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昆曲审美之旅:游园惊梦 作者:于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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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丹昆曲审美之旅:游园惊梦 作者:于丹-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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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受,通过一个一个细节对位放大,形成这样的景观。“奥德萨阶梯”后来成为电影教学中一个典型的蒙太奇手法的剪辑案例。
  假如我们去昆曲舞台看一看,也有很多这样的放大。比如说两个人蓦地相逢,表现两下里的心理活动,这一边用袖子一遮,他在想什么,先说一段;那边将袖子一挡,他在想什么,又唱一段。其实心下一念可能在生活里就是几秒钟而已,但是在舞台上的展现可能就是五六分钟甚至更长,这就是对生活细节的剪辑放大。昆曲就是在这样的一些程式里面,把生活中不能完全展现出来的部分淋漓尽致地呈现在台上,展示给观众。
  在《惊鸿记》中,有《太白醉写》一出,演唐代大诗人李白。提起李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能念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并不是远离尘世的传说人物,但他却是人人皆知的“诗仙”,在舞台上能够传递出什么样的风雅神韵呢?这取决于把他生命中什么样的时刻用什么样的形式呈现出来。
前尘往事
  生命里总有那样一些冥冥中的缘定,不期然间蓦地相逢,无语微笑,绽放出宿命里早已刻画好的那一帧容颜……昆曲之于我,就是如此。
  父亲爱戏,于是我从小就被咿咿呀呀的老唱片熏陶着,带着老式楼房木板地上斑驳的红油漆的记忆,还有午后的光懒洋洋泼洒在窗台上的温暖,一个小女孩儿眯着眼睛,在一板三眼的击打声中看逆光里浮动的尘埃……
  “哒!上板。哒!头眼,中眼,末眼……哒!头眼,中眼,末眼……”至今,每每在枯燥乏味的会上,实在无处消遣时,微微仰了头,半合上眼,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心中一段水磨腔汩汩流出,还会一步跨进三十年前,如同叩响一点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欢喜。
  在我少女时代的记忆里,戏曲的造型是那样强烈地对立着,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反差:一端是革命现代样板戏,男人如郭建光的十八棵青松、杨子荣威虎山上潇洒英雄、洪常青的烈火中永生,女人如李铁梅的提篮小卖、江水英的龙江精神、阿庆嫂的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而另一端,在爸爸的老唱片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世界,那里的男人可以为将、可以为相、可以为儒雅巾生,可以扎大靠、可以戴髯口、可以舞翎子、也可以翩翩一扇开合在手,那里的女人裙纱明艳,珠翠满头,玉指纤纤,水袖盈盈,为她们的男人追魂寻魄生死缠绵……
  这在一个十来岁小女孩儿的经验系统中是多么诧异的事……这都是“戏曲”吗?
  回想起来,其实爸爸的唱片里
京剧占了八九成,他爱的戏多是冷涩的,老生戏爱听言派余派,青衣戏爱听程派,昆曲的只俞振飞、言慧珠、白云生、韩世昌、侯永奎有限的几位,但是我偏偏就被昆曲击中了。
  今天想来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革命样板戏一概是京剧声腔,才子佳人原封不动地栖息在悠远岑寂的昆曲里,像一个被尘封住的寥落而圆润的梦想。
  最早听的自然是《牡丹亭》。《牡丹亭》里最早入心的就是《游园》,那样一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今天听来都熟悉得疏淡了,但是在一个大家都唱着“不低头,不落泪,咬碎仇恨强咽下,仇恨入心要发芽”的年代,是何等动魄惊心啊……我常常哼一段李铁梅,哼一段杜丽娘,然后就神思恍惚了。
  听戏的孩子,从小是有秘密的。拍着曲子长大,就不知不觉在板眼节拍中调试出心里独属于自己的另外一种节奏,不急不慌,任世相纵横,自有一段不动声色的理由。
汪老师
  刚认识汪老师的时候,我叫他汪叔叔,那时我只有十几岁,梳一对刷子辫儿,坐在台下如醉如痴仰望着昆剧巾生魁首汪世瑜。
  听了好些年唱片,真正看戏是从八十年代。而且我从一开始看昆曲口味就很“刁”:爱听传统折子,偏爱南方剧团的戏码,因为嘴上归韵讲究,配了婉转有力的水磨腔,直磨得心里温温润润滴下水来。那时候除了守在北京看北方昆剧院的戏,就一心盼着上昆、浙昆、苏昆这几大剧团进京,他们的笛子一起,就是我的节日到了,攒下来的奖学金全数扔在护国寺的人民剧场和前门的广和剧场里,有多少场就追多少场。
  汪老师的《拾画叫画》,看了总不下十六七遍吧。一句“惊春谁似我,客途中都不问其他”,柳梦梅翩然登场,拾得太湖石下杜丽娘一幅写真,叫得声声啼血,唤醒三生石上一段情缘。这出戏蓦一入眼就看呆了我,那份衷怀投入的痴狂让我一下子就相信了汤显祖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看他的潘必正“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循着多少流水一段琴音声声追问“谁家月夜琴三弄?细数离情曲未终”……
  看他的李益与小玉伤别在灞陵桥畔,“行不得,话提壶,把骄骢系软相思树”……
  看他的陈季常长跪池边,央求着“蛙兄”住口,免得河东狮吼的娘子以为他挨了罚还要向人诉说……
  看他的唐明皇对一番美景“天淡云闲,列长空数行新雁”,与贵妃“携手向花间”,酒酣情炽时渔阳鼓起,惊破霓裳羽衣曲……
  汪老师在台上,穿行在这些华彩的衣裳与华彩的奇情之间,演绎出一段一段人间天上。下得台来,他会在我家吃饺子,叫我“小于丹”。
  过了十几年,我在大学里教传媒专业,时常去浙江电视台讲课,一墙之隔就是浙江昆剧团,走出排练场看汪老师,汪老师说:“小于丹,你就坐在这里看我们排戏好了,你想听哪一段,格末就给你唱哪一段!”我就闲闲地捧一盏龙井,一坐就是大半天。
  又过了十几年,2007年5月的北京皇家粮仓,厅堂版《牡丹亭》上演,六百年古仓,红氍毹上,水袖几乎可以甩到我的鼻尖前,我握一杯红酒,浸润在这一出我熟悉到呼吸里的大戏……“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曲终,总导演汪老师对我说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能在中央电视台讲讲昆曲?”
  汪老师的话对我太重了,落在心里就会发芽抽条,摇摇曳曳的,不办到,总觉得发慌。
  四个月之后,还是这座粮仓,总顾问汪老师一段一段给演员说戏,帮我把握了这七集的《于丹·游园惊梦》。我坐在明晃晃的灯下说着讲着,汪老师总在观众最后一排左边的角落里,看见他对我浅浅一笑,我的心里就不再仓惶。
  现在我有个心愿:等到不这么匆忙了,去汪老师的家里,好好陪他喝顿黄酒。
林为林(1)
  真正的戏迷看戏,大多是冲着“角儿”去的;真正的“名角儿”大多成名很早。
  林为林就是昆剧武生行里中国数一数二的“名角儿”。
  1962年汪世瑜老师成了“角儿”的时候,为林兄还没出生;八十年代中期我认识他们的时候,汪老师是浙江昆剧团的团长,刚过二十岁的林为林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江南一条腿”,成了中国最年轻的“梅花奖”得主。
  那时年少,气焰飞扬。《界牌关》一个亮相,雄姿英发,白靠高靴,晃煞多少人的眼睛!摔抢背,翻吊毛,高高叠起的三张桌子上飞腾而下,英雄战死,也是一身掩不住的骄纵桀傲!所谓“少年壮志当拏云”,台上台下,就说是这番气概了。
  陪他在北京街头巷尾里闲逛,路过菜摊子,小武生扬扬剑眉,指着二尺多长的芹菜说:“你们吃的菜这么老的呀?我捆一捆挑起来好演《探庄》的了!”我一愣一愣地看着他,没话。《探庄》的石秀,担的是柴禾。
  二十年后的西湖边,浙昆现任团长林为林一袭浅粉色T恤,沧桑不上眉宇,但是笑容疏朗沉静了太多太多。
  我说:“想看你的《夜奔》了。”
  他说:“《夜奔》我九岁学,十四岁上台演,整整三十年……年轻时候唱的是英雄夺路的激越,现在唱起来才懂得什么是英雄失路的苍凉。”
  我告诉他要讲昆曲了,心下忐忑……何况陪我二十年的《振飞曲谱》在一次公益活动里被我拍卖掉了,现在这个版本孤绝到遍寻书店而不见。
  为林兄说:“没关系,我的都给你。还需要什么?全告诉我!”
  第二天,大华酒店的服务生上来送东西:整整一大纸袋全是曲谱:《振飞曲谱》,《兆琪曲谱》……每一本扉页上都写着“于丹贤妹惠存”,下落“为林敬赠”,也就是说这书一“借”就归我了。第二大纸袋是为林兄当团长以来完成的一百四十多出传统折子戏录像DVD,我需要的戏码几乎全在上面了。另外还有满满一纸箱漾了蜜汁般的鲜桃子。
  这么多东西打了一个大箱子托运回了北京,全都用得上。再想想录像现场需要有些片断的表演,还得惊动这些“角儿”,于是贪心不足,又给为林兄电话。
  他在山里休养着,闲得连信号都没有,看到我信息跑出来才通得了话。大戏《公孙子都》他担纲主演,唱念做打,文武俱重,刚刚一举闯进国家精品工程项目,大家把脱了几层皮的功臣才送到山水之间,我的电话就追着来了。
  为林兄一口应承:“没问题,我来给你站场子!笛师鼓佬我自己带,费用中央台不用管。”
  我嘻嘻哈哈地说:“不用太费事啊,用不到整折《夜奔》的,只要你【驻马听】‘按龙泉血泪洒征袍’一段,拉拉山膀跑跑圆场有那么个意思就够的。”
  两天之后,为林兄一个长长信息过来,千道歉万道歉的,说“我误你事了”,原因是“昨夜在山庄路台上练《夜奔》,不慎右脚上的老伤又扭了”……
  《夜奔》,这是他唱了三十多年的戏啊!一招一式估计已经像骑自行车一样成为机械记忆了,居然等不到回了杭州排练场再说,非在星迷月暗的山里就要练起来……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发信息怪他:你傻啊?!我又不是高俅,你又没烧草料场,有什么赶命的事,还真在山路上夜奔?!
林为林(2)
  他一个信息发过来:“伤的不重,没关系,千万别自责!想我练武之人,受点小伤难免的!只是想好好表现一下,下点私功,没想到地不平,扭了一下。哈哈哈,惭愧!”他还打着哈哈说:“老胳膊老腿喽……”
  就这样,一个帮了我这么多忙的朋友,最终在《于丹·游园惊梦》中,他一个镜头都没有。
  节目播出的时候,他一直给我信息,最后一天播完,他信息里有一句话:“看完你的节目,我们的演员都练功去了。”
  前两天坐在
国家大剧院里,我看着他的《公孙子都》,风华绝代,炉火纯青,我心里幽幽地想:你还是欠着我《夜奔》,不知什么时候能看到……在北京?上海?还是西湖边?我都会等着。
马东(1)
  电视这个东西很容易让人误读。按老百姓的看法,会觉得无论私下里多没正形儿的人一上电视肯定就一脸严肃了,可是在职业主持人里,偏偏就有那么几个跟大家想法正好相反的人:电视上一脸坏笑,伶牙俐齿,私底下少言寡语,心地柔软慈悲,在家吃饭的时候比在外面应酬的时候多,跟书泡在一块儿的时候比跟人扎堆儿的时候多。崔永元是这么个人,马东也是这么个人。
  学计算机专业的马东留学八年回来,在中央台文艺频道里是气质上很不“文艺”的一个人,除了做《文化访谈录》的制片人和主持人之外,他还经常被文艺中心委派去操持一些大型比赛。2007年中央电视台主持人大赛他做导演,我是初评阶段的评委。
  马东跟我一向很熟,说话就开门见山:“姐,来文艺频道讲讲吧,我们《文化访谈录》想推个系列节目。”
  那时候正在两场录像中间,我顶着一脸大浓妆,被大灯烤得昏昏乎乎的,一手捧着盒饭一手举着西瓜:“我可不讲了!什么都不想讲。”
  马东慢条斯理:“别着急,再想想,中心朱彤主任让我找你的,见面聊聊再说。”
  坐在朱主任对面了我才知道,马东早就做好一大堆方案了,有说电影的,有说音乐的,还有聊教育的,我放下这份放下那份都说先不讲了,忽然脑子里闪过汪老师的托付,我说:“文艺频道怎么不讲讲昆曲呢?”
  儒雅的朱彤主任看看我说:“这个题挺好。”
  两天以后马东跟我说:“朱主任批了,就按你说的,讲昆曲吧,做个系列,我去争取十一黄金周播出!”
  刚好八月底有次昆曲界的盛会:上海昆剧团,江苏省昆剧院,浙江昆剧团,北方昆曲剧院,湖南省昆剧团,苏州昆剧院六大院团赴港汇演,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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