男人。女生指导兼教育系讲师的范小姐是她的仰慕者,彼此颇有往来。刘东方的妹妹是汪处厚的拜门学生,也不时到师母家来谈谈。刘东方有一次托汪太太为妹妹做媒。做媒和做母亲是女人的两个基本欲望,汪太太本来闲得发闷,受了委托,仿佛失业的人找到职业。汪处厚想做媒是没有危险的,决不至于媒人本身也做给人去。汪太太早有计划,要把范小姐做给赵辛楣,刘小姐做给方鸿渐。范小姐比刘小姐老,比刘小姐难看,不过她是讲师,对象该是地位较高的系主任。刘小姐是个助教,嫁个副教授已经够好了。至于孙小姐呢,她没拜访过汪太太;汪太太去看范小姐的时候,会过一两次,印象并不太好。
    鸿渐俩从桂林回来了两天,就收到汪处厚的帖子。两人跟汪处厚平素不往来,也没见过汪太太,看了帖子,想起做媒的话。鸿渐道:〃汪老头儿是大架子,只有高松年和三位院长够资格上他家去吃饭,当然还有中国文学系的人。你也许配得上,拉我进去干吗?要说是做媒,这儿没有什么女人呀,这老头子真是!〃辛楣道:〃去瞻仰瞻仰汪太太也无所谓。也许老汪有侄女、外甥女或者内姨之类汪太太听说很美要做给你。老汪对你说,没有对我说,指的是你一个人。你不好意思,假造圣旨,拉我来陪你,还说替咱们俩做媒呢!我是不要人做媒的。〃嚷了一回,议决先拜访汪氏夫妇,问个明白,免得开玩笑当真。
    汪家租的黑砖半西式平屋是校舍以外本地最好的建筑,跟校舍隔一条溪。冬天的溪水涸尽,溪底堆满石子,仿佛这溪新生的大大小小的一窝卵。水涸的时候,大家都不走木板桥而踏着石子过溪,这表示只要没有危险,人人愿意规外行动。汪家的客堂很显敞,砖地上铺了席,红木做的老式桌椅,大方结实,是汪处厚向镇上一个军官家里买的,万一离校别有高就,可以卖给学校。汪处厚先出来,满面春风,问两人觉得客堂里冷不冷,分付丫头去搬火盆。两人同声赞美他住的房子好,布置得更精致,在他们这半年来所看见的房子里,首屈一指。汪先生得意地长叹道,〃这算得什么呢!我有点东西,这一次全丢了。两位没看见我南京的房子房子总算没给日本人烧掉,里面的收藏陈设都不知下落了。幸亏我是个达观的人,否则真要伤心死呢。〃这类的话,他们近来不但听熟,并且自已也说惯了。这次兵灾当然使许多有钱、有房子的人流落做穷光蛋,同时也让不知多少穷光蛋有机会追溯自己为过去的富翁。日本人烧了许多空中楼阁的房子,占领了许多乌托邦的产业,破坏了许多单相思的姻缘。譬如陆子潇就常常流露出来,战前有两三个女人抢着嫁他,〃现在当然谈不到了!〃李梅亭在上海闸北,忽然补筑一所洋房,如今呢?可惜得很!该死的日本人放火烧了,损失简直没法估计。方鸿渐也把沦陷的故乡里那所老宅放大了好几倍,妙在房子扩充而并不会侵略邻舍的地。赵辛楣住在租界里,不能变房子的戏法,自信一表人才,不必惆怅从前有多少女人看中他,只说假如战争不发生,交涉使公署不撤退,他的官还可以做下去不,做上去。汪处厚在战前的排声也许不像他所讲的阔绰,可是同事们相信他的吹牛,因为他现在的起居服食的确比旁人舒服,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是革职的贪官〃政府难得这样不包庇,不过他早捞饱了!〃他指着壁上持的当代名人字画道:〃这许多是我逃难出来以后,朋友送的。我灰了心了,不再收买古董了,内地也收买不到什么那两幅是内人画的。〃两人忙站起来细看那两条山水小直幅。方鸿渐表示不知道汪太太会画,出于意外;赵辛楣表示久闻汪太太善画,名下无虚。这两种表示相反相成,汪先生高兴得摸着胡子说:〃我内人的身体可惜不好,她对于画和音乐〃没说完,汪太太出来了。骨肉停匀,并不算瘦,就是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擦胭脂,只傅了粉。嘴唇却涂泽鲜红,旗袍是浅紫色,显得那张脸残酷地白。长睫毛,眼梢斜撇向上。头发没烫,梳了髻,想来是嫌本地理发店电烫不到家的缘故。手里抱着皮热水袋,十指甲全是红的,当然绝非画画时染上的颜色,因为她画的青山绿水。
    汪太太说她好久想请两位过来玩儿,自己身体不争气,耽误到现在。两人忙问她身体好了没有,又说一向没敢来拜访,赏饭免了罢。汪太太说她春夏两季比秋冬健朗些,晚饭一定要来吃的。汪先生笑道:〃我这顿饭不是白请的,媒人做成了要收谢仪,吃你们两位的谢媒洒也得十八加十八三十六桌呢!〃
    鸿渐道:〃这怎么请得起!谢大媒先没有钱,别说结婚了。〃
    辛楣道:〃这个年头儿,谁有闲钱结婚?我照顾自己都照顾不来!汪先生,汪太太,吃饭和做媒,两件事全心领谢谢,好不好?〃
    汪先生道:〃世界变了!怎么年轻人一点热情都没有?一点呃'浪漫'都没有?婚不肯结,还要装穷!好,我们不要谢仪,替两位白当差,娴,是不是?〃
    汪太太道:〃啊呀!你们两位一吹一唱。方先生呢,我不大知道,不过你们留学的人,随身本领就是用不完的财产。赵先生的家世、前途,我们全有数目,只怕人家小姐攀不上瞧我这媒婆劲儿足不足?〃大家和着她笑了。
    辛楣道:〃有人看得中我,我早结婚了。〃
    汪太太道:〃只怕是你的眼睛高,挑来挑去,没有一个中意的。你们新回国的单身留学生,像新出炉的烧饼,有小姐的人家抢都抢不匀呢。吓!我看见得多了,愈是有钱的年轻人愈不肯结婚。他们能够独立,不在乎太太的陪嫁、丈人的靠山,宁可交女朋友,花天酒地的胡闹,反正他们有钱。要讲没有钱结婚,娶个太太比滥交女朋友经济得多呢。你们的借口,理由不充分。〃
    两人听得骇然,正要回答,汪处厚假装出正颜厉色道:〃我有句声明。我娶你并不是为了经济省钱,我年轻的时候,是有句的规矩人,从来不胡闹,你这话人家误会了可了不得!〃说时,对鸿渐和辛楣顽皮地眨眼。
    汪太太轻藐地哼一声:〃你年轻的时候?我我就不相信你年轻过。〃
    汪处厚脸色一红。鸿渐忙说,汪氏夫妇这样美意,不敢鼓辜负,不过愿意知道介绍的是什么人。汪太太拍手道:〃好了,好了!方先生愿意了。这两位小姐是谁,天机还不可泄漏。处厚,不要说出来!〃
    汪先生蒙太太这样密切地嘱咐,又舒适了,说:〃你们明天来了,自然会知道。别看得太严重,借此大家叙叙。假如两位毫无意思,同吃顿饭有会么关系,对方总不会把这个作为把柄,上公堂起诉,哈哈!我倒有句忠言奉劝。这战争看来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要好好拖下去呢。等和平了再结婚,两位自己的青春都嗟跎了。'莫遣佳期更后期',这话很有道理。两位结了婚,公私全有好处。我们这学校大有前途,可是一时请人不容易,像两位这样的人才娴,我不是常和你讲他们两位的?肯来屈就,学校决不放你们走。在这儿结婚成家,就安定下来,走不了,学校借光不少。我兄弟呢这话别说出去下学期也许负责文学院。教育系要从文学院分出去变成师范学院,现在教育系主任孔先生当然不能当文学院长了。兄弟为个人打算,也愿意千方百计扣信你们。并且家眷也在学校做事,夫妇两个人有两个人的收入,生活负担并不增加〃
    汪太太截断他话道:〃寒碜死了!真是你方才所说'一点浪漫都没有',一五一十打什么算盘!〃
    汪先生道:〃瞧你那样性急!'浪漫'马上就来。结婚是人生最美满快乐的事,我和我内人都是个中人,假使结婚不快乐,我们应该苦劝两位别结婚,还肯做媒么?我和她〃
    汪太太皱眉摇手道:〃别说了,肉麻!〃她记起去年在成都逛寺院,碰见个和尚讲轮回,丈夫偷偷对自己说:〃我死了,赶快就投人身,来得及第二次娶你,〃忽然心上一阵厌恨。鸿渐和辛楣尽义务地恭维说,像他们这对夫妇是千中拣一的。
    在回校的路上,两人把汪太太讨论个仔细。都觉得她是个人物。但是为什么嫁个比她长二十岁的丈夫?两人武断她娘家穷,企羡汪处厚是个地方官。她的画也过得去不过上面题的字像老汪写的。鸿渐假充内行道:〃写字不能描的,不比画画可以涂改。许多女人会描几笔写意山水,可是写字要她们的命。汪太太的字怕要出丑。〃鸿渐到自己卧室门口,正掏钥匙开锁。辛楣忽然吞吞吐吐说:〃你注意到么汪太太的神情里有一点点像像苏文纨,〃未说完,三脚两步上楼去了。鸿渐惊异地目送着他。
    客人去后,汪先生跟太太回卧室,问:〃我今天总没有说错话罢?〃这是照例的问句,每次应酬之后,爱挑眼的汪太太总要矫正丈夫的。汪太太道:〃没有罢,我也没心思来记可是文学院长的事,你何必千诉他们!你老喜欢吹在前面。〃汪处厚这时候确有些后悔,可是嘴硬道:〃那无所谓的,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饭碗一半在我手里。你今天为什么扫我的面子〃汪处厚想起了,气直冒上来〃就是年轻不年轻那些话,〃他加这句解释,因为太太的表情是诧异。汪太太正对着梳妆台的圆镜子,批判地审视自己的容貌,说:〃哦,原来如此。你瞧瞧镜子里你的脸,人都吃得下似的,多可怕!我不要看见你!〃汪太太并不推开丫在身后的丈夫,只从粉盒子里取出绒粉拍,在镜子里汪先生铁青的脸上,扑扑两下,使他面目模糊。
    刘东方这几天上了心事。父亲母亲都死了,妹妹的终身是哥哥的责任。去年在昆明,有人好意替她介绍,不过毫无结果。当然家里有了她,刘太太多个帮手,譬如两个孩子身上的绒线衣服全是她结的,大女儿还跟着她睡。可是这样一年一年蹉跎下去,哥哥嫂嫂深怕她嫁不掉,一辈子的累赘。她前年逃难到内地,该进大学四年级,四年级生不许转学,嫂嫂又要生孩子,一时雇不到用人,家里乱得很,哥哥没心思替她想办法。一耽误下来,她大家没毕业。为了这事,刘东方心里很抱歉,只好解嘲说,大家毕业的女人不知多少,有几个真能够自立谋生的。刘太太怪丈夫当初为什么教妹妹进女子大学,假如进了男女同学的学校,婚事早解决了。刘东方逼得急了,说:〃范小姐是男女同学的学校毕业的,为什么也没有嫁掉?〃刘太太说:〃你又来了,她比范小姐总好得多〃肯这样说姑娘的,还不失为好嫂嫂。刘东方叹气道:〃这也许命里注定的。我母亲常说,妹妹生下来的时候,脸朝下,背朝上,是要死在娘家的。妹妹小的时候,我们常跟她开玩笑。现在看来,她真要做老处女了。〃刘太太忙说:〃做老处女怎么可以?真是年纪大了,嫁给人做填房也好,像汪太太那样不是很好么?〃言下大有以人力挽回天命之意。去年刘东方替方鸿渐排难解纷,忽然想这个人做妹夫倒不坏:他是自己保全的人,应当感恩识抬举,跟自己结这一门亲事,他的地位也可以巩固了;这样好机会要错过,除非这人是个标准傻瓜。刘太太也称赞丈夫心思敏捷,只担心方鸿渐本领太糟,要大舅子替他捧牢饭碗。后来她听丈夫说这人还伶俐,他便放了心,早计划将来结婚以后,新夫妇就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反正有一间空着,可是得正式立张租契,否则门户不分,方家养了孩子要把刘家孩子的运气和聪明抢掉的。到汪太太答应做媒,夫妇俩欢喜得向刘小姐流露消息,满以为她会羞怯地高兴。谁知道她只飞红了脸,一言不发。刘太太嘴快,说:〃这个姓方的你见过没有?你哥哥说比昆明〃她丈夫急得在饭桌下狠命踢她的腿。刘小姐说话了,说得非常之多。先说:她不原意嫁,谁教汪太太做媒的?再说:女人就那么贱!什么〃做媒〃、〃介绍〃,多好听!还不是市场卖鸡卖鸭似的,打扮了让男人去挑?不中他们的意,一顿饭之后,下文都没有,真丢人!还说:她也没有白吃了哥嫂的,她在家里做的事,抵得一个用人,为什么要撵她出去?愈说愈气,连大家没毕业的事都牵出来了。事后,刘先生怪太太不该提起昆明做媒的事,触动她一肚子的怨气。刘太太气冲冲道:〃你们刘家人的死脾气!谁娶了她,也是倒霉!〃明天一早,跟刘小姐同睡的大女孩子来报告父母,说姑母哭了半个晚上。那天刘小姐没吃早饭和午饭,一个人在屋后的河边走来走去。刘氏夫妇吓坏了,以为她临清流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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