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昆曲审美之旅:游园惊梦 作者: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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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昆曲审美之旅:游园惊梦 作者:于丹-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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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开先的《宝剑记》是明代传奇中出现较早、影响较大的一部戏曲代表作品。《宝剑记》中的《夜奔》一出至今仍频现于昆曲的舞台上。《夜奔》一出中的林冲跟小说《水浒传》中的林冲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经过作者的再创造与戏曲艺人的世代打磨,林冲不再是软弱的禁军教头,而被塑造成仗义执言、永不妥协的英雄人物。他曾两次奏本弹劾高俅、童贯等权奸,揭露他们专权用事、败坏朝政、结党营私、祸国殃民的罪恶行径,也因此导致了高俅等人对他的不断迫害。高俅对林冲的陷害可以说是一而再,再而三,一直逼到他走投无路。从他误入白虎堂被问成死罪,到发配沧州被派去看管草料场,高俅始终不肯放过他。野猪林中,获鲁智深搭救,林冲幸免于难。继而高俅又派了陆谦等人追杀,逼得林冲大闹山神庙,手刃了陆谦等人。草料场被烧,显然已经没有归途,林冲拿着柴进给他的书信,终于投奔梁山而去。 
  《夜奔》中的苍凉,不仅仅是一个英雄在人生的路上已经无可选择,更重要的是他的价值观不得不面临巨大的挑战。 
  作为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他受的教育使他认可朝廷,忠于君主,希望在朝廷里面为君主效力,为百姓做事,但是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去投奔被朝廷视作流寇啸聚之所的水泊梁山。林冲怎么能甘心呢?但是除了水泊梁山,他又能往何处去呢? 
  因为不敢白天外出,林冲趁着沉沉夜色急忙赶路。“数尽更筹,听残银漏,逃秦寇。好,好教俺有国难投,哪答儿相求救?”前途未卜,后有追兵,有谁能来救他呢?“哪答儿”是“哪里”的意思。这里需要提及一点,有些文人在传奇创作中受元杂剧影响,始终追求“本色”“当行”,因而一些明清传奇保留了不少元代的口语词汇,像明代的《牡丹亭》、清代的《长生殿》中,这样的情况都不少见:杜丽娘“寻梦”时说:“那一答可是湖山石边?这一答是牡丹亭畔……”,唐明皇“哭像”时说:“兀的不痛煞人也么哥,兀的不苦煞人也么哥”,这些都是元杂剧中常见的语汇。所以在昆曲里我们可以发现,一方面它的文词极其风雅,婉转蕴藉,另一方面又掺杂着很多口语的痕迹,鲜活而生动。 
  继续看“夜奔”的林冲。月暗云迷,山路崎岖,实在是难以前行了,隐隐约约似乎前方有个村庄,于是他打算看看是否可以投宿休息一下。谁知来到近前才发现,那不是村庄,而是座古庙。心中忐忑的林冲不自觉地要进去拜一拜神灵。进得庙来,连连赶路的林冲困乏已极,打算在庙里小睡一会。可刚刚入睡,就梦到身后官兵追赶甚紧,惊得立时从梦中醒来,吓出一身冷汗,于是打开庙门,甩开大步,直奔梁山而去。
梦幻之美(2)
  小春香对她说,小姐,你多么漂亮啊!你看你头上“艳晶晶花簪八宝”,你看你“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多么光彩照人啊!杜丽娘说,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啊!追求这种完美、这种纤细、这种美丽到一种至美的境地,这就是我的天性。
  主仆二人边走边说,已经走入了园子。接下来的,就是杜丽娘那个著名的唱段,她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可能有好多朋友对昆曲的了解就是自这四句开始的,我还记得自己当年就是读中学时第一次在课本中读到了这几句话。
  这几句又是什么意思呢?“姹紫嫣红开遍”,在春天里并不稀奇,我们都看得见,但让人心惊的是,“都付与断井颓垣”。中国文学中有一种对比反差的写法,“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这样的姹紫嫣红、春光明媚,却无人欣赏,陪伴它的只有断井颓垣。这般情景,不正像这样一个美丽的青春少女被闭锁深闺吗?一个年轻蓬勃的生命在种种礼教的束缚中,在她那种
家庭教育的压抑下,她的心里有一种格外的激情和哀怨。于是,杜丽娘眼中的这个春天,在颓败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惊心!
  也许,今天的人们会问:这些于我们有什么意义呢?事实上,我时常见到自己的学生毕业后,不少都做了精明能干的白领,坐进了
写字楼,工作环境都很好,穿着很漂亮的衣裙,画着很时尚的妆容,可是也不得不每天披星戴月,为这份工作全然忘我地奔波忙碌。这不是一片姹紫嫣红付与另一种意义上的断井颓垣吗?我们还有时间在心里寻梦吗?所以杜丽娘要哀叹“良辰美景奈何天”——就算是良辰美景,又与我何干?就算是赏心乐事,它能被我的生命所拥有吗?
  今天,是一个更为繁盛的物质世界。在今天的世界中,我们不缺乏各式各样的物质,各式各样的享乐,但是我们自己的生命能够真正拥有的那种从容的、笃定的、淡然的内心感受又有多少呢?
  杜丽娘说,看看眼前的风景吧,“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时光一天一天流过,清晨,朝霞喷薄而出,黄昏,晚霞在一片暮霭中淡去,一切都在云蒸霞蔚之中,雨是丝丝缕缕地来,烟是一片一片地吹……所有的这一切就是“韶光”。但是韶光在这样一个被锦绣屏风遮着的佳人眼中似乎又很平常,因为它跟自己的生命没有关系。“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外烟丝醉软”,春光无限,然而在她看来,春天总要抛人远的,牡丹花虽然繁盛,终归也要凋零,自己的生命又有多少能握在手里呢?于是,杜丽娘说,罢了,就算“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这样的一个春天“观之不足由他缱”,我不看了,回去罢。在心意寥落间,杜丽娘回房去了。人虽回到房中,心里的牵挂却转而更深,那样的一种缭乱愁绪让她渐渐入梦,这就是《牡丹亭》里最著名的《惊梦》。
  梦幻中,我们究竟能够触摸到什么呢?往往是那些自己在有意识的时候不敢承认也想不明白的隐秘的欢喜和忧伤,是自己心中那个真挚的愿望。这些愿望在现实中是被抑制的,我们腾不出心来思想,即便想了之后也只能淡淡地苦笑,因为它往往很难实现。
梦幻之美(3)
  但是,梦实在是太勇敢了,太守的女儿杜丽娘,入梦去竟然见到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书生。书生柳梦梅,擎着柳枝,缓缓走来。杜丽娘也被花神引着倒退出场。一生一旦,两个人寻寻觅觅,在这苍茫世界上,不经意间撞在一起,回头看时,前世今生的冥定都在电光石火这一望之间。

诙谐之美轻盈、幽默而不沉重 
  在昆曲里面,诙谐占了不小的比例。 
  昆曲里的诙谐时常能传递给我们一种生活的态度和人生的智慧。人们都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当我们遇到困难时,未见得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得圆圆满满,生活里面的大智慧,就在于能够把一个大事情拆解为一个个小细节,再让它化有为无,可以一笑而过。 
  这种手法在昆曲里并不少见。 
  昆曲对于诙谐的展现不单是集中在某一行当的表演中,也不是非要丑角出场的时候才有诙谐,而是在各个行当里,在不同的情节里,都能够抖一个小包袱、卖一个小机关,让大家会心一笑。诙谐之美,有的时候是贯穿于整个演出过程的。 
  《孽海记·下山》就是一出很诙谐的戏。我们曾经提到的《思凡》中的小尼姑色空,刚逃下山便遇到了小和尚本无,《下山》就是从小和尚本无演起的。小和尚本无,与色空的身世有些许相像,在襁褓之中就病病歪歪。父母请了算命先生推算,说他“命犯孤鸾”,活不长久。无可奈何之下,父母将他“舍入空门,奉佛修斋”。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和尚也心事渐多,他想到人生易老,光阴易过,想要回家养起头发,讨个浑家,过一段神仙般的生活。 
  由于角色行当不同,小和尚与小尼姑在表演上的差异很大。《思凡》中小尼姑色空虽然也正值青春年少,憧憬未来的人生,但她是一个俊扮的旦角(色空虽是尼姑,为了扮相上的美丽,被处理成一个带发修行的道姑形象),她的唱念基本上还是要依循常理来表演,而不是诙谐的路数。但是小和尚不同,他是个丑角小花脸,动作都是夸张的,说的话都是口语的、直白的、幽默的,可以毫不遮掩地说出自己的人生理想。 
  小和尚一出场的心理告白,自一开始就营造出了浑然一片的喜剧气氛。他希望自己能逃下山去,“一年二年,养起了头发;三年四年,做起了人家;五年六年,讨一个浑家;七年八年,养一个娃娃”,到了九年十年,小娃娃可以叫自己一声和尚爹爹,想到这里,他高兴得简直是手舞足蹈!他虽也曾有过小小的犹疑不决,但远没有小尼姑那么多的愁思婉转,很快就下了决心,头也不回地逃下山去了。 
  《下山》又被称为《双下山》,因为在本无逃下山的途中与小尼姑色空有一段有趣的相逢。《下山》的曲词比较通俗,有不少民歌的痕迹。一个略带羞涩的旦角和一个天性率真的小丑,两个少年人的相遇,带着一种天生的欢乐,而他们相遇之后的对话就好像是一段民歌的对答。 
  两个人彼此看一看都是年少之人,又都是出家人,觉得很有意思,就用话来互相试探。小和尚先问小尼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小尼姑说,自仙桃庵来,回家探母。小和尚说,出家人本来是不顾家的,你怎么说探母呢?小尼姑说,没有办法,母亲卧病在床,必须要回去看看。反过来,小尼姑问小和尚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小和尚说,自碧桃庵来,要下山去抄化。小尼姑说,出家人在山上自食其力,何须抄化?小和尚说,没有办法,师父病了,自己要尽孝心,所以下山抄化。两个人各自撒了一个很圆滑的谎,为自己下山的行径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同时又都在试探对方。

灵异之美同样多姿多彩 
  昆曲的美是多种多样的,有梦幻、有深情、有悲壮、有苍凉、有诙谐,还有灵异。灵异是指一些人间的异象而言,它其实是生命魂魄性灵之中投射出来的一种超乎生命本体的力量。在昆曲舞台上,我们看到的灵异之美,同样是多姿多彩的。 
  鬼在民间的很多讲述中被演绎为恶鬼、厉鬼的形象。其实,在中国文学的主脉中,从先秦的《楚辞》,一直到清代的《聊斋志异》,神或鬼不少都是正面的形象。《聊斋》里面的鬼、仙以及狐精,往往比人间的凡人更懂人情,更有大义,只不过他们可以上天入地,比凡人更为自由。屈原的《九歌》里面有一首《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这个女鬼多么漂亮啊!隐隐约约掩映在山脚处,身披薜荔,女萝系佩腰前,美目含情,远远地看着我,这就是秋波传情!诗中描述了人与山鬼之间的心意相通,甚至还有爱慕之情。我们怎能仅仅把鬼看成是邪恶的呢?从鬼的身上我们同样可以得到审美的愉悦。 
  我们说灵异之美多姿多彩,因为灵异之美不仅限于那些漂亮的鬼、仙、狐魅,有的时候,它们的面貌不一定很漂亮,甚至也不一定是年轻的女孩子,比如下面要说到的温情之美的鬼,他的外表就是丑陋的。 
  《钟馗嫁妹》是《天下乐》传奇中的一出,《天下乐》的全本已佚,能够传下来的只有这一出《嫁妹》。终南山进士钟馗,厚道、善良,满腹经纶,他凭着自己的才学高中
状元。但到皇帝钦点的时候,因为看他面貌太丑,竟然剥夺了他的状元称号。钟馗羞愤交加,一头撞死在朝堂之上。钟馗做了鬼,是一个心有不甘的鬼。他的形貌依然丑陋。昆曲舞台上的钟馗是大花脸,扛肩撅臀,整个身体是扭曲的,是个极端变形的造型。然而狞厉的形貌却更映衬出他内心世界的温良、敦厚。 
  钟馗在人间有牵挂,他牵挂自己的亲妹妹。他们兄妹早孤,如今丢下待字闺中的妹妹独自为生,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杜平是当年跟他一起入京赶考的好朋友,通过赶考路上的倾心交谈,钟馗相信善良的杜平一定会照顾好妹妹,当时他已约定把妹妹许配给杜平。于是他要亲自送嫁,把妹妹送到杜平那里,了却这桩心事。 
  钟馗的出场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小鬼。作为鬼,他不能白天出行,只能在夜晚出来。这样一个冷寂幽深之夜,一个鬼的出场为的却是一场喜庆,而这场喜庆的主人公是他年少美貌的妹妹。一个年轻美貌的旦角和一个狞厉的丑鬼之间的映照是动魄惊心的。 
  钟馗寻到自己家门,叫妹妹来开门。妹妹突然听到哥哥的声音,是那样的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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