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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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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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里方向,会削弱轿岩山正面攻击力量,即使官岱里方向突破了,但轿岩山正面拿
不下来,会搞成“夹生饭”;决定正面强攻轿岩山!

    这样,担负攻占轿岩山任务的我零七师便成了整个战役的重点之重点。

    师团首长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从谁手里丢的阵地,谁再给我夺回来!”——上级首长这么激励零七师。

    “1951年我们防御,1953年我们进攻!”“1951年秋天我们丢了的阵地,现在
要统统拿下!”——零七师的领导这么激励部下。

    但是在攻取轿岩山的步骤上,军师作战会议上又有激烈的争论:

    在轿岩山北面延伸出一个海拔一百五十多米的山头,被称为轿岩山北山,敌方
有重兵和火力配置。零七师领导提出,总攻发起前,必须先打下北山,扫清障碍,
缩短与轿岩山主阵地的距离,以确保总攻发起时按规定时间拿下轿岩山。反对意见
认为:攻打北山会暴露我军下一步企图,促使敌加强防备,使总攻时我对轿岩山的
进攻失去战术上的突然性。

    争执的结果,军指挥部采纳了零七师的意见。军里的考虑是:由于我方在轿岩
山正面频繁的兵力和炮火的调动,加上轿岩山对敌我双方的重要性,因此攻击发起
时的战术突然性已大大降低。况且零七师担任轿岩山主攻,同意该师先打下北山的
意见,尔后总攻时攻击轿岩山的行动如遇阻,零七师将无话可说,只能进不能退…


    ——最后的结果就是,在轿岩山正面担任主攻的零七师,从攻击北山开始,将
面临连续的死打硬拼。假如强攻北山是做出佯攻轿岩山的姿态,而在总攻时却从官
岱里突破,插到轿岩山侧后,倒不失为一个较佳方案。但是指挥部决心已定,再不
更改。那么,零七师对轿岩山的进攻,只能是铁锤砸铁砧一般的强攻死打硬拼……

    当然,以上所说的这些情况,都是战后才陆续得知。至于当时,我们身为一个
普通的文工队员,只知道零七师要攻打轿岩山,而一团则要率先攻打北山,其它有
关上级作战部署方面的情况,我们则很少知道。

    按照师政治部的安排,我们师文工队将组建若干小分队下到各团进行战场宣传
鼓动。文工队分工由我们歌舞队为主,组成一个小分队奔赴一团开展工作。

    七月七日接到命令,我们到一团的小分队八日务必赶到一团,参加反击北山的
宣传鼓动。记得七号那天晚上,我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开玩笑。

    刘冬茹跟李春红说:

    “我说分队长,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

    “啥日子?”春红问。

    “七月七呀!”

    “那又怎么?”

    “七月七,鹊桥会呀!”刘冬茹天真地露出几颗珠贝般光洁的牙齿,笑道,
“咱们下到一团,分队长又可以和蔺团长相会呀!我们就能看上‘战友报’了!”

    “去你的吧坏丫头!”春红骂道,“七月七,那是指阴历,现在这阳历七月七
不对,阴历七月七,大概要到阳历八月份了……”

    “那也快到了吧?”刘冬茹说,“咱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回来的……”

    “瞎,这大仗一打,到那会儿,还不知道有谁没谁呢!”李春红随口笑道。

    “春红姐,你可别说这不吉利的话!”我嗔怪道,“还没下去,就胡说开了!”

    “不怕,咱们是唯物主义嘛!”李春红满不在乎地说。

    “刘冬茹,你刚才说错了——”我纠正刘冬茹,“蔺团长现在改当政委了……”

    我这么一提,她俩倒都不言语了。大概是联想到翟团长重回一团,蔺团长才改
当政委一事,怕勾起我的烦恼。

    是呀,大战在即,我们奔赴一团,除了参战的紧张兴奋,我比别人还多了一层
顾虑:我将不可避免地面对翟团长,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尤其是,两天前,蔺有亮特意打过一个电话找我,说欢迎我到一团来,但是尽
可能与翟团长恢复正常夫妻关系。无论如何,在一团大战来临之际,不要对翟团长
重提离婚的事。在电话中我支支吾吾,不置可否,心中也知道事情的难办:我做了
对不起翟团长的事,却提出和他离婚,不了解内情的人,一定认为我不懂情理,或
是另有所图……

    八日午后,我们整装出发。成员有:李春红、廖沙、刘冬茹、赵玉林、王林和
我,一共六人。我们每人除了简单的背包物品,还一人带了一付竹板以及各自的乐
器。经过在朝鲜两年的磨炼和学习,我们都成了文艺方面的多面手。那时候,上级
要求文工队员要做到“一专、三会、八能”,具体是哪“三会、八能”我现在说不
全了,反正是吹拉弹唱,样样得拿得起来;说编能编,说写能写,说唱能唱;每个
队员下到坑道,都能一个人演上一个小时不重样的节目。

    在去一团的路上,我们走得很快。这一带的山川道路我们都熟悉——入朝后第
一仗的日日夜夜,已经把这里的地形地貌深深刻印在记忆中。现在重归旧地,我们
好似又回到当年初次下一团参加秋季防御战时的情景,只是缺少了吴静。因此,一
路上赵玉林埋头赶路,一句话也不说,好似队里没他这么个人。望着他急匆匆赶路
的样子,我心中也不禁伤感起来:莫不是他急着要赶去,到吴静长眠之地与她相会
么?她的埋葬地如今是否已荒草萋萋?

    经过一个岔路口时,看到岔路一端有些朝鲜的老人和妇女在填埋路上的弹坑,
一个个白衣白衫,抬土运石地忙碌着……

    “这条岔路是通上图面去的路,”王林对廖沙肯定地说,“你忘了咱们以前走
过?押送朴京淑那一回?”

    廖沙一怔,看了看岔路上的修路者,不置可否。

    “哎,你看那个女的——像是朴京淑哎!”王林指着修路的人群说。

    廖沙一听,霎时脸色突变,厉声说:

    “你别吓唬我!我神经脆弱!”

    说罢,惊惶惶地加快步子、急匆匆一溜小跑,头也不回。

    看到廖沙这副狼狈样子,大家都抿着嘴偷偷地乐,也自然想起那一年朴京淑找
到文工队来看廖沙,后来廖沙受了降职处分的事。

    只有刘冬茹面无表情,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态。

    天黑后,我们赶到了一团。在沟口,遇到来接我们的张股长。

    廖沙和张股长开玩笑问:

    “你的腿没事儿吧?”

    “没事儿呀!”张股长踢了踢腿。

    “噢,没把你的‘虎腿子’打断呀?”廖沙笑道,“打得不狠呀!”

    张股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引我们向沟里走,说,“团长政委知道你们要来,
让我来沟口迎接你们……现在他们正为部队送行讲话,等讲完话我带你们去见他们
……”

    我们走到沟里一片开阔的空场地,四周是林木。夏夜的晚风拂过一列列戎装待
发的战士们,队列前,有一堆码放整齐的炮弹箱子。一个人正站在炮弹箱子上对部
队讲话——一听那粗哑的嗓音,我心中忽起一种恍若隔世之感:这莫不是1951年之
秋,我们初下一团的时候?又是轿岩山,又是一团,又是翟玉祥,又是我们的小分队!
    “……你们听好,军长师长都说过,从谁手里丢的阵地,谁就得给夺回来!这话没错,自个儿拉的屎,还能让别人给擦屁股?”
    翟玉祥的大嗓门在夜空中吼叫,“我们一团从来都是打硬仗、啃硬骨头的,北
山一定要按时攻下来、守住,轿岩山也要踩在咱们脚底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有
人对咱们零七师强攻轿岩山不大放心,怕拿不下来,主张从西边主攻——这个道理
放到别的部队可能有道理,放在我零七师和一团,就没道理!咱们天生就爱硬碰硬
不是?咱们有的是大炮,火箭弹,喀秋莎,喀它个稀里哗啦!成百吨的炮弹早预备
下啦……你们看我脚下这堆炮弹箱子——是空的,几尺长的火箭炮早码齐了,就等
大炮发言了!你们说,这空箱子堆这儿干啥?我也闹不明白,一问,说是预备当棺
材用。问他给谁当棺材,说是一打起来,给战死的营以上干部用!我说妈了个厌!
火箭炮弹箱子长,留给营以上的用——都死球了还他娘这个级那个级!我说,不管
是官是兵,牺牲了都是烈士,都得把遗体拉回来,尽量安葬好!过去说,大丈夫上
沙场,战死了马革裹尸,我翟玉祥先表个态,我要是战死,赶上啥是啥,白布袋一
卷埋了,我没意见!这大炮弹箱,留给战斗打响后,第一批冲上敌阵牺牲的人!……”
    翟团长的讲话令战士们情绪激奋,都伸着胳膊嗷嗷叫着喊口号。说实话,我也被那种气氛深深地感染了。没错儿,这就是翟玉祥——一位出身农家言语粗鲁性格执拗的红军团长!他就是受了误解、委屈、甚至冤枉,也不改对他的士兵的热爱和
对他的团队的忠心,至九死而不悔!
    翟团长讲完话后,蔺有亮政委接着又讲一些向集结地开进的注意事项。这时候,翟团长知道我们来了,派人来叫我过去。于是,片刻后我与他相隔一年多后再次相见——夜幕笼罩中,在连队出发的背景下,他与我有过如下一次短暂的交谈:
    “看到了吧?部队情绪嗷嗷叫,没说的!一营已经开到攻击出发地,正做战术准备;现在二营三营也要上去,给配了一个喀秋莎营,还有咱们团的两个炮连也都上去了,一切都很好,没问题……”他对我说着部队情况,好似面对着的是一位指
挥官同行。
    “翟团长……”我鼓了鼓勇气,终于开口,“我以前,对不起你,三反五反的时候……”
    “别说这些啦!”他一挥手,像是赶走几只蚊蝇,“我都知道了,那事情不怪你……老天爷有眼吧?恶有恶报——那个钱之茂想扳倒我翟玉祥,最后怎么样?撤职查办!可惜我那饲养员段九儿喽!他妈我统共一匹马,非逼人家孩子说卖了一匹
马,真他妈不是东西!我明白,有的人是趁机整人,有的是误会——像三连连长屈家礼那个混球,后来后悔得掉了泪!说不是翟团长,他连三等功也评不上,还得背个杀俘虏的处分!是我替他顶了杠……”
    “我听说,你被集中审查时候,屈连长去看过你……”我想起了当时听说的情形。
    “没见着!吃了他鸡肉喝了他的酒……后来,我回国以后,他给我写过一封信,盼我回团,信里说,那块破手表的事就别提它了,为一块表差点陷害了忠良。他还说,要是再打回轿岩山,得想办法给我整一把土耳其的军刀,或是闹一辆美国吉普
坐坐,让我那匹骑了多年的黄马歇一歇……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翟团长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听着他的讲述,心中却忐忑不安,低头无语。后来,他突然开口问了我一句:
    “听说你把离婚报告撕了?撕得好!”
    我吃惊地抬头看他——我不敢启口的事,他却轻而易举地一伸手捅破了窗纸。
    “……撕得好!该撕!有些人真是欺人太甚,老是眼红我娶个年轻漂亮的老婆……让他们眼气去吧——咱把那离婚书一撕拉倒,还跟着我吧,咱还是两口子……”
    “我那是,气的……”我解释道,“他们一直拖着不批,又退给我,我一气撕了……”我边说边奇怪:人的嘴真不可靠——明明是这么一回事,可是一传,成了另一回事。
    “嗐,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你年轻,经不住事……”翟玉祥依旧大度地说着原谅我的话,忽然意识到我刚才的话里有另外的内容,于是愣怔了一会儿。
    “翟团长,你说得对——过去的事儿是过去了。可是,过去了,却忘不掉……”我冷静地开口讲道。不知为什么,此刻,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一个正指向我的黑洞洞的枪口……
    “我刚才听差了,你的意思是,嫌上边没批准你的离婚报告?”
    翟玉祥口气变硬了。
    我镇静地点了点头。
    “这是啥道理嘛!打我的老虎,检举我,整错了,还要硬离婚——还把我当‘三反’的老虎?这是啥道理嘛!”翟玉祥愤愤不平。
    “有些道理讲不清……翟团长,咱们等打完仗,停战以后,有机会再扯这个事吧!”我想起了蔺有亮对我的叮嘱。
    “讲不清?我告诉你一条,让你心里清楚——”翟玉祥笑着说,“只要我在零七师当团长,看谁敢批准你的离婚报告!我在这里一天,你就得给我当一天老婆!跟我离婚,丢我的人,我不答应!”
    说罢,翟玉祥转身走了。我惊愕地望着夜色中他的离我远去的背影,久久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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