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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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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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庆有:政治协商完成,民主伊始,官老爷还发横财麽?和平建国揭幕,天地回春,工人们再也穷不得!
  甘肃有:日日了日,日日不了,愁何日能了不了日?年年过关,年年难过,想哪年无过难过年?
  胜利锣鼓音犹在耳,中国人就用这种辛辣的幽默和呼天抢地的悲伧,迎迭抗战後中华民族第一个最隆重、最红火的传统节日了。
  “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八·一五”後,国民党政府在受降的同时,“接收大员”满天飞。
  原在沦陷区的国民党特务首先从地下钻出来,选择油水最多的对象“劫收”。第二轮是航空司令部、海军部、后勤总部,战时运输局和前线部队,仗著现代化和地利之便,以闪电战进入收复区,劫夺现金、物资、生产机构、仓库、住宅等。待由陆军总司令部到达开始正式“劫收”时,已是第三轮了。
  京、沪、平、汉等大城市,雨後蘑菇般冒出40多个各不相属的接收机关,各种服饰的接收人员揣著盖有各种大印的封条沿街张贴,有的还在门口放上两个枪兵。这拨刚走,那拨又到,撕去别人的,贴上自己的。有的一张门扇上贴著10多个封倏,有的乾脆破门而入,先是金银现钞,接著是贵重物品,後来有的连灯泡也没了。劫收多少,一靠先下手为强,二凭人多枪多後台硬。汤恩伯的第3方面军,与上海警备司令部争夺一所日本俱乐部,开枪互击,死伤多人。
  北平有敌伪房产1万4千馀所,被接收的只有380馀所。南满铁路在沈阳房产1千2百栋,最後只剩下两栋。武汉180多座工厂,劫收过後,能开工的只有30多座。长沙和岳阳有3千4百多辆汽车和100多吨汽车零件,10多个劫收单住抢红了眼,势均力敌,算是没有被劫分。
  可监守自盗,最後几乎全成废车废料。
  列入东北保安司令长官序列的94军军长牟廷芳,到上海没几天就“五子登科”。票子、条子捞多少,天知地知他知。人们看得见的,是两栋洋房,四辆轿车,三个女人。
  日本人早已熟谙国民党的寡廉鲜耻,交出资产时故意留下一些不入人册,另以副册交给接收人,做“买路线”。日军第6方面军总司令冈部直三所部,在武汉投降後,留下大批现金、鸦片、军粮、食盐、轮船、汽车,另行呈缴给第6战区副长官郭忏。这位接收委员会主任将大部变卖,馀皆用轮船装运南京,“赠送”上层官员。
  劫收敌伪物资拍卖所得总值达5万亿元,相当于国民党政府1945年预算支出的四倍多。
  劫收得沸反盈天时,蒋介石置若罔闻。第二年5月才下道手令,由国民参政会、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和监察院,会同组织清查团。
  又一场混战。发了横财的各派势力,为了保卫“劫收”战果,都往清查团里塞人,明争暗斗之烈,不亚於劫收。
  京、沪为劫收重点。清查团从上海到广州,两个月末办一个案子,就腰包滚圆地打道回府了。
  冀察热绥清查团,在北平检举了第11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亲属盗卖几十辆汽车的案子。孙连仲立即以公函知会清查团,说是登记手续末备,现已补行登记了。
  广东各接收机关的接收清册,概不交出,清查团只有坐冷板凳。
  有的交出的清册,都是後来伪造的。时隔一年,接收单住或者撤销,或者改组,人员星散,办移交的日本人更不知去向。上天入地随便查,反正死无对证。
  闽台清查团想干点真事,也真下了功夫,把台湾专卖局和贸易局长等人贪污罪证,移交给了法院。可贪污大虫们,早像郭忏那样买通了上下关节,结果,这些大虫安然无恙,清查团灰溜溜走人。
  天津公用局长等人发劫收财被部属告发,市长张廷颚召集公用局全体职员,破口大骂:密告检学的人是禽兽,非父母所生,一定要彻底严办!
  广西干脆拒绝清查团入境。
  土皇帝阎锡山最实在,根本就反对清查,山西也就根本未派去清查团。
  监察院参加清查的22个监委,出发前开会,一些人慷慨陈词,大有同贪官污吏决一死战的气魄。国民党元老、监察院长于右任,摸著胡子笑道:“御史豺冠,不畏强暴,自然是中国历史上的优良传统,也是我们的神圣职责;但是也要体贴主席(指蒋介石)此次要三方面委员组织清查团的苦衷,总要做到不偏不激,使人心悦服,使政府过得去,千万不要将来又有人说要‘清查’清查团委员才好。”⑾。
  北平临参会议长谷锺秀,在欢迎清查团大会上致辞:“国难发国难财,胜利发胜利财,今天清查不希望再发清查财!”⑿。
  有人说:清查是第四轮劫收。
  虎狼当道,法币也象洪水一泻千里。
  抗战前夕,法币发行总额14亿元。抗战胜利前夜,发行额达5千亿元,1948年8月21日以金元券代替法币时,法币发行额已达660万亿元,为抗战前的47万倍。
  1947年7月24日,美联社评述法币购买力:法币100元,1937年可买两头牛,38年买一头牛,41年买一口猪,43年买一只鸡,45年买一条鱼,47年只能买不到半盒火柴。
  国民党是枪杆子的财政,每年内战经费占总支出的80%,1947年军费开支100亿元,全年收入只有17亿元,那83亿元全靠印钞机弥补。
  国民党政权糜烂之快,如同军事上的迅速崩溃一样,令人吃惊。
  京、沪要地,大案要案大部与豪门权贵有关,清查团当然是碰不得的。可像沈阳西塔第四粮库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单位,又怎样呢?
  曾当过仓库保管员的宋长青老人说:贪污“扫地粮”是公开的,吃空饷,雇10个工,少时报20个,多时报40、50。今天分这个,明天分那个,夏天黄卡叽工作服,冬天是海军呢,有甚麽分甚麽,一层层往下分,像我这样的,小得溜的也给点,好堵你嘴。不堵嘴也不敢怎的。大小是个官,就和主任占亲带故。国民党倒台那年,主任把几十包出口猪鬃拉到亲戚家盗卖,还勾结部队抢粮食,抢10车报20车丢失。上边来检查,不知从哪弄来些人,你叫“张三”,他叫“李四”,交代一番,月报表,季报表,连宿大夜做假帐。远接高迎,把检查组请到最好的饭馆喝一顿,再揣些“红包”。检查组抹抹嘴巴,“挺好”,走了。反正干甚麽吃甚麽,当多大官发多大财。谁也不害怕,因为谁都这麽干,谁在适当位置都有後台撑腰。
  贪污腐化已经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到国民党的整个肌体。
  诚实的官员,要麽被通货膨胀吞噬,要麽变成贪官污吏。
  而军人不必通过流血冒险就能得到升迁,谁还爱干傻事,拿脑袋当赌注呢?这是个到处都是“门”的世界,人人都在为自己选择最佳途径。贪财者敛财,好色者猎色,兴趣广泛者样样俱全。无论牛头马面,还是酒囊饭袋,大小只要有个象征权力的甚麽东西,就能在那方大地里无所不有。权力就是最大的印钞机。
  穷了百姓,富了党人,这样的党能不垮台吗?
  在这点上,蒋介石是不糊涂的。
  1948年7月27日,他在南京国防部会议上讲:“我们在军事力量上本来大过共匪几十倍、制空权、制侮权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论形势较过去在江西围剿时还要有利。但由于在接收时许多高级军官大发接收财,奢侈荒淫,沉溺於酒色之中,弄得将骄兵逸,纪律败坏,军无斗志。可以说,我们的失败,就是失败於接收。”⒀。
  这种腐败作风,很难说清是何时开始的。但在“八·一五”後,正直的官员和善良的百姓,是确曾对国民党满怀热望的。而当人们目睹了这些“劫收大虫”的劣行後,国民党的“白日”就迅速地从“青天”上坠落了。
  打虎记
  1948年8月13日,在司徒雷登协助下,蒋介石搞出一个“经济紧急处置方案”,决定实行“币制改革”和“限价政策”。
  方案条文甚多,可以归纳为四大项:(1)自8月19日起发行“金元券”,以300万法币兑换1元金元券,限期10月20日前兑换完毕。(2)限期收兑人民持有的黄金白银银币与外汇,逾期任何人不得持有,违者严办。(3)限期登记管理本国人民存放外国的外汇资产,违者制裁。(4)。
  整理财政并加强管制经济,以稳定物价,平衡国家总预算及国际开支。
  上海是中国最大的金融市场,“币制改革”和“限价政策”如在上海成功,即可打开全国局面,党国即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8月20日,上海经济督导员蒋经国,率领他一手营建的“戡建大队”,杀气腾腾,开进上海。
  党国存亡之秋,老子委儿子重任,看来蒋介石是咬牙横心了。
  与黑土地有过一段缘份的蒋经国,更是踌躇满志,气魄非凡。
  一声令下,上海六个军警单位全部动作起来,“凡违背法令及触犯财经紧急措施条文者,商店吊销执照,负责入送刑庭法办,货物没收”。⒁。
  10天中,蒋经国选拔1万2千3百多热血青年,组成“大上海青年服务队”(又称“打虎队”),上街示威=屏蔽广告=,宣讲“币制改革”和“限价政策”。响彻上海的口号是,“只打老虎,不打苍蝇”,“打祸国的败类,救最苦的同胞”。打虎队员带武器拥入工厂、商店、仓库以至私人住宅,翻箱倒柜,掘地挖墙,搜查金银、强令兑换金元券。
  第一个丧命的,是利用职权、串通商人抛售永纱股票投机的财政部秘书陶敌明。接著是警备部科长张亚尼,警备部第5稽查大队长戚再玉,囤积商人王春哲。被捕入狱的巨商大户,达64人。连上海黑社会头子杜月笙的儿子杜维屏,也被判8年徒刑。
  真有股子“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的威势。
  在那个“有条有理”的世界,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外国记者把蒋经国形容为“中国的经济沙皇”。中国商人称之“不近人情的雍正皇帝”。上海百姓当时若是会唱的话,大概要打著腰鼓,提前唱一曲“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了。
  与国民党作风判若两党的蒋经国,继续声色俱厉地发表著实实在在的宣言:
  上海许多商人,其所以发财的道理,是由於他们拥有本店制造的两个武器:一是造谣欺骗,一是勾结贪官污吏。做官的人如与商人勾结,政府将要加倍的惩办。戚再玉已经枪毙了,听说不久的将来,还有类似的人,也要得到同样的命运;这就是对於身为官史的人的警告……。共匪和奸商是革命的两大敌人,我们对於这两个敌人,决不能放松一个,要同样的打,一起的打。⒂。
  不过,上海毕竟叫“上海”。
  警备司令宣铁吾首先发难:今後经国兼任司令,经管工作当能愈和各方面配合,加强管制力量。酸溜溜的口气中,透著股死硬气。
  市长吴国桢跑去南京,递交辞呈,向老子抗议儿子。
  社会局长吴开先,擅自批准绒线厂上涨五成,公然在太岁头上动士。
  商人的战术,先是将700万市民的生活必需品藏起来,叫你有市无货。经管会宣限期登记存货,实拖物价总检查。一些商人就利用火车囤积,拉著各种货物,今天开无锡,明天转镇江,和你打游击。
  与铁路上的游龙对应的,自然是市场上抢购的长龙。
  然而,已近不惑之年的蒋经国,是决心与官商集团、腐恶势力拚个死活的。他是来者不善。而且,“蒋经国”是何许人也?
  到了收拾“扬子公司”这只大老虎时,何许人也不行了。
  蒋介石的大姨姐夫孔祥熙,是孔圣人第57代直系子孙。这住胖得近乎球形的财政巨头,有两儿两女。其中最不同凡响的,是长子和次女。
  二小姐孔令俊喜著男装,也真有“丈夫气”,一次,在南京街头架车兜风违反交通规则,警察不识尊容,说了几句。她掏枪打死警察,扬长而去。她与龙云儿子有隙。一次在重庆中央公园相遇,龙子龙女,拔怆大战。鲜花滴血,绿叶绽红,击伤不少游人。
  太平洋战争爆发,国民党很多名流危悬海外,蒋介石紧急调派飞机接运回国。号称“南天王”的原广东省长陈侪棠,豁出一把老骨头才挤进舱,并抢得一个座住。岂料孔二小姐的爱犬没有座位,立逼“南天王”下去。“南天王”不肯就范,孔令俊指挥随从,硬把“南天王”赶下飞机。只道是穷人不如富家拘,这回也让“南天王”尝尝滋味儿。
  中国是这帮龙子龙孙的,他们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二小姐不学无术,除了胡作非为倒也不思“进取”。大少爷学绩平平,却眼红一顶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帽。他把香港中央信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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