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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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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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说是功能正常了。无论他现在吃了什么激素,走了什么后门,得到这张证明,我都是实际
受害者!

    她歇斯底里吼起来,我尊重我与他结婚两个月的婚姻事实,我对他的疾病最有发言权。
我想,此时不会有哪个女人敢于出庭来驳斥我说,男的性功能正常,她跟他睡过觉。男的也
举不出他跟哪个女人睡过,他没有问题。凭一张县医院的证明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当然男的不可能举出他跟哪个女人睡过。他有病,不可能睡,退一万步说,他睡了,也
不能说出来。说了,不就表明他在婚姻期间乱搞男女关系吗?那对亦琼离婚不就有了更加充
足的理由。在中国,离婚就是有点怪,身体有病,法律上认为是过硬的理由,但人们的观念
却认为不是原则问题。原则的是作风有问题,乱搞男女关系。如果亦琼离婚是为男的作风有
问题,管保大家都同情她,离婚也顺当。可她是为生理疾病离婚,城里人的同情就大打折扣
了,乡下人则是完全不同情。

    亦琼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她又重复问道,他能举出他跟哪个女人睡过吗?她想,要是男
的能举出人来,那才热闹呢!她这心理,多少有些病态了。

    男的一声不吭。庭长大声说,原告,不要把问题扯远了。

    亦琼不说了,昂着头,看着庭长。庭长翻着桌上的纸卷,慢条斯里地拿起一叠纸,说,
这是被告给原告的信,我念几段。“我的身体有病,跟我长期在乡下生活艰苦有关,把我调
回重庆后,加强营养,是会好的。”“我一直在治病吃药,希望你要给我时间,不要提离婚
。”

    庭长又拿起一封信说,这是被告给原告弟弟的信,信里说“我跟你姐姐结婚不能过性生
活,这只是暂时的,会治好的,可是你姐姐坚持要离婚,也不考虑自己的身份,希望你劝劝
她。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就是离,也得有个前提,把我从乡下调回重庆。”庭长又拿起一
张纸说,这是被告吃药的单子。刚才念的几段材料,都是被告的笔迹,被告没有反对吧。

    男的低着头,没说话。

    庭长说,身体疾病是可以医的,原告说话不要那样尖刻。你不愿意等待男的治病,也是
可以离的,我们也没有阻拦,不准离婚。庭长拿起一张单子,转了话题说,原告,被告说他
的衣物在你处没有归还,是不是事实?

    亦琼说,是。忙从带来的一摞材料中找出一张单子。说,这是我开的男方在我处衣物的
清单,有两件西装,一件衬衫,一条短裤,两双皮鞋,两个温水瓶,一个果盘,一盏8瓦日
光灯,两个玻璃罐。另外还有三百八十七元五角现金。这是清单,请庭长核实。

    亦琼念清单时,男的身子前倾,听的很专心。及至亦琼念完了,他才把身子靠到椅背上
去,舒了一口气。他一直很看重这些东西,造了不少舆论,说女的吞他的钱财。

    庭长问男的,这些东西都没错吧?

    男的摇头,没有。

    庭长问,被告对原告诉离婚还有什么说的,同意离婚吗?

    男的干涩地说,没有。同意。

    庭长说,既然没有异议,那么这个离婚案还是按协议离婚处理。原告和被告的结婚动机
是良好的,只是婚后事与愿违,出现夫妻生活不协调才导致离婚,如果不是身体原因,这个
家庭就不会破裂,而会好好地存在下去。考虑到被告医好病还要再婚,建议在调解书上不写
离婚的真实原因,不知原告同不同意。

    亦琼没想到庭长说得这样合情合理,跟过去一年他们的拖延、设置障碍完全是两回事。
她爽快地说,同意。

    书记员把拟定的离婚原因念给双方听。“张亦琼要求离婚,被告同意离婚,法院准予离
婚。男方在女方的衣物按照清单数目由女方如数归还男方。起诉费女方同意独自承担。”

    亦琼和男的,都在这份离婚调解书上签字按了手印,也在书记员的记录上签字按了手印
。庭长说,这个调解书要一式两份给原告被告各一份。现在还没有打印,你们回去后,我们
按调解书打印好再寄给你们。本案审定,到此结束。

    亦琼这才感到了刚才吼叫的劳累。她身子靠着藤椅,用手撑着头,沉默地坐在原告席上


    男的故作姿态说,我早说过好说好散,你偏要闹到法院来解决。哪里需得着找法院嘛。


    亦琼没接他的话。男的见没人理他,自觉没趣,他摇晃着身子,轻飘飘地出法院了。

    老赵和肖玲起身来到庭长面前,感谢他们的秉公办案。庭长干笑着,没什么,这是我们
的职责。

    肖玲走到亦琼身边,拍她一下肩头,走吧,还坐着干嘛。亦琼起身对老赵肖玲勉强笑笑
,又对庭长点点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庭长没说话,只是嗯嗯了两声,算是对亦琼的回答。

    小弟早已在外面等着,他先见男的出来,看他灰溜溜的样子,知道案子已经解决。及至
见到亦琼三人出来,他迎上来说,还顺利吧。亦琼点点头。

    肖玲说,亦琼今天好激动,简直吓人一跳。她也是大方,处处让步。诉讼费明明是一家
一半,她是胜诉,干嘛要答应自己一个人出。

    小弟说,离得顺利就好,诉讼费自己出没关系,让男的也求个平衡。他心里仍对男的有
种怜悯,那是一个健康男人对一个有病男人的同情。

    坐上回重庆的汽车,亦琼又象来时那样两眼望着窗外,没有说话。旁边的肖玲碰碰她,
怎么啦,还是不高兴?

    亦琼摇摇头说,没甚么。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肖玲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亦琼说,没有。

    她也真是没有打算。在还没离婚的时候,她一门心思对付舆论,对付男家的泼闹,想着
怎么打官司,人给搞得紧紧张张的。现在离了,她达到目的了,她反倒对今后怎么办感到茫
然。

    小弟说,你还是给陵县法院写封感谢信吧,好歹他们给办了。告了他们的状,也让他们
好过一点。

    亦琼在信里说,“昨日我以获得解放的轻松心情从陵县返回学校。这次在您们的积极办
案下,我的离婚案得以圆满解决,为此我向您们表示深切的谢意。”“我将以有效的积极工
作来感谢您们给予我的人身解放。请向所有关心此案的领导、司法人员致谢。”

    十天以后,亦琼收到了陵县法院的调解书。她满心欢喜地拆信,就是这张纸头,是她获
得人身解放的凭据。她打开信,看了禁不住大吃一惊。调解书上没有按她和男的签字达成的
离婚协议写,在离婚原因一段里,在法庭签字的原文没有了,另外增添了原本没有的109
个字。这份打字调解书指责女方“草率结婚”,“婚后生活不久,因未建立起夫妻感情,遂
发生矛盾。自此,张不愿与丈夫共同生活。”

    满心欢喜,兜头一瓢冷水。亦琼决没想到,法院竟然可以不顾事实,篡改已经签字的调
解书。这个婚没结好,是她的不幸,有什么可让人指责非议的?特别是一级法院来指责她。


    男方也接到调解书了。调解书上的离婚原因不仅对他有利,还把亦琼置于一个被批判的
地位。男方自是扬眉吐气,他只求调解书对亦琼的打击,并不在意“草率结婚”对男方也是
不尊重。他让他的两个兄弟拿着调解书,带着一个大口袋,兴冲冲地到亦琼宿舍来,要拿回
他的东西。

    亦琼说,问题没有重新解决前,我不能还,你们有意见,也找法院反映,以便早日改正
调解书的错误,我好还东西。

    亦琼是把周老师请到宿舍来说这话的。老头子对两兄弟说,东西会还的,张老师也说得
很清楚。离婚时,张老师考虑到你们哥哥今后的利益,同意不在调解书上写你哥哥的病。现
在法院不负责任,篡改调解书,这又对女方不利了。我们做事都得为对方着想嘛。只要法院
改正了调解书,东西会还给你们的。如果张老师不还,到时候你们来找我老头子好了。

    男家兄弟被周老师劝走了。

    本来,这个婚亦琼已经离掉,她也可以接受县法院的调解书,不再和法院为调解书的不
实之词认真。在中国,没有个人价值可言,个人总要受一些委屈,除非你不生活在中国。象
亦琼这个案子,法院准你离了,已经是一种恩典,你亦琼给法院写感谢信,不也有感激法院
恩德的含义吗?法院即使把你的离婚原因歪曲了,你也得忍气吞声接受,不要再想法院改正
的好事了。可是李家大女婿穆向东的妹妹穆向红和亦琼在一个学校,保不准会把亦琼离婚的
传过来呢。尽管罗家儿子罗开全挨枪毙以后,穆向东不再到岳母家来了。他对死了的舅子是
怀恨的,那门婚姻是他硬拉的,女方的父母对他也结下了仇。遇上革委会取消了,他不仅没
有爬到局里的高位,反而重回电工组当工人,还是负责修理电灯开关保险一类的事。

    母亲在小弟家住了一个月就和父亲回红房子了,还把孙子也带回家。她担着两头心事,
一头是亦琼的离婚案子,另外心里还总惦记着万一哪天老大突然回来了呢?家里连个人都没
有。她是家里一把锁,她还要再等等他呀。要议论就议论吧,她经历的事情还少了吗?“左
耳朵进,右耳朵出——过堂(趟)风”。母亲拉扯大她的四个儿女,本就不容易,儿女大了
,她还是不得清静,这个不出事,那个就出事。母亲的苦难太重,心中装着太多的儿女的不
幸,以致在十多年后她突然查出脑癌,事前一点症兆都没有,一发现就是晚期了。也许这脑
癌在现在就已经潜伏下来了呢。

    亦琼走到人和街路口,看着远处光树桠枝后面的红房子,那已经褪色的暗红色砖房,就
是她的家。房檐的大红瓦破裂了,排列得参差不齐,有的缺口直齐砖墙,红砖墙上也就留下
一道道屋檐水迹印。檐顶的石灰早已脱落,露出已经发黑的腐朽的木条,窗口伸出的晾衣竿
搁在对面的堡坎上和梧桐树上,穿在竿上的衣裤呈“大”字形和“人”字形在半空中飘摇,
行人走到竿下,偏偏头,免得被垂得低低的“人”字形裤子扫着了脸,或是用手拂一下白色
的被单,以便从被单下钻过去。小时候红房子的小孩经常躲在晾晒的被单后面捉迷藏,白被
单上常常留下黑黑的手指印。

    楼上走廊堆满了杂物,不时碰倒扫把撮箕的。罗妈在儿子枪毙以后不再当居民委员了,
谁也不买她的账。家家户户都装上了电表,罗妈没理由再在走廊吆三喝四骂这骂那了。少了
她的鸭青(公鸭)嗓子,红房子格外清静。

    亦琼走进红房子,感到很亲切。每次回到红房子,母亲都会说,最喜欢你回家。父亲则
说,“出门要用叉叉,进门要用钩钩”。意即她到家了就不出去,得用叉子叉出去,出去了
就不回来,得用钩子钩回来。她想,她该早一点回家来,就不会一个人关在宿舍里东想西想
了,差一点走了绝路。为了她亲爱的母亲,她也是不能够死的哟。

    小弟带着亦琼的信和材料去走访最高人民法院上访接待站。头两次都被不客气地挡驾了
。挡驾的人说,不要以为你住在北京就可以天天来找了。

    小弟发火了,你们是最高法院,怎么能对人民来访这个态度?

    接待站收下了他的材料。

    小弟仍不放心,又去第三次。这次一个50岁光景的干部接待了他,他是管西南片的,
已经看了亦琼的反映材料。他对亦琼离婚的有关问题表示出极大的关注,高度赞扬北碚区法
院调解亦琼和陵县法院僵局的作法。

    他问小弟,现在你姐姐还没有在送达回证上签字,调解书还没有发生法律效力,上级法
院也不便给予解决。告诉你姐姐,先在送达回证上签字,寄给陵县法院,同时向陵县法院提
出申诉,要求纠正不合理之词,然后才可向上反映。不用怕签字,按这个步骤去做,不会错


    这才是帮在点子上的忙。亦琼收到小弟的信,马上按最高法院的意见做了。寄回签字的
送达回证,并给陵县法院院长写了申诉信。然而,陵县法院还是没有理睬亦琼的要求。

    亦琼想横了,又给最高法院写了一封措辞更加激烈的信。“普及法制教育,不仅是教育
人民群众,也包括教育司法人员。强烈要求最高法院拿我和陵县法院民庭庭长作为普及法制
的典型开刀,决不允许陵县法院钻我们法律不完善的空子,以为只有他们有权以法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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