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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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渡-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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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辉呼吸匀长,睡态很安详。想起在苦竹沟凫水时,月辉留在自己嘴上的美好感觉,水云支起身子,低头轻轻地亲了亲月辉的嘴巴。 



月辉没有动。在水云摸他额头时,月辉其实已经醒来了。 



色 
(待续) 



12 
《官渡》(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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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坐落在长江边上,长江航道是连接县城与外界最重要的纽带。这一天,水云告别故乡的时刻终于来了,在遥远的北国,有一所大学召唤他前往。那地方非常非常遥远,到底远到什么地步,水云没有具体的概念。只是从地图上看,故乡在西南,而学校在东北,几乎斜跨了整个中国。 
小龙背着行李,把水云送到县城码头。轮船还没来,大江烟波浩淼,很冷清,几艘小渔船静静地趴在水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凝望奔流不息的江水,离愁别绪滚滚而来,涨满了水云的心,心里装不下了,就从眼中溢了出来。 



“小云,你又咋了?上大学是天大的好事,干吗这副样子?”小龙搂着他的肩膀说。 



“哥,我不想出去了。” 



“别说傻话,别人想考还考不上,你考上了倒说不想去?来,乖点,把眼泪擦了,人家都在看你了。” 



水云抬起一双泪眼,盯着小龙,坚决地说:“哥,我没说傻话,我绝不离开你!要么你跟我一起出去,要么我跟你一起回家。” 



小龙皱着眉头,又是劝导又是呵斥,费了好半天工夫,水云只是摇头不听。小龙苦着脸说:“好啦,犟牛,哥答应你,跟你一块出去。” 



一听这话,水云马上破泣为笑了。在他展颜的一刻,刚从江面上爬起来的太阳打了个哈欠,抖出了万丈金光。“呜”——大轮船迎着清晨的霞光开过来了。 



上船找好座位后,小龙将行李放下来,对水云说:“小云,哥要下船了,以后的路你得一个人走了。记住,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说着起身要走。水云急了,死死拉住他的手,哭叫道:“你不是答应跟我一起走么,你骗人!” 



“不这样说,你不肯上船嘛。” 



“我不干,我不让你走!哥,你别扔下小云一个人啊,我好害怕,呜呜……” 



“小云,你已经是大人了,哪能跟着哥一辈子呢?” 



“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 



小龙呵呵笑了,说:“傻瓜,哥还得回家娶媳妇呢,哪能跟你跑出去?好了,别闹了,哥真的要走了。”小龙使劲挣脱了水云的手,跑向船头,水云在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奋力追赶上去。到了船头,只见轮船不知何时已经起锚了,正乘风破浪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水云得意地对呆立船头的小龙说:“哥,你看老天爷也帮我呢,你还是陪小云走吧,反正你也下不了船了啊。”小龙回头嘻嘻笑道:“莫非你忘了哥是在渡船上长大的么?小云,你乖乖去上大学,哥要回家娶媳妇去啦!”话音刚落,小龙整个人已从船头高高跃起,如一条腾空的大鱼,划着优美的弧线,甩着尾巴,无声地坠入江中。水云扑到船头,只见急湍似箭,浊浪滔滔,哪里还有小龙的影子? 




“小龙,小龙”水云大喊几声,从梦中惊醒过来。 



月辉将一条湿毛巾递给他,水云呆呆地没接,月辉便将毛巾按在他脸上,为他擦去了满头满脸的汗水。强烈的日光穿过亮瓦,在屋子中央扎下一根垂直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正在这光柱中纷乱地飞舞。 



耳畔传来“碰碰碰”打稻子的声音,水云吃惊道:“快到中午了?” 



“是啊。” 



“坏了坏了,今天还要收稻子的。月辉哥,你咋不叫醒我呢?” 



月辉微笑道:“见你太累,我和你娘都不忍心叫你起来。” 



“本来就收不完了,我又耽搁了这半天,这下真的糟透了。”水云一边自责,一边匆匆忙忙套上衣裳,也没向月辉道别,一溜烟冲出了门。月辉本想叫住他,想想又把话吞回肚子,任他去了。 




冲出小树林,水云发现,在自家田里收稻子的竟有四人。其中一个背对自己,正在“半桶”前用力摔打着稻捆的熟悉身影,正是小龙。水云陡然停下了脚步,一时间,心乱得如阳光里的尘埃,说不出是喜还是悲。 



一名割稻手发现了水云,笑道:“呵呵,水云,你又来啦。咱文曲星还真不赖,文也文得,武也武得。”另一名割稻手也竖起大拇指说:“收稻子这活真不是人干的。记得第一回跟大人学割稻,累得老子两三天都爬不起来。别看水云细皮嫩肉的,吃起苦来还真不比咱们这些泥腿子差。” 



在农村,干活得力不得力,吃不吃得了苦,是评价一个人的首要依据。水云昨日咬牙吃苦的表现,为他赢得了众人的尊敬。 



那位年长的吴大叔说:“要我说,让水云尝尝咱农民棒棒的苦也是好事。以后等他穿州过县作官坐府的时候,也会做个对老百姓好一点的清官。”水云一边微笑着与众人客气,一边卷裤挽袖准备下田。小龙摆手制止他说:“你别下来啦,这里有我就行了。回家帮你娘晒谷子吧。对了,凉茶喝完了,你给大伙再拎一桶来。”回头又冲其他几人吆喝:“哥子伙,龙门阵要摆,手脚也别停下来啊,大伙再加把劲,一会儿等水云把茶拎过来,咱再歇下来好好摆谈。” 




月辉的伤口恢复得很好,已能一瘸一拐走路了。他搬了条小板凳坐在门口乘凉,顺便帮忙看护院坝上晾晒的稻谷,见到鸡鸭或鸟雀来糟蹋粮食,便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将它们哄走。 



见水云回来,月辉笑道:“本想告诉你小龙已经来了,用不着你去收稻子,你却一眨眼就跑得没影了。”水云让月辉只管歇着,说让自己来看稻子好了。月辉说没事,正好闲得发慌呢。两人谈话时,一只老母鸡鬼头鬼脑偷偷溜进了晒场。水云抓起竹竿砸过去,那鸡“呱呱呱”大叫着吓跑了。月辉骂道:“这鬼东西,溜得倒挺快。”水云笑道:“其实给它吃点没啥,撑死也吃不了几把谷子。可我们这里有句俗话,‘六月天,鸡作怪,不吃谷子吃老稗’。它们不光吃,还要满地乱刨,谷子给它们刨到草丛里,扫都扫不回来,讨厌得很。” 



母亲从地里摘回些蔬菜,开始忙着做午饭。母亲告诉水云,小龙昨天要帮丈母娘家栽秧,今天一大早就跑过来了。听说地里凉茶喝完了,母亲连忙灌了一桶,让水云给小龙他们拎过去。 




借喝茶的工夫,小龙让大家歇息片刻。那三人“咕嘟咕嘟”各灌了几碗凉茶,一边骂这狗日的太阳,简直烤得人流油,一边邀约着跑到山涧里冲凉去了。小龙笑着让他们快去快回,别耽搁了干活。 



树阴下只剩了小龙与水云。水云又倒了碗茶递给小龙,小龙没接茶,却抓住水云的手,抚摩着那些纵横密布的伤口。小龙盯着水云,想说什么,水云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说话。在小龙眼里,水云看到了痛惜与爱怜,这样的眼神犹如三月的春风,将冻结在水云心中的委屈、悲伤与愁怨一点一点融化了。水云努力冲着小龙微笑,泪水却在眼眶里直打转。 



“小云,以后不许再碰这些粗笨活了!有哥来替你干,你只管念书就是了。”小龙到底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水云苦笑道:“哥,等你结了婚,恐怕就没那么自在了呢。我家的担子,哪能压你一辈子?” 



小龙瞪眼道:“你在胡说啥子?只要哥还活着的一天,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水云喉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小龙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傻瓜,咋越长越象小娃儿了?动不动就哭。快别哭了,他们要回来了。” 




这一天,水云送茶送水送粥,一趟趟往地里跑。 



白亮亮的阳光倾泻在金灿灿的稻田里,倾泻在小龙挥汗如雨的黝黑身躯上;阳光同样也倾泻在弯弯曲曲的乡村路上,倾泻在这路上奔走的水云身上。若阳光也有知觉,不知它是否窥破了这两个乡村少年紧密相连的沉甸甸的心事。在两个少年心中,同样有温情如阳光一般在流动,同样有云块不时投下阴影,同样有阳光难以照彻的深谷,在那里,冷硬的山风迷失了方向,细瘦的溪水苦苦挣扎,想要找到一条出路。 



每次将茶水或稀粥递到小龙手中,眼看他狼吞虎咽将它们喝下,水云心里总是甜蜜而又忧伤。水云在心里说:小龙哥,多喝点吧。以后给你递茶递水的,就再也不是小云了。 



每次喝着水云递来的茶水或稀粥,小龙心中总是疑惑而又惆怅。小龙在心里说:小云,为何由你手中递来的东西,总比她递来的更香甜?以后哥还能吃到你递来的东西么? 




由于头天拉下了不少活,小龙不断催逼着大家多卖力气加紧干活,四人一直忙到夜里九点多钟,总算把水云家的稻子全收回来了。纵是常年干惯了农活的人,也累得几乎个个直不起腰了。雇来的三人不禁叫苦连天,一位小伙嚷道:“狗日的,这两天的活路,比干他娘的二十天活路还累。小龙,你小子简直是催命鬼。哥子这回算是亏到家啦,回去肯定媳妇都抱不动。”另一人笑道:“你狗日要是干不动,我他娘的就算累死,也去帮你忙,咋样?哈哈……”人有时很奇怪,身体明明疲惫不堪了,脑子里那点东西却越发蠢蠢欲动起来。小龙常与众人一起干重活,早已习惯了他们的荤话,有时也会随大家胡扯一气。但是今天他只笑了笑,没接他们的腔,那些话如长着尖锐棱角的石块,掉进小龙心里,硬邦邦地扎得怪不舒服。 



吃过夜饭,雇来的人各自回家了。小龙说想去溪潭里洗澡,让水云陪他。水云问月辉去不去,月辉还没答话。母亲便骂水云,说你月辉哥腿脚还没好利索,黑更半夜的哪能让他去瞎跑?月辉本想同去的,但听水云母亲这么说,倒不好意思再犟着说要去了。眼看那两个家伙手拉手出了门,月辉只得搬张竹椅到院坝里坐下来,沐着习习夜风,望着那百无聊赖的黑黝黝的大山,还有那同样百无聊赖的明晃晃的下弦月。 




水云家门前有道幽深的山谷,谷里有条小溪。小溪无名,比小龙家门前的盘龙溪枯瘦得多,枯水期甚至时时断流。但每隔一里半里,总有几汪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翠绿溪潭,浅的不能没膝,深的尽够凫水。 



去山谷的路小龙与水云都再熟悉不过了,用不着打手电筒或是带火把,借着月亮的微光,两人走了不一会就来到了谷底。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彼此都很清楚,内心深处沉睡着一些东西,犹如夜色里栖息的鸟,稍不小心便会被惊得“扑啦啦”乱飞起来。而兄弟两独处的时光,日后不知是否还能拥有。为了眼前梦一般轻柔的宁静与和谐,两人都不忍心以言语的翅尖去将它刺破。 



遇到高坎陡坡时,小龙会回过头伸出手,去牵水云一把。这些坡坡坎坎,水云自己并非迈不过去,但是从小到大,一遇到它们,小龙就会把手伸过来,而水云则会将自己的手交给他牵着,这渐渐成了一种习惯。今晚也是一样,水云一次次顺从地将手交给小龙牵着,但水云内心的感受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从小龙手心传来的温暖一如往昔,这温暖却无法再带给水云踏实与安全的感觉了。水云觉得,小龙坚定有力的手,如今变得软弱而又飘忽。感觉到这一点,水云的心便如头顶的月,虽然还静静地明亮着,却已经被什么东西吞掉了一块。 




溪潭坐落在一个小山崖下,一道细小的瀑布从崖上挂下来,在月色下白亮亮地闪着光。潭颇开阔,而且很深。水云先下了水,游了几下,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小龙了解他的水性,因此不会象月辉那样瞎担心,只管在潭边搓洗自己身上的汗水与尘埃。水云冒出头时,已到了小瀑布底下,叫道:“小龙哥,过来啊。”小龙说算了,今天好累的,懒得凫水。水云在瀑布下冲洗了一会,又游了回来。小龙正往自己身上涂抹香皂,抹到后背时,胳膊酸疼得厉害,一些地方竟够不着了,便将香皂递给水云,说:“小云,帮哥搓搓背,行不?哥的胳膊痛得使不上劲。” 



哥俩以前常在一起洗澡,互相搓背。但经历了那个潮湿的春天的蜕变之后,水云便再也不肯过于靠近小龙了。到了后来,水云甚至再也不跟小龙一块儿洗澡了,小龙对此不理解,并且颇为生气。但这一次水云很爽快地答应了小龙的请求。 



站在小龙身后,水云认真地将香皂涂到小龙结实的后背上,用毛巾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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