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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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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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团长真的病了,上午头疼得厉害,我跟钱政委商量,想请你来照顾照顾…
…”蔺有亮解释道,“再说,翟团长也惦记你,担心你掉队,你跟我们团部行军会
好一些……”

    “要是图轻省,那我就不来抗美援朝了!”我依然嘴硬。其实我心里对这艰苦
备尝的冒雨行军真的是发憷了。不过,让我以照顾翟团长有病的名义来到团部,其
实是“照顾”我,对此,我还是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就像与翟团长结婚的事情一
样,总是不由分说,以种种理由强加到你的头上,使你失去自主。

    “都是行军,跟我们团走也好,跟师部走也好,都得到前线不是?”蔺有亮劝
慰我。

    “让她回去!”翟玉祥突然发火了,或许是刚才会议的争吵余怒未消,他挥手
冲我瞪眼,“你走吧!没人送你!走吧!”

    这可令我尴尬万分:天色将晚,大雨不停,一路踩烂的泥浆,我到哪里找师文
工队?况且,单人掉队被敌特工杀死的事时有发生,而我是一个没有武器的女文工
队员……

    “把我弄这儿来,让我自己回去,我怎么去?”我气得耍开小性子,一屁股坐
在雨布上,别过头去淌眼泪。

    “你走吧!”翟团长吩咐蔺有亮,“抓紧渡河,到对岸林地间选好营地,看看
西边起雾了,估摸明天能有个好天气,部队可以白天好好歇一天……”

    “那苦夏?可别让她一人……”

    “不管她,你们先走!”

    蔺有亮牵马离去。风雨中响起河水的浪涛声与人喊马嘶的嘈杂。

    这时,翟团长从兜里摸出两块压缩干粮,走近挂在树上的黄骡马,爱抚地摸摸
它的鬃毛,将两块压缩干粮摊在大手里,让马从他手中嚼食着。翟团长说:

    “人累,马更累……它把你驮到这里,你再让它把你驮回去,它不觉得冤枉?
再说,也不知你文工队今夜宿营地,怎么办?要不然,你就跟我们走到休整地,再
送你回文工队……你要一定今晚归队,那只有自己走……再说,就是马能走,汤云
也不能再离开了……哎,小汤,你怎么弄挺轻机枪,谁的?”

    翟团长发现了汤云提在手里的机枪,转移了话题。我明白,事已至此,再不能
人为地给别人添麻烦了,顺其自然吧。我不再吭气。
    “这是三连掉队的,实在走不动了……”汤云解释着,瞅了我一眼。
    “胡闹!乱弹琴!”翟玉祥斥责道,“你不懂得枪不离身吗?遇到情况,机枪
手没机枪,打个鸟仗?”
    “是我让小汤替别人扛的,”我替小汤解释,“那两个战士拉肚子,实在不行了……
    “你,小汤,去到河边路口等着,掉队的上来把枪还他。告诉警卫连一排长,
让他组织人收拢掉队的人,准备渡河,最后等团收容队上来,一个不落地过河!”

    接着翟团长又吩咐段九儿搞点吃的,说是“弄点热乎的”,还笑着对我打趣:
“咱热汤热水让人家吃饱,好让人家赶夜路回文工队,咱们这里条件差,看委屈了
人家……”

    “哼,人家还不如你那匹黄马重要嘛!”我噘着嘴说,破涕为笑。

    其实,段九儿一听说团长要等收容队上来,知道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早已经
在几块石头搭的野灶前,蹲下去点火烧水忙活开了。原来,段九儿随时备有一小捆
干柴,用雨布包得严严实实,就是准备应急用的。现在,段九地点火烧开了水,撒
进炒面,熬成一锅热乎乎香喷喷的面糊糊。那时,我解开自带的搪瓷碗,让段九儿
给我盛了一碗。算一算,一连七天没进热食了。我的端着热面糊饭碗的手激动得发
抖,扑面而来的热香气味儿引得我从心里发慌——轻轻啜一口咽下,香气满口,热
流沁入肚腹!呵!在夜幕降临雨声不歇的洪水河畔,在遥远而陌生的朝鲜荒野,喝
上一碗热面糊,真不亚于人间任何美味……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体味到幸福的滋味儿。

    夜雨阵阵,打着我们头顶撑起的雨布,响起一片细碎的声音,犹如折断一捆细
柴技。马地喷着响鼻,嚼着草料。不远处河水呜咽。偶尔响起一个士兵的吆喊。四
周袭来凉气和树林浸雨后散发的酸腐气味儿。我在棚布下和翟团长对面而坐,喝着
滚热的面糊,望着被夜色包裹着他的微驼的身影,忽然心头撩起谈话的欲望,就对
着暗影憧憧的他,断断续续地讲了起来……讲到过鸭绿江搭鼓动棚,讲到行军两脚
磨出大泡又被雨水泡烂,讲到女同志解手多么不方便,讲到一连七天吃不到一口热
饭……后来,翟团长扶我躺下,给我搭上了一件雨披。他说,要我睡一会儿,啥时
候渡河再叫醒我。然后,他打着手电筒走向河边渡口……

    我被从睡梦中摇醒时已是半夜。段九儿和汤云早已收拾停当。

    二人扶我上了黄骡马,来到渡口。黑黝黝的河面上,人们拽着一根绳索缓缓涉
渡。绳索由河两岸固定,河中隔几步设一人固定绳索,帮助掉队的疲弱者依次渡河。
翟团长在岸边等我。那时雨小些了,渐渐沥沥。翟团长没让我下马,他让汤云牵马,
他和段九儿两边护着我,送我渡河。那时我刚刚睡醒,淋湿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
我坐在马上裹紧雨衣,两脚蹬紧马澄……马地踢起水花,马蹄蹬翻了河底的石头。
我的小腿浸入了冰凉的河流。但是我并没有紧张——前边有汤云牵马,左有翟团长
右有段九儿护着,我坐在起伏摇晃的马背上过河,有如坐在船上……

    ──从这天开始,我就成了一团司令部行军队伍中的一员。有时昼伏夜行,有
时冒雨日夜兼程。大多数时候,我都骑翟团长的黄骠马。也有时摸黑走险峻的山路,
山雨路滑,牲口都会失蹄落入山涧,便只有弃马步行。宿营时我便挤在团部首长用
的帐篷里胡乱睡一夜。那些日子,骑马骑得我腰酸背痛,大腿内侧被马腹磨破,屁
股也被马鞍硌得生疼。不过,再怎么着,骑马总强过徒步跋涉呀!

    知足吧,我这么对自己说。想想看,有马骑,有帐篷睡,时不时还喝上碗热汤
热水的,这比连队战士白天冒雨行军、夜里时常露营的境况不知要好多少倍了。因
此,在一团行军那些天,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尽量忍着,不给别人找麻烦,免得别人
说我娇气。有时大雨中走山路,前后队伍都是男人,一侧山岩,一侧山涧,绕来揭
去,无法解手,我憋不住,只好尿在裤子里,反正身上被雨快淋透了,留到宿营时
再换洗。那时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人。

    最令我担心的还是如何与翟团长平安相处。那些日子,我俩还处于新婚期。由
于对怀孕的恐惧,使我有意逃避与他独处的机会。

    好在整日泥里雨里行军,宿营时众人共挤一座营帐,和衣躺下立刻会酣睡入梦,
所以许多天来我俩倒还算相安无事。

    但是作为已婚女人,这一劫还是没有躲过。

    在顺川以南宿营那天,阳光很好,人们在帐篷外的林间松软的草地上休息。翟
团长坐在一个树桩上,让理发员给他刮脸;蔺副团长又在摆弄他那台破半导体,沙
拉沙拉响着,他时而拍拍,时而贴耳细听。钱之茂抽着烟,和通信参谋盯着架在帐
篷外的电台。通信参谋以指节敲击电键,向师里发出宿营报告。那时我在树枝上晾
晒昨夜大雨淋湿的衣裤,看见不远处林间阳光射进的地方,汤云和段九儿正搭建一
个小棚子。

    “好消息!”蔺有亮忽然大喊一声,将半导体贴在耳边,得意地向大家宣告,
“李奇微同意和谈啦!听,同意咱们彭总的建议,在三八线上的开城谈判,他们的
代表开车过来,挂白旗为标记……哈哈!”

    “挂白旗不就是投降了吗?”钱之茂两眼发亮,“还准备打六次战役呢,这恐
怕打不成了……”

    “打不成?想好事吧!”翟团长已刮完了脸,抹着光光的大下巴说,“这和谈
一开,日子就短不了,想不打都不行!”

    “那照你说,和谈没意义嘛?”钱之茂反问翟团长。

    “要是不谈,嘁里咔嚓打,把美国人推到海里算完事!这一谈嘛,就不那么简
单喽……”翟玉祥摇头道,“谈谈打打,打打谈谈,过去跟国民党就是这样,怕该
耗日子喽……”

    翟团长说罢,迈动两条长腿去看汤云和段九儿搭棚子。他用视察般挑剔的目光
找出这样那样的缺点,看着汤云和段九儿尽心竭力地把小棚子搞得结实而舒服,然
后满意地朝我走来。

    我晾完湿衣后,正把从背包里拿来的一小袋柴灰向几个月经带儿里填装。这些
柴灰是我前日在段九儿燃柴烧水时收集的,预备来月经时用。今天,我预感月经快
来了,如不准备好,怕行军路上遇到情况来不及应付,便提前开始准备。

    “你偷偷摸摸干啥哩?”翟团长走到我跟前,狐疑地望着蹲在一株树后忙碌的
我。

    “你别管!”我装好一个月经带,用别针把盛柴灰的开口处别好。

    “我知道了——”翟团长看清我的“工作”内容后,狡黠地一笑,“你前天要
那些柴灰,我就知道了,你快那个了……小那会儿,我娘我大娘她们也用柴灰……”

    “知道了就别问了!”我给他一句。

    “那就不问了。”他说,又问,“知道我要跟你说啥?”

    “我不住那个棚子。”我头也不抬地说。

    “你得住那棚子。”他肯定地说。

    “不住。”我不想让步。

    “得住。咱们要在这休整两天,你一个女的,混在大帐篷里,你不方便,别人
也不方便,男人们爱脱个衣裳抓个虱子;说个男人的笑话啥的,都不行。见了你,
心里都痒痒,脸上还得紧绷着,你住小棚子,让别人放松一下。”

    我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你别忘了结婚前答应的条件……”我不放心地盯着他,“你可别害我怀上……”
    “你放心吧。”
    他让我放心的意思我后来才明白:夜里他强行脱掉我的衣服时,他一再说:
“你别怕,你快来月经了,别怕,我打听明白了,女人,来月经前那几天,行房就
铁定怀不上……”
    那时我对避孕常识一无所知。我拼命挣扎,挥舞双手将他的脸抓破。对怀孕的
恐惧加上战场环境的恶劣使我不愿满足他。我认为他让我放心的解释无非是想泄欲
的说辞。

    但是,如同入朝前的临战娶亲一样,最终失败的还是我。我在惊叫与呻吟之后,
忍受着下身的疼痛,轻声的啜泣中告别了我的少女时代。那时,夜暗中他满足于将
洞房花烛夜未能完成的行为终于付诸实施。如雷的鼾声宣告了入朝前那场结婚典礼
的正式结束。在我即将蒙胧入睡之际,隐约听到棚外拴在树上的马匹的踏蹄声,还
有林边哨兵的一两声喝问……1951年7 月上旬在朝鲜顺川附近山林间的一处临时搭
建的草棚,是终结我处女之身的地方……

    第二天降雨,部队放弃原休息计划,提前出发。因为白天冒雨行军比夜间行军
视线要好,而且还能借雨幕云雾躲避敌机的轰炸。

    部队冒雨在崎岖的山道上前进。那天,我骑的是另一匹白马,翟团长骑他的黄
骠马,与其他几位团首长一同骑马行军。那天,翟团长显得精神很好,不时打马前
后奔跑,大声催促部队。昨夜在草棚中,我的拼力挣扎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他此
刻并不知道,自己昨天刚刮过的脸上出现三道整齐的抓痕。他得意洋洋地策马小跑,
嘴里还嚼着牛肉干。

    “翟团长,你的脸怎么啦?”钱之茂政委故作关心状问,“昨天刮脸理发,还
光光的,跟剥了皮的熟土豆蛋子似的,今天咋就跟猫抓了一样?”

    翟团长一听这话,用手摸摸脸颊,回头瞪了我一眼。我扭转头,忍着不敢笑出
来。

    “嗯,昨夜那蚊子厉害!”翟团长说,“老叮我脸,痒得厉害,挠的……”

    “哎呀,这蚊子,太大了!”钱之茂继续调侃,“把苦夏同志叮得又喊又叫的!”

    四周人们哄笑起来。

    走在我右前方的蔺有亮也笑着,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在我与他四目相对时,
我感到他的目光有些异样,脸一红,低下了头。

    “你小子,看着我媳妇在跟前就眼气!”翟玉祥挥着马鞭指着钱之茂,“早知
道,你也把你那家属接到咱们一团,也不至于让个后勤协理员给睡了!你咋不一枪
把那小子撂了?”

    钱之茂一听,脸立马耷拉了。

    “看看,一说这个你就打蔫了!”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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