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特尼克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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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特尼克恋人-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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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何况她身上连买渡轮票的钱都没带。再说在这个狭小的岛上,一个年轻日本女子一身睡
衣走来走去不可能不引人注意。也有可能在海里游泳时溺水了。警察找到一直在山那边游泳
的德国中年夫妇打听,那对夫妇说无论海上还是来回路上都没见到日本女性。警察保证全力
搜查,实际上我想也出了不少力气。但还是一无所获,时间白白过去了。”
敏深深吁了口气,双手掩住下半边脸。
“只好往东京打电话请你前来,因为已经到了我一个人完全无能为力的地步。”

我想象堇一个人在荒山野岭中走来蹿去的身影——一身薄薄的丝绸睡衣,一双沙滩凉
鞋。
“睡衣什么颜色?”我问。
“睡衣颜色?”敏神情诧异地反问。
“就是堇失踪时穿的那件睡衣。”
“是啊,什么颜色来着?想不起来。在米兰买的,一次也没上身。什么颜色来着?浅
色,浅绿色,非常轻,兜也没带。”
我说:“请再给雅典的领事馆打一次电话,让那边派一个人来岛,无论如何。同时请领
事馆跟堇的父母取得联系。知道你心里有负担,但总不能瞒下去吧?”
敏微微点头。
“如你所知,堇多少有点极端,做事有时超出常轨,不过不至于瞒着你四天夜不归
宿,”我说,“在这个意义上她算是地道的。所以,堇四天都没回来,是有其没回来的缘由
的。什么缘由自是不清楚,想必非同一般。也许走路掉进井里,在井里等人搭救。或者硬给
人拉走杀了埋起来也未可知,毕竟年轻女子穿一件睡衣深更半夜在山里走,什么事都可能发
生。总之必须尽快想办法。但今天还是先睡觉吧,明天恐怕又是漫长的一天。”
“堇她,我是说……不能设想在哪里自杀吧?”
我说:“自杀的可能性当然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假如堇决心自杀,该有留言才是,而
不会这样一走了之给你添麻烦。何况她喜欢你,会考虑到剩下来的你的心情和处境的。”
敏抱着双臂注视了一会我的脸:“真的那么认为?”
我点点头:“没错。性格如此。”
“谢谢,这是我最想听到的。”

敏把我领到堇的房间。房间了无装饰,四四方方,恰如巨大的骰子。一张小木床,一张
写字桌,一把椅子,一个小立柜带一个装零碎物品的抽屉。桌腿下放一个中号红旅行箱。正
面窗口对着山。桌上放着苹果牌便携式电脑。
“她的东西收拾了,以便你能睡得着。”
剩下我一个人,突然困得不行。时间已近十二点,我脱衣钻进被窝,却又难以入睡,心
想直到前几天堇还在这床上睡来着。而且长途旅行的亢奋还如尾音一样留在体内。在这硬板
床上,我竞陷入了错觉,恍若自己仍在移行途中。
我在被窝里回想敏那番长话,试图将要点整理排序。但脑袋运转不灵,无法系统考虑问
题。算了,明天再说吧。接着,我蓦地想到堇的舌头进入敏口中的情景。这也明天再说好
了。遗憾的是并无什么根据表明明天会好于今天。但不管怎样,今天再想也全然无济于事。
我闭上眼睛,很快沉入昏睡之中。
   
   
… … … …THE END… … …
第十章
… … … … …村上春树… … …
醒来时,敏正在阳台上摆早餐。八点半,崭新的太阳将崭新的阳光洒满世界。敏和我坐
在阳台桌边,望着波光闪闪的大海吃早餐。吃的是烤面包片和鸡蛋,喝的是咖啡。两只白色
的鸟从山坡朝海边滑行一般飞去。附近什么地方传来广播声,播音员以希腊语飞快地朗读新
闻。

脑袋正中央仍有时差带来的奇妙的麻痹感。也是由于这个缘故,没办法分清现实与恍若
现实之间的界线。我正在这个希腊小岛同昨天初次见面的美貌年长女性共进早餐。这女性爱
堇,但感觉不到性欲;堇爱这个女性,且能感到性欲;我爱堇,并有性需求;堇虽然喜欢
我,但不爱,也感觉不到性欲;我可以在别的匿名女性身上感觉到性欲,但不爱。委实复杂
得很,一如存在主义戏剧的剧情。一切都在这里走到尽头,谁都无处可去。别无选择余地。
堇独自从舞台上消失了。

敏往我喝空的杯里倒了咖啡。我说谢谢。
“你是喜欢堇的吧?”敏问我,“就是说作为女人。”
我往面包片涂着黄油,轻轻点了下头。面包又凉又硬,要花时间才能扯开。我抬头加上
一句:“这恐怕是由不得选择的。”
我们继续默默地吃早餐。广播里新闻播完,传出希腊音乐。有风吹来,七重葛随风摇
曳。凝目望去,海湾里跳跃着无数白灿灿的微波细浪。
“反复想了一会,我打算今天尽早去一趟雅典。”敏剥着果皮说,“电话恐怕解决不了
问题,还是直接找领事馆面谈为好。作为结果,或许把领事馆的人领来这里,也可能等堇的
父母到雅典后一起跟来。不管怎样——可以的话——要请你待在这里。一来岛上的警察说不
定有事要找,二来堇一晃返回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这样相求可以么?”
我说没关系。
“我这就去警察署问一下搜查经过,然后租只小艇去罗得岛。往返要花时间,所以得在
雅典找旅馆住下。也就两三天吧。”
我点点头。
剥完橙皮,敏用餐巾小心地擦拭刀刃。“对了,你可见过堇的双亲?”
我说一次也没见过。
敏长长地——长得如同吹过世界尽头的风——喟叹一声。“那,到底如何解释才好
呢?”
我也很理解她的困惑。无法解释的事又能如何解释呢!

我送她去港口。敏拎一个装替换衣服的小旅行包,脚上一双后跟略高些的皮鞋,肩上一
个MILASCHOH 挎包。我和她一同去警察署听了情况。我权且充作偶尔来附近旅行的敏的亲
戚。线索依旧是零。“不过放心好了!”他们一脸明朗,“没必要那么担惊受怕。喏,岛上
充满和平。当然不是说犯罪绝对没有。有人争风吃醋,有人烂醉如泥,政治上的争吵也是有
的,毕竟人的营生,全世界哪儿都一样。但那都是窝里斗,过去十五年间,没发生过一次针
对外国人的严重犯罪。”
或许果真那样。但现在是堇身上的确发生了什么,而我们又无法向他们说明。
“岛的北面有个大钟乳洞,要是稀里糊涂进了那里,伯是很难出来。”他们说,“因为
里面迷宫一样复杂。可那里离这儿很远很远,小姐无论如何也走不去的。”
我问有没有海里溺水的可能性。
他们摇头:“这一带没有强大海流。再说这一星期天气还算不错,海也没怎么发脾气,
每天都有很多渔民出海捕鱼。万一小姐游泳溺水,肯定有人发现。”
“井怎么样呢?”我问,“不能设想某处有个深井,散步时掉了进去?”
警官摇头:“这岛上谁都没有掘井,因为没那个必要。水到处自动涌出,有几个泉眼从
不干涸。何况岩盘那么硬,挖洞谈何容易。”

走出警察署,我对敏说:“可以的话,早上我想去你俩每天都去的山那边的海滩看
看。”
她在书报摊买了一张岛的简图,标出路线,提醒说单程要走四十五分钟左右,最好还是
穿结实些的鞋。之后她走去码头,半用法语半用英语,很快同开出租艇的人谈妥了租费。
“但愿一切都顺利。”分别时她对我说。但那眼神却另有所语。事情不可能那么一帆风
顺,这点她晓得,我也明白。小艇引擎响起,她左手按帽,向我挥动右手。她乘的小艇在港
外消失后,我觉得身上有几个小部件被人拔去了。我绕着港口怅怅地转了一圈,在礼品店买
了一副深色太阳镜,然后爬上陡急的石阶,折回别墅。

随着太阳的升高,炎热也在升级。我在游泳衣外套了半袖棉布衫,戴上太阳镜,穿上轻
便运动鞋,沿着又窄又险的山路往海滨走去。没戴帽子是一大失策,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爬坡爬不一会儿喉咙便于了。我停下来喝口水,把敏借给的防晒油涂在脸和胳膊上。路面一
层雪白雪白的浮尘,强风一吹便四下飞起。不时同牵驴的村民擦肩而过。他们大声向我寒
喧:“卡里妹拉!”我也报以同样的寒喧。发音大致不错,我想。
山上树木茂密,都长得很矮,弯弯曲曲。满是岩石的斜坡上山羊和绵羊神情抑郁地往来
走动,颈铃叮叮当当发出声声脆响。照看家畜的主要是小孩儿和老人们。我路过时,他们首
先斜眼觑一下,之后像表示什么似的约略扬一下手。我也同样扬手致意。的确,堇不可能独
自在这样的地方徘徊。无处藏身,必给别人看见。

海滨不见人影。我脱下半袖衫和游泳衣,赤条条钻入海去。水很舒服,清澈透明。游到
海湾后又游了好一段距离。海底的石头都历历可见。海湾入口处停着一只很大的帆船,落下
风帆后高耸的桅杆如巨大的节拍器左右摇晃。但甲板上似乎无人。波浪撤退时,只留下卷走
无数小石子的抑郁的沙沙声。
游了一阵子,我返回沙滩,赤身裸体躺在浴巾上面,仰望蔚蓝的寥廓长空。海鸟在海湾
上方盘旋着搜寻鱼踪虾影,天幕一丝云絮也见不到。躺下大约三十分钟,迷迷糊糊打了个
盹。这时间里,海滩上连一个来客都没有。不觉之间,我的心情竟奇异地平静下来。相对于
自己孤单单一人来访,这海滩实在太静了,太美了,其中有令人想起某种死亡方式的东西。
我穿起衣服,沿同一山路赶往别墅。炎热越来越厉害。我一边机械地移动两腿,一边推测着
堇和敏两人走这条路时有何所思何所想。
她们有可能围绕着自己身上的性欲想入非非,就像我同堇在一起时不时考虑自己的性欲
一样。我不难想象身旁有敏时堇的心情——她难免在脑海里推出敏的棵体,恨不得一抱为
快。那里有期待,有亢奋,有失望,有迷惘,有怯懦。心一忽儿膨胀一忽儿收缩。一切既好
像风和日丽,又似乎一片凄迷,最终是一筹莫展。

我爬到山顶,歇口气,喝口水,开始下坡。望得见别墅房顶时,我想起敏的话——来岛
后堇开始闷在房间里一个劲儿写什么。堇到底写什么了呢?对此敏没再说什么,我也没问。
不过,堇写的东西里边可能藏有她失踪的线索。自己为什么没意识到这点呢?

回到别墅,我马上去堇的房间,打开便携式电脑,启动硬盘。没发现像样的东西。无非
事务性的,且统统与敏的生意有关:此次欧洲之行的开销明细账、通讯录、日程表。她私人
性质的一概没有。用“菜单”调出“最近所用文件”,但上面没留下任何记录。大概有意消
掉了吧。堇不愿意别人随便看。果真如此,她应把自己写的东西复制在软盘上藏在什么地
方。很难认为堇会带着软盘失踪,何况睡衣连兜都没有。
我翻看桌子抽屉。软盘是有几张,但全部是硬盘已有内容的复制,或别的工作资料。没
找到大约有意思的东西。我坐在桌前思索:若自己是堇,将把软盘藏于何处?房间狭小,根
本不存在足以藏东西的位置。而堇在别人翻看自己所写东西这点上是极为神经质的。
当然是红旅行箱。房间里上锁的只有此箱。
崭新的红旅行箱像空的一样轻,摇晃也没有声响,但四位密码锁是锁着的。我试用堇可
能使用的号码:她的生日、住址电话号码、邮政编码……哪个都不灵。理所当然。任何人都
猜得出的号码不能用作密码,密码应该是尽管堇熟记于心、却又同她个人资料无关的数字。
我沉思良久,忽然心生一念:不妨用国立市即我的市外电话局号一试:0425。锁应声开了。

箱内侧的隔袋里塞有一个黑色小布包。拉开拉链,里边是绿面小日记本和软盘。我先查
看日记,是她一如往常的字迹,但上面没有任何有意思的东西: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见了
谁,旅馆名称,汽油价格,晚饭食谱,葡萄酒商标名及其味道的倾向,如此而已。而且几乎
是把单词枯燥地连在一起,只字未写的空白页不如说更多一些,看来写日记不是堇擅长的事
项。

软盘没有名称,标签上只有以堇特有的字体写着的日期:19XX年8 月。我把软盘塞进电
脑打开,菜单上有两个文件,两个都没标题,仅1 和2 两个编号。
打开文件之前,我缓缓地环视了一遍房间。立柜上挂有堇的上衣,有她的防风镜,有她
的意大利语辞典,有护照,抽屉里有她的圆珠笔和自动铅笔。桌前的窗口外面,岩石遍布的
徐缓的斜坡伸展开去。邻家院墙上一只极黑的猫在走动。了无装饰的这个四方形房间笼罩在
午后的沉寂中。闭上眼睛,耳底还剩有不断冲刷清晨无人沙滩的海涛声。我重新睁开眼睛,
这回朝现实世界竖起了耳朵。一无所闻。

图标闪了两闪,文件“咔”一声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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