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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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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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来一个。谁最了解猪?」
  『猪他妈。』
  「错。答案是蜘蛛(知猪)。」
  『为什么不是蜘蛛人?你问的是“谁”,所以知猪“人”才对。』
  「好,你有理,算你对。抽屉里有一包饼干,请你吃。」
  『谢谢。但请你行行好,别再问这种题目了。』
  「不然你问我?」
  『我们等级差太多了,我是诺贝尔文学奖等级,你是国小作文等级。
  我问的话,你会惭愧。』
  「问就对了,少罗唆。」
  『敦伦的英文怎么说?』
  「喂!不可以问这种题目。」
  『那是你自己想歪。因为伦敦的英文叫London,所以敦伦当然叫做
  Nodnol。』
  「你比我还冷。」
  『知道就好。早跟你说了,我们的等级差太多。』
  「好,那我不问这种题目了。对了,你的作文比赛有得奖吗?」
  『那篇一万字作文吗?没听说有得奖。如果那篇作文得奖,台湾的
  高中作文教育就该彻底检讨。』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国文老师一定要选你参加比赛?」
  『只要有人比赛,他就可以交差了事,他根本不在乎谁参加。』
  「听起来有些悲哀。」
  有什么好悲哀的?
  在这升学主义挂帅的年代,每所高中在乎的只是升学率。
  你对学校的最大意义,是你的名字将来是否会出现在榜单内,
  谁在乎你替学校得了多少奖?
  学校不在乎,学生更不在乎。
  「你说得太严重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对你而言,联考是什么?」
  『是16岁到18岁的所有青春啊。对你而言又是什么?』
  「我很没用,我不参加联考,就念到高中。」
  『喂,你不要看轻自己。如果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我道歉。其实我们补校学生多数是如此,只有少数会参加联考。」
  这情形我也知道,很多补校学生早已踏入社会工作多年。
  在他们年轻时可能由于环境因素无法念高中,
  所以他们很珍惜可以利用晚上时间念书的机会,不管白天工作多忙。
  她们班上的同学就是如此,有些学生甚至已经有小孩了。
  对补校学生而言,可能抱着一颗感恩或上进的心念书;
  但对我们这种正常的高中生而言,我们没有心,只有联考。
  『你知道东宁路那家店吗?门口招牌是黑色的那个?』
  「那是家摇滚乐餐厅,招牌上写着:联考+代沟=摇滚。联考的压力
  加上与父母的代沟,只好藉着摇滚乐抒发苦闷。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联考+代沟=摇滚,所以根据数学的移项法则,就变成了:
  联考=摇滚—代沟。这样你应该清楚知道联考是什么了,那就是
  摇滚—代沟。』
  「喂,很冷耶!」
  『好心点,给点笑声吧,这是一个可怜的高中生仅存的幽默感。』
  「喂,虽然联考的压力很大;虽然你的生活只剩下念书与考试;虽然
  你被逼参加你并不想参加的作文比赛,而且还连续写了三次,但你
  千万不要因此心生埋怨,更不要因此变得愤世嫉俗。你未来的天空
  是辽阔的,是蔚蓝的,千万别背负这些阴霾。好吗?」
  坦白说,我看到这些文字时,内心是激动的。
  自从念高中以来,我每天踏着同样的步伐,只知道向前走。
  我从未看见路旁的一切,虽然只要停下脚步就能欣赏路旁的风景,
  但我的脚步却未曾停歇,甚至越走越急。
  念书与考试占据了我所有的时间,我也只为了念书与考试而活。
  偶尔我会想,念书与考试其实不是占据我的心,而是一种腐蚀。
  如果有一天,我停下脚步,路旁的风景应该已经完全陌生。
  而我,会不会也对自己陌生?
  幸好有她。
  一个跟我同年纪但却不是联考的竞争对手,而只是单纯的朋友。
  她让我知道,我只是一个17岁的高中生,正站在青春的起点。
  她也让我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这时候所看到的光怪陆离现象,
  影响我日后看世界的角度与眼神。
  『我会听你的话。总之,我好好念书就是了,不去想太多,也不扭曲
  自己的个性。但连续写三次同一篇作文实在很夸张。』
  「也许你的国文老师自比为黄石公,然后把你当张良,他只是在试探
  你是否孺子可教。你应该要这样想才对。」
  『你这个笑话好笑,我不争气地笑了。』
  「我是在开导你耶,不是在逗你笑。」
  『喔。我想起了一个冷笑话:小孩不孝怎么办?答案是逗他笑。』
  「这笑话还是零分。总之你要记住,我会默默站在你背后支持你。」
  『这比喻不好。默默站在背后的,通常是鬼。』
  「喂!莫非你希望我再装鬼吓你?」
  『我只是说你的比喻不好而已,因为只有鬼才会不出声默默站在背后
  吓人啊,恐怖片都是这么演的。』
  「那我点首歌送你,《Bridgeovertroubledwater》。」
  『谢谢。这首歌真的很好听。』
  「像横跨在恶水上的大桥那样,我愿躺下化身为桥,帮你渡过恶水。
  Likeabridgeovertroubledwater
  Iwilllaymedown……」
  『谢谢你。我很感动。』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感动。」
  『明天早上要考化学,你可以躺下来化身为桥了。』
  「化学我一点也不会。你只好跌进troubledwater了。」
  『最好是这样。』
  「喂,我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嗯,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很感动。』
  我确实很感动。
  尤其是看了《Bridgeovertroubledwater》的歌词后。
  老师们都把高二下当联考冲刺的起点,不断快马加鞭、鞭了又鞭。
  念书的压力虽然越来越大,心情却没有越变越糟。
  一旦有苦闷的情绪,我可以利用抽屉当作宣泄的窗口。
  而她会用心倾听我的抱怨,不管我抱怨的文字有多长。
  当然她还是喜欢转移我的注意力。
  「听说台北有个地方叫猫空,请问为什么要叫『猫空』?」
  『你又来了。』
  「猜猜看嘛。猜对的话,我送你一样礼物。」
  『这简单。因为狗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题我想了很久耶。」
  『因为我们的等级差太多,如果想猜对你的问题,只能用平底锅狠狠
  敲脑袋三下,结果变笨了,所以就答对了。』
  「最好是这样。礼物在抽屉里。」
  那是一张约巴掌大的体温测试卡,造型很可爱。
  把它贴住额头约一分钟,体温正常的话会浮现绿色的笑容图样;
  轻微发烧是橘色的愁眉苦脸;严重发烧则是红色的哇哇大哭。
  『谢谢。这量得准吗?』
  「准!宝岛买的。如果身体有些不舒服,要记得量哦。」
  后来她又想到一个方法抒解我的苦闷。
  那就是她会告诉我,她昨晚为我弹了哪首歌。
  「昨晚为你弹的是《Palomablanca》,白鸽。
  I'mjustabirdinthesky
  UnaPalomablanca
  OverthemountainsIfly
  Noonecantakemyfreedomaway……」
  我回家后便会仔细听这首歌,然后身心都觉得痛快淋漓。
  就像歌词中所描述飞越群山的白鸽一样,没有人可以夺走我的自由。
  不管是旋律非常温柔的《Moonriver》、《Edelweiss》(小白花);
  还是旋律轻快的《Knockthreetimes》、《Sukiyaki》(寿喜烧)、
  《Elcondorpasa》(老鹰之歌),她都曾写在纸条上。
  不过她最常写在纸条上的,还是JoanBaez的歌。
  我常边听录音带,脑海中边幻想她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模样。
  久而久之,我忘了她其实只是「写」在纸条上,而非真的弹给我听。
  我甚至还会跟她点歌。
  『弹弹《Jackaroe》吧,这也是JoanBaez的名曲。』
  「这首歌太悲伤了,不适合你。」
  『《DonnaDonna》也带点小小悲伤,你还不是照样弹给我听?』
  「《DonnaDonna》不同,起码歌词中还有向往自由的意思。
  而《Jackaroe》的旋律和歌词,都有一股化不开的悲伤。
  我怕你在物理考不好的心情下听这首歌,会想跳楼。」
  『那么弹《DiamondsandRust》吧。』
  「《DiamondsandRust》要等我们见面时,才弹。」
  万一我们没有见面……
  才刚在纸条上写下这些字,突然觉得不妥,赶紧将字划掉。
  字虽然划掉,但还是看得出来写过什么字,
  于是我又在字上面乱涂乱画,直到完全看不出写过什么字才停止。
  她似乎打从心底相信我们一定会见面,可是我的想法实际多了。
  何时见面?在哪见面?怎样见面?
  还有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见面?
  如果见面只是为了满足彼此的好奇心,那就未必要见面了。
  而且见面后要说什么?做什么?
  如果要说什么,在纸条上就可以说,还可避免紧张说不出话的窘境。
  至于要做什么,以我这种普通高中生仅有的浪漫情怀,恐怕只会说:
  我可以约你一起去骑脚踏车吗?
  我不想又回到「见面」这个有点尴尬的话题,便在纸条上写:
  『那你千万要记得喔。』
  「我不会忘的,你放心。干嘛把写错的字涂得这么黑,很丑耶。」
  『因为我要杀掉一句成语里面的两种动物。』
  「什么意思?我看不懂。」
  『毁尸(狮)灭迹(鸡)。』
  「够了,太冷了。」
  我其实是想见她的。
  只是我不知道,这种「想」是属于好奇的想?还是渴望的想?
  而且我也不想去想这种想到底是哪种想,因为我想念书。
  想念书的「想」,是不得不渴望的想。
  17岁的我,只知道把握时间念书,不知道要把握别的。
  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该把握的。
  我只是珍惜且习惯与她通纸条的日子,没想太多,也没想以后。
  「以后」这名词对现在的我是毫无意义的。
  如果它要有意义,只在明年七月二号联考完之后。
  从现在到联考之间,我只有念书,没有以后。
  所以就这样吧,脑筋留给物理、化学和数学。
  梅雨季节开始了,她说下雨天总让她上课迟到,所以她讨厌雨天。
  『可是我很喜欢雨天耶。』
  「你为什么会喜欢雨天?」
  『因为你讨厌雨天,我如果说我也讨厌,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你真的不是普通无聊。」
  有天我顶着大雨上学,走进教室脱掉雨衣,整理完一脸狼狈后,
  低头看见抽屉内的纸条上写着:
  「人皆见花深千尺,不见明台矮半截。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两句话时,我琢磨了许久还是搞不清楚。
  说对句不像对句,看来也不像是诗句,而且意思有些模糊。
  『我不太懂。这两句话出自哪里?』
  「你怎么会不懂?这是你说的话呀。」
  『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两句话?我完全没印象啊。』
  「上礼拜你出现在我梦中,说了这两句话后就不见了。没想到你竟然
  不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这就怪了。」
  『是你做的梦,我如果知道才是奇怪吧。』
  「虽然是我做的梦,但却是从你口中说出那两句话呀。」
  『我昨天也做了个梦。梦里你说你欠我的一万块,过两天会还我。』
  「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欠你钱?」
  『虽然是我做的梦,但却是从你口中说出你欠我一万块。』
  「好,我错了。我不要把我的梦当真。」
  『对了,你梦里的我,长怎样?』
  「就一般高中生的长相。你们高中生理了平头后,几乎都一个样。」
  『我不一样。有一对剑眉、深邃的双眸、英挺的鼻子、坚毅的下巴。』
  「喂,请不要在纸条上写言情小说的对白。谢谢。」
  『你们补校学生没有发禁?』
  「当然没有。班上很多同学都在工作了,难道教育部还会规定我们
  这些晚上来念书的人去理个平头或西瓜皮吗?」
  她可以想像我的模样,大约是顶个平头、带副近视眼镜的书呆子。
  我却连她的头发是长或短、是直或卷都不知道。
  或许因为这样,所以她曾梦见我,我却从未梦见她。
  我做的梦大致上只有两种:美梦与恶梦。
  恶梦就是落榜了,我站在悬崖边准备自由落体运动,而且没人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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