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特尼克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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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普特尼克恋人-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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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所及,哪个小车厢都没有人。那么多空车厢徒然地在空中旋转,仿佛世界本身正接近虎头
蛇尾的结局。
她跨进红色车厢,在椅上坐定,刚才那位老人走来关门,从外面锁好,大概为安全起见
吧。飞车像老龄动物似的开始“咔嗒咔嗒”晃动身子爬高。周围密麻麻乱糟糟的招揽生意的
小房子在眼底下变小,街上的灯火随之浮上夜幕。左侧湖水在望。湖上漂浮的游艇也亮起灯
光,优雅地倒映在水面。远处山坡点缀着村庄灯火。美景静静地勒紧她的胸。

镇郊山丘她住的那一带出现了。敏调整望远镜焦点,寻找自己的公寓。但不容易找见,
车厢节节攀升,接近最高点。要抓紧才行!她拼命上下左右移动望远镜的视野,搜寻那座建
筑物,无奈镇上类似的建筑物太多了。车厢很快转到顶端,无可挽回地开始下降。终于,她
发现了要找的建筑物:是它!然而窗口数量比她想的多。很多人推开窗扇,纳入夏夜凉气。
她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移动望远镜,总算找到三楼右数第二个房间。可此时车厢已接近地面,
视线被别的建筑物挡住。可惜!差一点就可窥见自己房间了!

车厢临近地面站台,缓缓地。她开门准备下车,却推不开。她想起来,已从外侧锁住
了,遂用眼睛搜寻售票亭里的老人。老人不在,哪里都没有。售票亭里的灯也已熄了。她想
大声招呼谁,但找不到可以招呼的人。车厢重新爬升。一塌糊涂!她叹了口气,莫名其妙!
老人肯定上厕所或去别的什么地方,错过了她返回的时间,只好再转一圈返回。
不过也好,敏想,老人的糊涂使自己得以多转一圈。她下定决心,这回可要找准自己的
公寓!她双手紧握望远镜,脸探出窗外。由于大致方位已心中有数,这回没费事就找出了自
己房间。窗开着,里面灯也亮着(她不愿意回黑房间,而且打算吃罢晚饭就回去)。

用望远镜从远处看自己住的房间,也真有些奇妙,甚至有一种愧疚感,就好像偷窥自己
本身似的。但自己不在那里,理所当然。茶几上有电话机,可能的话,真想给那里打个电
话。桌上放着没写完的信。敏想从这里看信,当然看不清楚。

不久,车厢越过高空,开始下降。不料刚下降一点点,车厢突然“咣啷”一声停止了。
她的肩猛然撞到车厢壁上,望远镜险些掉下。驱动飞车巨轮的马达声戛然而止,不自然的寂
静包笼四周。刚才还作为背景音乐传来的喧闹的乐曲声已然消失,地面小房子的灯光差不多
熄尽。她侧耳倾听:微微的风声。此外一无所闻。是声皆无。无呼唤声,无小孩的欢笑声。
起始她完全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很快明白过来:自己被丢弃在了这里。
她从半开的窗探出上身,再次下望。原来自己己凌空高悬。她想大声喊叫,叫人救助。
但传不到任何入耳畔,不试即已了然。离地面太远,且她的声音绝不算大。
老人跑去哪里了呢?一定在喝酒,敏猜想,那脸色、那喘息、那嘶哑的嗓音——没错
儿!他喝得大醉,完全忘了还有人在车上,关了机,此时正在哪个酒馆大喝啤酒或杜松子
酒,醉上加醉,记忆愈发荡然无存。敏咬紧嘴唇,估计要等到明天白天才能脱身,或者傍
晚?她不晓得游乐园几点开门。

虽说时值盛夏,但瑞士的夜晚还是凉的。敏穿得很少,薄衬衫加布短裙。风开始吹来。
她再次从窗口探身俯视地面。灯光数量较刚才明显减少了,看来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已结束一
天的工作离开了。不过,也该有人留下值班才是。她深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喊道:“来人
啊!”喊罢细听。如此重复数次,仍无反应。
她从挎包里掏出手册,用圆珠笔写上法语:“我关在游乐园空中飞车里,请帮助我。”
然后从窗口扔出。纸片乘风飞去。风往镇那边吹,碰巧可以落在镇上。但即使有谁捡起纸片
看了,他(或她)怕也难以相信。于是她在第二页加写了姓名住址,这样应该有可信性,人
们会认真对待,而不当作玩笑或恶作剧。她把手册撕去一半,一页一页抛往风中。
随后敏忽然心生一计,从挎包里掏出钱夹,取出里面的东西,只留一枚十法郎纸币,将
纸条塞入其中:“您头上的空中飞车里关着一名女性,请给予帮助。”之后把钱夹投下去,
钱夹朝地面笔直落下,但看不到落于何处,落地声也听不见。放零币的钱包也同样塞入纸条
投了下去。
敏看表:时针指在十时半。她确认挎包里还有什么:简单的化妆品和小镜、护照、太阳
镜、租车和房间的钥匙、用来削果皮的军用小刀、小玻璃纸装的三块咸饼干、法文软皮书。
晚饭吃过了,到明天早上还不至于饿肚子。凉风习习,不至于怎么口渴。所幸尚未感到小便
的必要。
她坐在塑料椅上,头靠车厢壁,这个那个想了很多想也没用的事:干嘛来游乐园坐这哪
家子的空中飞车呢?走出餐馆直接回房间好了!那样,此刻应该正悠悠然泡温水澡,之后上
床看书,跟往日一样。干嘛没那么做呢?他们干嘛非得雇用这个昏头昏脑的酒精中毒老人
呢?
风吹得飞车吱扭作响。她想关窗挡风,然而以她的力气全然拉不动窗扇。敏只好作罢,
坐在地板上。她后悔没带对襟毛衣。出门时还犹豫来着,要不要在衬衫外披一件薄些的对襟
毛衣,但夏夜看上去非常宜人,再说餐馆离她住处不过三条街远,何况当时压根儿没考虑散
步去什么游乐园,坐什么空中飞车。总之全乱了套。
为了使心情放松下来,她把手表、纤细的银手镯、贝壳形耳环摘下收进挎包,然后蹲似
的蜷缩在车厢角落,打算一觉睡到天亮——如果能睡的话。但当然没那么容易。又冷又怕。
风时而猛烈吹来,车厢摇来摆去。她闭起眼睛,手指在虚拟的键盘上轻轻移动,试着弹奏莫
扎特的C 小调奏鸣曲。倒也没什么特殊原因,她至今仍完整地记得小时弹过的这支曲。但舒
缓的第二乐章还没弹完,脑袋便晕乎起来。她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应该睡得不长。倏然睁开眼睛,一瞬间她搞不清置身何处。随后记
忆慢慢复苏。是的,自己被关在游乐园空中飞车的车厢里。从挎包里取出表看,十二点过
了。敏在地板上缓慢起身。由于睡姿不自然,全身关节作痛。她打了几个哈欠,伸腰,揉手
腕。
没办法马上接着睡。为了分散注意力,她从挎包里取出没看完的软皮书,继续往下看。
书是从镇上书店里买的新出的侦探小说。幸好车厢灯通宵开着。但慢慢看了几页,她发觉书
里的内容根本进不了脑袋。两只眼睛逐行追击,意识却在别处彷徨。
敏只好合上书,扬头观望夜空。薄云迷离,不见星影,月牙也若隐若现。灯光把她的面
孔格外清晰地照在车厢玻璃上。敏已好久没好好注视自己的脸了。“这也总要过去的,”她
对自己说道,“打起精神!事后提起不过笑话罢了——在瑞士游乐园的空中飞车里整整关了
一夜。”
然而这没有成为笑话。真正的故事由此开始。



过了片刻,敏拿起望远镜,再次往公寓自己房间望去。与刚才毫无二致。理所当然。她
想。随即独自微笑。
她的视线往公寓其他窗口扫去。午夜已过,多数人已入梦乡,窗口大半黑着。也有几个
人没睡,房间里开着灯。楼层低的人小心拉合窗帘,但高层的无需顾忌别人的目光,开着窗
纳入夜间凉风。各自的生活场景在里面静悄悄地、或明晃晃地展开(有谁会想到深更半夜有
人手拿望远镜藏在空中飞车里呢),不过敏对窥视别人的私生活情景不大感兴趣。相比之
下,更想看的是自己那空荡荡的房间。

当她迅速转了一圈,把视线收回自己房间窗口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卧室窗口出现一
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不用说,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看错房间了。她上下左右移动望远镜,然而
那的确是自己房间。家具也好瓶里的花也好墙上挂的画也好,都一模一样。并且那男人是菲
尔迪纳德。没错,是那个菲尔迪纳德。他一丝不挂地坐在她床上,胸腔布满黑毛,长长的阳
物如昏迷不醒的什么动物一般垂头丧气搭在那里。
那家伙在自己房间到底干什么呢?她额头津津地沁出汗来。怎么会进到自己房间去呢?
敏摸不着头脑。她气恼、困惑。接下去又出现一个女的。女的身穿白色半袖衫和布短裙。女
的?敏抓紧望远镜,凝目细看:是敏本人。

敏什么都思考不成了。自己在这里用望远镜看自己房间,房间里却有自己本人。敏左一
次右一次对准望远镜焦点,但无论怎么看都是她本人。身上的衣服同她现在身上的一样。菲
尔迪纳德抱起她,抱到床上,一边吻她一边温柔地脱房间里的敏的衣服。脱去衬衫,解开乳
罩,拉掉短裙,一面把嘴唇贴在她脖颈上,一面用手心包笼似的爱抚乳房。爱抚了好一阵
子。然后一只手扒去她的三角裤。三角裤也和她现在穿的完全一样。敏大气不敢出,到底发
生了什么呢?
注意到时,菲尔迪纳德的阳物已经勃起,棍一样坚挺。阳物非常之大,她从未见过那么
大的。他拉起敏的手,让她握住。他从上到下爱抚、吻舔敏的肢体。花时间慢慢做。她(房
间中的敏)并不反抗,而任其爱抚,似乎在享受肉欲的快乐。还不时伸出手,爱抚菲尔迪纳
德的阳物和睾丸,并把自己的身体毫不吝惜地在他面前打开。
敏无法把眼睛从那异乎寻常的场面移开。心情糟糕透顶,喉咙火烧火燎,吞唾液都困
难,阵阵作呕。一切都如中世纪某种寓意画一般夸张得十分怪诞,充满恶意。敏心想,他们
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他们明明知道我在看。可是敏又无法把视线移开。

空白。

往下发生什么来着?
往下的事敏不记得了,记忆在此中断。
想不起来,敏说。她两手捂脸,平静地说道。我所明白的,只是厌恶至极这一点。我在
这边,而另一个自己在那边。他、那个菲尔迪纳德对那边的我做了大凡能做的一切。
一切?什么一切?

我想不起来,总之就是一切。他把我囚禁在空中飞车的车厢内,对那边的我为所欲为。
对性爱我并不怀有恐怖心理,尽情享受性爱的时期也有过。但我在那里看到的不是那个。那
是纯粹以玷污我为目的的无谓的淫秽行径。菲尔迪纳德施尽所有技巧,用粗大的手指和粗大
的阳物玷污(而那边的我却全然不以为意)我这一存在。最后,那甚至连菲尔迪纳德也不再
是了。
甚至不是菲尔迪纳德了?我看着敏的脸。不是菲尔迪纳德又能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总之最后不再是菲尔迪纳德了。或者一开始便不是菲尔迪纳德
也末可知。

苏醒过来时已在医院病床上了。光身穿着医院的白大褂,身体所有关节无不作痛。医生
对她说:一大早游乐园工作人员发现她投下的钱夹,得知情况。车厢转下,叫来救护车。车
厢中的敏已失去知觉,身体对折似的躺着。大约受到强烈的精神打击,瞳孔无正常反应。臂
和脸有不少擦伤,衬衫有血迹。于是被拉来医院做手术。谁也不晓得她是如何负伤的。但伤
都不深,不至于留下伤疤。警察把开空中飞车的老人带走。老人根本不记得闭园时敏还在飞
车车厢里。
翌日当地警察署的人来医院问她,她未能很好回答。他们对照着看她护照上的照片和她
的脸,蹙起眉头,现出仿佛误吞了什么东西的奇异神情,然后客气地问她:
“Mademoiselle,恕我们冒昧,您的年龄真是二十五岁吗?”“是的,”她说,“就是护照
上写的年龄。”她不理解他们何以明知故问。
但稍后她去卫生间洗脸,看到镜中自己的脸时才恍然大悟:头发一根不剩地白了,白得
如刚刚落地的雪。一开始她还以为镜里照的是别人的脸,不由回头去看。但谁也没有,卫生
间有的唯敏自己。再一次往镜里看,才明白里边的白发女就是她本人。敏旋即晕倒在地。



敏失去了。
“我剩在这边。但另一个我,或者说半个我已去了那边。带着我的黑发、我的性欲、月
经和排卵,恐怕还带着我的求生意志,去了那边。剩下的一半是在这里的我。我始终有这种
感觉。在瑞士那个小镇的空中飞车中,我这个人由于某种缘由被彻底一分为二。也可能类似
某种交易。不过,并非有什么被夺走了,而应该是完整地存在于那边。这我知道。我们仅仅
被一块镜片隔开罢了。但我无论如何都穿不过那一玻璃之隔,永远。”
敏轻咬指甲。
“当然这永远不能对任何人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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