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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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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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车间工人对她的呼声最高。

    亦琼很顺利地被推荐上大学了,她胸前戴着大红花,工厂敲锣打鼓,用汽车送她去大学
。她想到她每一步都比较顺,归根结底说来,都是老大的远见,从下乡强迫她打扬琴开始,
可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缺掉哪一环,她都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直到亦琼离开工厂的那一天,她才警觉少了一个告别的人。她问同寝室的女友,怎么没
见大李?女友说出了点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亦琼自然要她讲。女友就把年前排节目大李说
的话“我不和别人,我喜欢和亦琼在一起!”讲了,边讲边觉得难为情。亦琼听了,也不好
意思笑笑。她就这样走了。





 


                           第五章 大学风云            


    亦琼从杏院出来,从杏树林下面的小路走过桃树林旁的桃园,学生宿舍就是以这些不同
的花果树来命名的。她顺着下坡的三和路走,生物系大楼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绕过大楼旁的
小径,穿过一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她来到大校门广场了。气势雄伟的大校门立着四根粗
壮的石头方柱,中间是大门,两边是侧门。校门内的广场上竖着一座毛主席的全身塑象,正
注视着校门和校门外的公路。塑象的石头座子下面是一圈打着菱角型的花格子小径,花格小
径又被一圈花台围住,设计是很精心的。广场两边的尽头的矮树丛修剪得整整齐齐,一条左
侧的三和大路直通山坡上的校本部。

    广场的正面是几十级宽大的石梯坎,足足有20米宽,可以并排走五十人,那通观音岩
的破烂石梯简直不能比。石梯的两侧是花台,用万年青组成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分别种在两侧的花台里。周围是各式各样的小花,紫色的蝴蝶花,黄色的菊花。在市中区是
很难看到花的,好些花亦琼叫不出名。石梯两旁是两排高高的柏树,一直排列到石梯顶上。
两棵有几十年历史的雪松对称地耸立在两边的花台里,象是两座山峰,又象篷开的两把大伞
,它们是这所美丽的大学的两棵门面树,和在学校电影院旁的两棵巨型黄桷树成为这所学校
引以骄傲的标志。石梯上面座落着学校办公大楼,墙上爬满护壁遮荫的藤蔓“爬山虎”,整
个房子成了绿色大楼。尽管办公楼是50年代的建筑,可它的宏伟气势就象大校门的石柱、
石梯、雪松、柏树,以至爬山虎一样,在任何时代都是不逊色的。站在大校门看这整个景观
,有些象南京中山陵的建筑格局,从下到上,拾级而上,连气势都象,令人肃然起敬。

    亦琼一步一步地爬着石梯坎,内心也随着这石梯坎在步步飞升,她的人生就要从这里起
飞,带着她在这座知识的宫殿里遨游。她从办公楼侧面的葡萄架穿过荷花池,经过散发着芬
芳的黄桷兰树,来到樟树林。据说这片樟树林是解放初期西南局政府在这里栽下的,如今那
些当年的樟树苗已经长成二十来米高的大树了,笔笔挺挺地立在数学系前面和三叉路旁。亦
琼在林子里抬起头往天上看,太阳从枝叶隙间把阳光星星点点洒在泥地上,亦琼的衬衣和背
带裤工装上是斑斑光点。

    多么美的校园,多么美的风景,真是读书的风水宝地,闹中取静的世外仙境呀。我是多
么有幸,我进了这所美丽的大学!亦琼心中唱起了一支“美丽的校园之歌”。当了农民,当
了工人,现在又来当学生,这是再惬意不过的人生美事,她脚步轻盈地向着一教学楼走去。


    今天是政治系开迎新会,师生见面。亦琼走进一教楼的大教室,里面已经黑压压地坐满
了人,她刚才只顾在校园里转悠,差点迟到了。她东张西望想找一个座位,靠窗户边的前排
,有个老人在招手要她坐过去。那边都是老师,亦琼不好意思去,但那位老人仍在那里笑盈
盈地招手,亦琼就坐到他旁边的空位去了。这是政治系文化革命复办后的第一届招生,全系
教师都来了,连拄着拐棍的老教授也到了。系总支书记刘书记是个50来岁的女干部,她笔
直地站在讲台上,满面笑容,两手自然地握着,放在胸前。她讲普通话,话一出口,新生就
被那高亢嘹亮的嗓音抓住了。亦琼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悦耳,音质这么好的滔滔发言,她被女
书记的讲话风采迷住了。她使劲去注意她的神态,她的嗓音,倒没注意她都说些什么了。

    一个个老师都被介绍给学生,一阵又一阵欢迎的掌声。亦琼身边坐的老人起身了,刘书
记把他介绍给大家,他是政治系的总支副书记,教授,30年代参加革命的老党员程老师,
亦琼使劲地拍掌,怪不得那么和蔼可亲,没有架子,是老干部、老教授呀!

    程老师说话和干练的刘书记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他说话幽默,摇头晃脑,眼睛一闭一闭
的,象一个热情洋溢,充满正气的诗人。他把大家带入了这所大学过去的历史。亦琼仿佛看
见解放前在沙坪坝磁器口办学的情景,重庆解放,几所院校合并,校址迁到了北碚原西南局
政府所在地。学校在文化革命中惨遭重创。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大学要走与工农结合的道路
,大学要越办越大,越办越向下,国风一派极左。 1967年学校被从重庆风景游览胜地
迁到了长江边上的贫困山区,没有书教了,所有的教师都在农村劳动,忙着打家具生孩子。
北碚的校址被内迁来的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占了。学校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待它再从农村迁
回时已经大伤元气。



    老书记说得唾沫飞溅,他希望大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他讲得是那样投入,那
样动情,全然不管下面已有教师在嘀咕他的“打胡乱说”,赞成他的人则为他的“惊险”之
说捏一把汗。这个老头子,真是无所顾忌呀。对这个在文化革命中打成“叛徒党”,剃光头
,扫厕所的川东地下党的老党员来说,他早已是超越世俗,无所畏惧了,他有闻一多式的拍
案而起的豪情和胆气。亦琼被他的拳拳之诚感动了,竟自伏在课桌上流泪。

    老书记满脸通红地走下讲台,全场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学生鼓起掌来,靠窗台边的
教师也有部分人加入。刘书记清清嗓子,请新生代表发言。梳着两个羊角巴的女同学穆向红
走向讲台。她穿着一件对襟式的碎花布衬衫,下身穿一条阴丹蓝裤子,脚上是一双手工做的
扣绊布鞋。这副充满泥土气息的清新打扮,立刻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她拿出口袋里的稿子
,一字一顿的念,全场都骚动了,为她那过于严肃做作的表情,也为她那一口浓重的乡下方
音,“南充人”、“南充人”。她的声音很严厉,挥着拳头说,我们工农兵学员肩负着上、
管、改的任务,这就是上大学、管大学,还要改造大学,把长期被资产阶级统治的大学建成
无产阶级的大学。让我们和全体老师携起手来,打倒资产阶级学术权威。

    所有的老师都愕然了,这个看起来那么朴实可爱的乡下姑娘并不是想象的那样单纯,做
教师可得当心点,搞不好就“上管改”到自己头上了。

    亦琼对这个发言很反感,这样的发言怎么能代表全体同学呢?以后还是少跟这种人打交
道为妙。偏偏,穆向红和亦琼编在一个学习小组,还是学习小组的党小组长,管全组的思想
情况。亦琼连连在心里说,霉了,霉了。

    亦琼如饥似渴地想到大学来读书,拼命读书。可是令她大吃一惊的是没有书读,除了马
克思、恩格斯的几本原著《资本论》、《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家庭私有制
和国家的起源》、《反杜林论》,以及毛主席的《矛盾论》、《实践论》以外,几乎就没有
书读了。图书馆的书不是都开放的。根据系科,限定借阅。象政治系只能借马克思主义著作
,不能借西方古典哲学著作,象亚理斯多德的《诗学》、黑格尔的《美学》都是被封存的禁
书。文学作品只能借革命现代京剧、《金光大道》、《暴风骤雨》,象《野百合花》、《茶
馆》也是被封存的。外国文学名著就更不用说了,是更不能借的,只有高尔基的《母亲》、
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可以借。亦琼看着那么多的书不能借,心里直跺
脚,这怎么得了,还读什么书?

    从机关和城市来的同学带头闹起来了,就这几本马恩原著就叫读大学?系领导和辅导员
出面作解释了,政治系就是要读原著,不要上假马克思主义的当。真正读懂两本书就是很大
的成绩了。可是我们除了读马恩原著外,还想多读一些其他哲学、经济学、文学、历史的书
,这些书都没得借的,连自学都不可能。那些书恰恰是政治系不应该读的,我们无产阶级政
治系不能培养出资产阶级的接班人。要知道你们毕业以后都是要充实各级政府机关、宣传机
构的,政治系是政工干部的摇篮。

    学生中为这读书之事也分化成了两派意见,农村同学坚决支持系里的安排,只读马列原
著,城市同学主张多读书,应该开放系里和学校图书馆封存的书。穆向红那浓重的方音在一
片争论中特别突出,叫少数派的城市同学听着耳朵直发噤,两个高干家庭出身的女同学公开
表示自己的鄙视,土农伙,左左派,恶心!这城乡矛盾就为这读书之事加深了。

    大学没书读,这不是笑话?系里资料室是借不出书的,还是只有打图书馆的主意。亦琼
从小就有自己的借书办法,她相信她还是能从图书馆借到书的。趁着班上同学老在那里辩论
,打嘴仗,亦琼自个儿悄悄往图书馆跑。

    图书馆的借阅部在搞清理,把架上的图书搬来搬去,一个戴金丝眼镜,身材清瘦的中年
人坐在一边补书。剪下纸片贴在那些卷角的旧书页上。亦琼是爱书的人,文化革命老大从派
出所拣回的书,很多被烧坏了,她也一页一页补过。

    她上前去和补书的老师说话。老师,这些书补了要借出吗?

    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抬头看看亦琼说,不借。库存的书,破了太可惜。

    亦琼说,我也补过书,还不知道有这样的补书方法,我没事,也帮你补吧。她不待补书
人的同意,一屁股坐在那里补起书来。中年人没有开腔,由亦琼在那里补。接连几天,亦琼
一下课就到图书馆去帮忙补书、搬书,慢慢地和中年人熟了也和借阅部的人熟了,知道补书
人姓周。终于有一天她悄悄对周老师说,周老师,我想借库存的书,保证不损坏,按时归还
,不转借他人。

    周老师听着,也不说借,也不说不借,继续补自己的书。亦琼想,没门。但是周老师不
象是那种装怪的人,他每天都坐在那里补书,对图书馆的任何人都是很和气的,既不严厉,
也不卑微,再求求他好了。亦琼又把头往周老师凑过去,周老师——

    周老师抬起头,扬扬眉头笑笑,现在补书,下了班再说吧。

    亦琼听了,咧开嘴笑了,好的。她坐正身子,专心补起书来。

    借阅部的人都走了,周老师也在那里收书。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对亦琼说,跟我到书
库去放书吧。亦琼抱起补了的书,跟在周老师后面,他打开借阅部通书库的门,一股霉味扑
来。进到里面,全是林立的书架,书真多呀!

    周老师一边用鸡毛掸子掸着灰,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书就是拿来看的,借的,不借多可
惜,还难得保管,定期还要挪动,免得长虫、发霉。

    亦琼在书架中挨着看书目,她在外国文学架前停下来,用手去摸那些书脊,太美了,真
多呀,好多书她都没有看过。她抽出《怎么办?》翻到它的最后看。她家的那本《怎么办?
》结尾是被撕掉了的,她想知道它的结尾。周老师走过来,拿过亦琼手中的书,嘴里发出一
声惊喜的声音,哦,你喜欢看俄苏文学的书?你读政治系还喜欢外国文学?

    亦琼说是的,她给他讲哥哥赌书的事。

    周老师取下眼镜擦擦,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是应该借书给你看的。书
就是应该借给喜欢书的人看的。

    亦琼在哲学类图书里借了亚理斯多德的《诗学》和黑格尔的《美学》,又在外国文学架
借了外国文学史教材,她想自学外国文学,把她过去看的那些零散的作品都在外国文学史上
去对号入座。

    周老师翻看她借的《外国文学史讲座》,说,这本不好,是文化革命中编的,打棍子的
多,你还是借50年代编的吗,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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