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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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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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琼换上半高跟鞋就出校门了。她在登记处见到连英,连英打量着她的穿着,没有言语。


    很快办了手续,两人一起从登记处回学校,连英要带走他的衣物。他随身带了一个双层
的大旅行袋,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公文包,递给亦琼说,这是你的还给你。

    那个黑色的公文包是亦琼得的科研奖品,她拿给连英做讲义夹用,没想到他带回来还给
她。她打开拉链,查看里面的皮包,以为会有连英带来的给嘉儿的生活费,嘉儿已经有一岁
零八个月了,他没有寄过钱回来。包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她抬起头看着连英说,空的。

    连英回答,是空的,你给我的时候里面也没有东西。

    他开始往他的旅行袋里装东西了,拉上拉链了。亦琼觉得心里难过极了,终于忍不住哭
起来。说,我们的缘份浅,走到离婚这一步,没想到你没有给女儿带任何礼物,连一粒糖,
一件衣服,一样玩具都没有。你太绝情了,对自己的女儿也是无动于衷。

    连英一下愣住了,他压根没想到还要买礼物给女儿。但他马上又把他一贯耍贫嘴的本事
拿出来了。他说,我怎么不爱女儿?我上次走的时候,还抱着她唱歌。我爱在心里。

    亦琼是最讨厌他狡辩的。她想起连英一年半前离开重庆时,确实抱着孩子唱歌,唱得兴
高彩烈,摇头晃脑,足足唱了一天。也搞不懂他是发了唱歌的瘾——他喜欢唱歌——被自己
的歌声陶醉,还是表示对孩子的喜欢。也许两样都有吧。

    她泪流满面地说,是呀,你抱着女儿唱过歌,那全是不带物质色彩的精神爱。你爱在心
里,谁都可以这么说,你一年多不寄钱也可以说是你爱在心里。爱在心里顶什么用?没有行
动,女儿早饿死了,冻死了,病死了。

    连英不以为然,女儿会饿死冻死吗?你不给她吃饭穿衣吗?

    我给她吃饭穿衣是我给她的,还要你给她吃饭穿衣。你有做父亲的责任和义务。爱得用
物质来表现。你爱在心里顶个屁用,全是推卸责任,为自己的自私无情找籍口。你象铁公鸡
一样,一毛不拔,连一粒糖都没给女儿买,还好意思说你爱在心里!

    你怎么知道我不买呢,青海那么远,我到了重庆再买嘛。

    你在重庆买也可以,你把买的礼物拿出来呀。你背个空包来,包里没有一样东西呀。就
是熟人朋友到别人家去作客,也会带点小礼物的。你是嘉儿的父亲,你一年多没有回来,没
有寄生活费,你这次回来又是离婚,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你连买点糖果玩具给女儿都舍不
得,都想不到。我的嘉儿好可怜哟,她怎么遇到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父亲哟。亦琼大哭起来


    连英说,我本来是要买的嘛,我原打算就是办了手续再买,结果你抢先说出来了,好象
我真不买似的。

    亦琼叫起来,你狡辩,你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走了,哪里有买礼物的迹象?你怎么从来
都没有反省过自己哟。

    连英说,那好吧,我路过街上的时候就买,你和我一道去带回来好了,我就不再回来了


    亦琼愤怒了,不,我不替你带回来,好象我在向你讨礼物一样。你愿买,自己买了提回
来,你不愿买,现在就走好了。

    连英没法,只好把收拾好的行李放下,自己一人上街去买了一包糖,一盒积木和一辆电
池火车。带回来给亦琼说,嘉儿的衣服我不知穿多大,就没买,我多买了一件玩具。

    亦琼听着就不舒服,她直后悔不该叫他买礼物,就是这样斤斤计较,说一件就一件。以
后他还会说,他对孩子多么有感情,又是玩具又是糖。哎呀呀,就算了吧。

    保姆婆婆在外面带嘉儿玩,她一直很奇怪,这个嘉儿的爸爸来离婚,怎么也不说要看看
孩子呢?她老在书房门外走来走去,有些沉不住气了。连英背着包又想走了,亦琼连叫等一
等,嘉儿在外面。连英又放下包,走出门口,他见一个穿着裙子的陌生小女孩在前面一摇一
晃走。他没说话,只是弓下身子,象电影里的那些日本鬼子一样对嘉儿招招手。那姿势,那
神态好象在说,“小孩,你的过来”。

    嘉儿害怕这个不说话的陌生人,直往后退。保姆婆婆看不下去,连连教嘉儿叫“爸爸”
。嘉儿终于上前叫“爸爸”。连英抱着她,拍了几下。

    亦琼看着直流眼泪。她心里可怜嘉儿,怎么有这样一个父亲。

    连英逗了嘉儿十来分钟,把她交给保姆。问亦琼,没事了吧?

    亦琼说,我送你吧。她回到大屋,从柜子里拿出旗袍换上,别让连英以为她被离婚打败
了。

    连英走在亦琼身边,扭头看了她好几次,说,你今天换了两次衣服,我都没见你穿过,
没想到你还很美嘛

    亦琼昂着头,有些得意地笑,我本来就美,只是你有眼不识泰山!

    他们走到汽车站上面一些的餐馆前,亦琼说,你来我家乱糟糟的,又是保姆又是孩子,
我也没心情给你做好吃的,我请客,就在饭馆吃顿分手饭吧。

    两人进了餐馆,亦琼要了五六样菜,摆了一桌,又要了两瓶啤酒,说,喝啤酒吧,夏天
喝白酒不好受。说罢,她倒了一杯酒,放在连英身前。

    你不喝?

    亦琼摇摇头,不想喝。又说,我不喜欢啤酒,有股潲水味。

    连英自个儿喝起来。两杯酒下肚,连英眉飞色舞,又开始谈笑风生了。亦琼看着他,终
于忍不住问,我在嘉儿五个月的时候,给你寄了信和照片,你怎么不回信?

    连英连忙把含在嘴里的炒腰花吞下去说,我没收到。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了。亦琼眼睛有些潮湿,我当时想你回来,还是寄的挂号信,你却没
有收到。看来我们的婚姻是只有散伙的,天都不作美!

    连英停住了嘴里的蠕动,想了一下说,如果当时我收到信和孩子的照片,我是会回头的


    这句话亦琼听着又不中听。她说,我更加觉得我们的缘份太浅。你要收到我的信才回头
,你没收到我的信,你就不回头。我在家那么辛苦带孩子,你就那样无动于衷?而且,导致
我们分手的那些矛盾,究竟是谁引起的呀?

    连英有些尴尬,他突然蹦出一句,你不温柔。

    亦琼说,你今天才知道我不温柔吗?“要想甜,放点盐”,你不是喜欢我的热情豪爽吗
?温柔女人不是做爱都没劲,狂不起来吗?搞半天你嫌我不温柔了。“瓦漏椽子稀,人穷怪
屋基”,你找不到话说了。

    说到最后,亦琼有了哭腔,她把脸扭到一边,不愿再当着连英的面流眼泪。

    连英说,我过两年回来和你复婚。

    亦琼冷笑笑,过两年复婚?现在都这个样,还会过两年复婚?

    连英说,我会的。只要你愿意。

    亦琼摇摇头,姑妄听之。

    连英说,我们旅行离婚怎么样?反正放暑假了,送我到武汉,或者成都,起码送我到城
里,我们好好在一起住两晚上,然后分手。你看怎么样?

    亦琼说,你想得倒美,你去搂着别的女人想我吧!

    亦琼把连英送上汽车,掉头就走了。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一次,嘉儿接连叫了两天的“爸爸”,以后再没叫了。她也没得叫的了。

    连英走后的第二天,亦琼也乘车进城了,现在她只能靠自己来独自抚养嘉儿了,她得挣
钱。她到沙坪坝的大学去找熟人联系兼课的事,北碚地方小,兼课的机会少,她必须到市里
来兼课。得趁假期把这事定下来,不然下期开学就没得课兼了。

    她在沙坪坝师院定下了两处,一处文艺理论,一处外国文学。她又赶到市中区,按熟人
的介绍到枣子岚垭市团校找人帮忙,又联系到江北华新街职工大学上写作课,解放碑大同路
小学里的电大班上外国文学,桂花园职工联校上外国文学。四处地方五门课,三个科目。她
拿出小本来,把排课时间算了又算,错了又错,免得和系里给她排的课发生冲突。

    她买了一只小闹钟,早晨5点钟,闹钟一响,亦琼翻身爬起来,到厨房去,就着开水吃
几块饼干。然后轻轻到保姆床前,王婆婆,我走了,等会儿嘉儿醒了你再给她喝牛奶吧,一
定要烧开,免得拉肚子。王婆婆迷迷糊糊地应着,你走吧。

    亦琼提着一个大皮包,里面鼓鼓囊囊装了三种教材:文艺理论、外国文学、写作。小城
很安静,走在街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到了汽车站,乘头班车到沙坪坝师院去上课。北碚到
沙坪坝有一小时的车,掐头去尾除掉两头走路的时间,她必须在路上耽误近两小时的时间,
上课是一分钟都不能迟到的,这是做教师必守的规则。她来得远,课专门给她排的半天。中
午下课了,她离开学校,在街上小面摊上吃碗面,买一个烧饼,然后又乘车到牛角沱,从牛
角沱隧道旁边的梯坎爬到山上的大田湾体育场外围,往桂花园的职工联校去。她在那里上四
节外国文学,下课后提着包顺着体育场穿到两路口,在那里乘车到解放碑,赶到29中旁边
的大同路小学。她在门口的小面摊上买碗清汤面,再不能吃辣的了,嗓子发痒。从7点上到
9点,她赶快出来乘到双碑的面包车,回北碚是没车的了,她要到烈士墓小妹家里去住。面
包车走回头路,驶过两路口,从美专街斜插到牛角沱,往李子坝走沙坪坝、杨公桥。她在烈
士墓站下了车,爬上路边的大菜场,从中美合作所展览馆前穿过政法学院,越往里走,越幽
深,很远才有一盏路灯,跨过铁路,歌乐山麓象个黑色的盾牌一样立在眼前,树影在天空的
缝隙间时近时退,象是两军在黑暗中混战,松涛在两军之上哗哗地滚动,没有人声。她走进
单元房去敲小妹家的门,总算到了,不用再为沿途的黑暗鬼影害怕了。小妹端出炖好的排骨
汤给姐姐热上。她中午晚上都只在外面吃点小面,烧饼,连油水都没沾。她坐在沙发前大口
地吃起来。吃饱了,和小妹、妹夫说说话。妹夫说,姐姐,你从北碚跑恁个远来上点课,几
块钱的课时费,硬是不值得哟。翻倍的课时费,我都不得干。你要缺点钱,开个口,我这个
当兄弟的还是可以赞助你一把啥,还上啥子课嘛。

    亦琼说,那我这个当姐姐的才抬不起头哟,要靠弟妹施舍。我差的不是点把点的钱哟,
我是在养一个家哟,都让你来赞助?我学中文,不比你搞经济法,钱来得快,来得也多。我
只能靠上课挣小钱,大的挣不来,小的也不嫌。我真是遇上个生老病死的危急关头,你帮我
一把,也想得过味嘛,姐姐不是依赖别人的人。

    妹夫摇头说,说也是这么回事,但是我总觉得你这样来回奔跑,早晚要出问题,你各人
当心就是了。我和小妹也只能帮你把汤煨起,酱爆肉炒起,你每个星期来就吃一点。我的厨
艺还是可以的,不是吹,也要当个三级厨师。说罢,他嘿嘿嘿地笑起来。

    亦琼忙说,不错,上回的魔芋烧鸭子和今天的回锅肉都很地道。我是做不出来的。

    小妹在旁边使劲点头,给亦琼做手势,嘴里说着不出声的哑语,亦琼听不见,什么,什
么?小妹继续在张嘴巴,看那口型,她明白她是在说,粉起(捧起),粉起,粉得越高越好
。她笑得喘不过气来。

    妹夫发现了,小妹,你做啥子怪相?你煮的饭多,但是掌勺的还是我啥,你看你做菜,
尝哪个盐味哟,尝了一道又一道,老是放不准。你看我做菜尝不尝盐味,根本不尝,这才是
真功夫。你还认为我是“腰别死耗子,冒充打猎匠”,“耗子爬秤钩——自称”三级厨师,
还说要把我粉起。

    小妹边笑边说,“半空中吹唢呐——哪里哪”,你是“不打胭脂自己红”,那里要人粉
嘛。只是希望你“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楼”。

    和妹妹、妹夫笑够了,亦琼觉得轻松了,她去冲了淋浴,就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她和
小妹同时起床,吃罢早饭,两姐妹一起出烈士墓,小妹到沙坪坝上班,亦琼乘车回北碚。她
在学校的课是排在下午的,回到家放下包,逗逗嘉儿,忙着做家里的事。吃了中饭,靠着床
头打个盹,然后起来看看讲义,骑车到系里上课了。

    第二天下午,她又出发了,一车直达牛角沱,转车到江北华新街职工大学上写作课。9
点钟下课,乘电车到牛角沱,坐17路末班车到烈士墓,她又到小妹家住宿了。早上起来,
她杀回马枪,又乘车到沙坪坝师院上课。中午下课,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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