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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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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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斗打响,师骑兵侦察连就撒出去了。天刚亮,捞回条大鱼,一个换了便衣的少将参议。那参议说,廖耀湘已经改变南出营口计划,决定东退沈阳了。
  一个极为重要的情况,宣告了一个难逢的战机和严峻的时刻。
  厉家窝棚车站、半拉门、姜屯一线,是敌退沈阳必经之地,守住这里,就能切断敌人退路,但是仓促占领阵地,在攻锦主力赶到之前,这里将要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
  设在於家窝棚的前指,距前线2里远。美式重炮发出的炮弹,从头上掠过,爆炸的气浪将黑黄的窗纸撕扯成条条片片,呜呜作响。屋顶的蜘网、烟灰和泥土,像流沙样泻落。
  性情暴烈,很注重军人仪表的李作鹏,站在炕沿下,一件黄呢大衣快要从肩头滑下去了:向总部报告,准备战斗!
  有的老人说李作鹏当时“毫未犹豫”。有的老人说他“很冷静、果断”。有的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有的说“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战争中,主动和优势的得失,经常取决于瞬间的决断。将军的功业,就在这瞬间的决断中成就,或者毁弃。
  新开岭和新站,韩先楚和梁兴初咬钢嚼铁一声“打”,当然和此刻有所不同。但在透视和把握战争的能力上,在最需要,也最能显示一个将军的才华、决心和魄力的时候,他们都表现了不愧为黑土地名将的名将。
  有的老人说:16师这块好钢,这下子算是用到刀刃上了。
  好钢能不能用到刀刃上,“用”字是大有讲究的。
  辽西战役,李作鹏功不可没。
  如今一提到“李作鹏”这个名字,30岁以上的中国人,眼前就会出现一副墨镜,并能在两面镜片上幻化出林彪和“黄吴叶李邱”一串并不陌生的形象来。于是,那双藏在镜片后面不知是什么样儿的眼睛,就愈发深不可测,那目光就永远狠毒而又险恶,充满阴谋味道了。
  “东总”有名的“大烧锅”,在山东就戴副墨镜。他的眼睛有毛病,怕光。据说是抗战时被日军毒气弹熏的。
  李作鹏的与众不同之处,不在于当时在中国都少见的那副墨镜(银幕上的国民党特务,十有八九是要戴上一副的),而在于他的出身和经历。梁兴初等人是班排连营团,从战斗部队出生入死一路打上来的。李作鹏则是从机要员、参谋、科长、参谋处长,当上纵队副司令的。
  据说,林彪和罗荣桓挺器重他。
  打海南岛时,船队在海上,风突然停了,帆船走不动,半路上要回来。当时是军长的李作鹏立即报告兵团,兵团还未回话,他这边决心已经定了:用桨划也得给我划过去!
  有的老人说,营以上单位才有电台,连以下联系不上,怎么回来?这个人精明强干,火气来得快,脑子转得快,叫你怕也叫你服,叫真格的不含糊。
  有的老人说,他当参谋处长是有贡献的,跟林彪学到不少东西。
  有的老人说,16师在东北换了四任师旅长,比较之下,资历并不深的李作鹏能辖住这样个两头冒尖的师,那是得见点真功夫的。
  老人都说:功是功,过是过,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应该一是一,二是二。
  把一个人生命旅途中的“一”和“二”单独提取出来,历史的变迁,有时简直叫人目瞪口呆!
  不过,中国人好象已经见怪不怪了。
  打乱仗
  辽沈战役中的最后决战,林彪的打法是拦住先头,截断后尾,夹击中间。
  10纵拦住先头,6纵截断后尾,东返主力向中间一冲,廖耀湘兵团乱套了。10月26日拂晓,围歼战打响。
  1纵、2纵、3纵(附17师)、10纵及炮纵主力,由黑山正面自西向东突击。7纵、8纵、9纵,由大虎山以南向北突击。5纵、6纵跨北宁线,由二道镜子、饶阳河以东向西突击。各纵给各师再大概分定攻击方向,各师再向下区分一下,命令一律是“搜索攻击前进”。
  不知道敌人准确位置,反正就在这一圈内。
  各路陆续打响,林彪将指挥权这时下放到各纵和师: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哪里枪声密集就往哪里打,直打到听不到枪声为止。
  敌我交叉,我我交叉,突击与反突击,包围与突围与反包围,50多万大军纠缠扭打。
  潮水样的队伍,向着枪炮声扑打。扑灭一处枪炮声,留下一片血火,裹卷着烟尘再向另一处枪炮声扑去。一个山包,一个村庄,上午你手,下午我手。枪管赤热,刺刀滴血,枪炮声分不出个数,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战争的喧啸充塞了。入夜,照明弹一颗颗挂上天空,信号弹、炮弹和各种子弹的弹道,象千万条火蛇在地平线上狂舞。爆炸的火光,燃烧的房屋,衬着空中惨白的照明弹,照耀如同白昼。
  百年大树在烈火中焚逝,千古无闻的小村庄在血战中载入史册。
  堵截廖耀湘兵团的战斗,首先在魏家窝棚打响。
  10月25日,廖耀湘兵团攻黑山不下,命令49军、新3军14师和新6军骑兵部队,经大虎山以东向营口撤退。并命令原在辽河东岸的新1军暂52师由卡力马西渡辽河接应。林彪早有算计,24日即令8纵主力向卡力马急进,辽南独2师由南向台安北急进。49军先头部队进至魏家窝棚,迎头正撞上独2师。8纵随即赶到,将敌拦腰切断。
  从拂晓打到黄昏。
  邱会作随23师67团前进,指挥所设在距敌不到100米远的一条雨裂沟里。
  炮弹一排排泻在沟后旷野里,泥土把天都遮盖了。指挥所伤亡三个人。副师长和团长、政委,都劝邱会作下去。他说,还能跑过炮弹哪?要跑都往前跑。
  坚守赵家窝棚的22师65团,战后打扫战场,1连阵地上,双方几十把刺刀插在对手身上。
  独2师带着个炮团,都是重炮,赶到架上就打。刚组建的炮团,初学乍练,准头不大,那声音可是够吓人的。
  交手3年,共军是有重炮必有主力。国民党又以为共军主力都来了,退了。
  由退营口变为退沈阳,南进中的纵队右转成了东向的横队,黑压压地向北宁路两侧压来,又撞上了刚刚赶到这里的5纵、6纵。
  最惨烈的战斗,是在厉家窝棚一带。
  这条路再打不开,廖耀湘只有全军覆没了。新3军、新6军调集主力,不惜代价,成营成团往上攻。可6纵岂是好惹的?“王牌”对“头等”,对拼命了。
  在厉家窝棚铁道南端的16师46团一个营,插到敌人堆里去了,三面受敌。阵地打平了,就跳进弹坑里打,把尸体垒起来打,枪打坏了,弹药打光了,就从敌尸上找来打。平时排长叫班长,班长叫战士都得跑步来的“两头冒尖师”,这一刻,轻伤不包扎,重伤不下火线,还能动弹的,爬来爬去在阵地上运送弹药。
  2连一个排,在姜家窝棚和铁家窝棚之间抢占了阵地,打退了10多次冲锋后全部战死。敌人也再不敢进攻了,他们不敢相信这块阵地上已经没有人了。
  各师团都有全部打光的连队。
  46团政委张天桃中弹牺牲。
  很多老人都记得16师最年轻的团政委的模样,个头不高,胖乎乎的,圆脸,挺爱笑。说他是四川人,父母被打了土豪,就剩了他一个。红军看着可怜,就把这个“地主崽子”领走了,成了队伍中一名“红小鬼”。
  另一场至关重要的血战,发生在胡家窝棚。
  25日晚,3纵三个师在黑山东北同时展开,三路烟尘滚滚突进,胡家窝棚正撞在7师的箭头上。21团在前,19团随后,20团为二梯队。半夜时分,进至胡家窝棚附近,听到枪声。21团3营扑上去,团主力继续往前冲。3营一个冲锋,攻占胡家窝棚北山。8连2排插到胡家窝棚东侧,攻占敌人重炮阵地。敌人拚死反击,除了一个报信的副班长,全部牺牲。3营主力攻击胡家窝棚西边,连冲几次未下。19团1营上来了,师炮兵营也上来了,炮火掩护,两下夹攻,冲上去了。
  李伯秋老人说:天黑地暗,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窝棚”,更不知道那里是廖耀湘的兵团司令部,反正哪有敌人往哪打,没想到打了正着。
  廖耀湘后来说:“解放军第三纵队及其以北的友邻部队第一棒就打碎了国民党辽西兵团‘脑袋’即兵团前进指挥所,同时打碎了新三军、新一军及新六军三个军的司令部。”
  退营口再东返,阵脚已开始混乱。这下子没了“脑袋”,就彻底乱套了。
  26日凌晨,林彪命令全线出击。
  不管三七二十一,四面八方,猛打,猛冲,猛追。10多万国民党军队X集在几十个“窝棚”内,包围圈越压越小,仗越打越乱。
  X文清老人说:我们连刚冲进景家窝棚,敌人也进了村。枪打,手榴弹炸,“嘁里咔嚓”拼刺刀。敌人顶不住了往后退,刚到村头,迎面一支队伍压过来。敌人一看军装颜色不对,扭头向左跑。我们一个排就抓了400多。
  邱会作老人说:在辽河西岸一个村子,我们纵队部让敌人冲散了。枪像吵豆样响,身边就跟着个警卫员。我和参谋长黄X显被冲在一块儿。他枪打得好,抓过警卫员的卡宾枪,打倒几个冲上来的敌人。我乘机跳出窗户去找部队,正碰上7纵一股部队。是听到枪声跑来的。我说:我是8纵政委,你们现在听我指挥,任务是保护我们——马上去找司令他们,必须给我找到!
  当时为5纵司令的万毅老人说:我们和3纵打起来了。5纵穿的是缴获的国民党棉衣,3纵把我们当国民党了。他们打,我们打,他们喊“缴枪不杀”,我们也喊“缴枪不杀”。国民党不喊“缴枪不杀”,觉得不对劲儿。这才用号音联系,知道是自家人打起来了。
  李光书老人说:国民党也把我们当自己人了。队伍正走着,黑糊糊来了拨人,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一些调皮的战士说:“新6军的。”“我们是新1军的,可找到你们啦!”乐颠颠跑到近前,我们把枪一顶:“你看我们是谁?”我们是二梯队,赶到那时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有的炊事员挑来饭菜,喊:2营开饭了。人们都上去吃。天亮了一看,队伍里怎么跟着这么多国民党:一问,是国民党哪个“2营”的。
  刘光涛老人说:开头还打,有些敌人打得还挺顽强。后来就不打了,敌人见了我们就跑,我们见了敌人就追。有的连队一路追到沈阳去了,满城找部队。上哪儿找呀?3纵根本就没去沈阳,后来不追也不跑了,老远见到敌人,招招手,他们就过来了,再后来连手也懒得招了。带的粮食不多,哪有那么多饭给他们吃呀!
  16师打仗凶,抓俘虏也有“绝活”:48团两个排,在旷野里持枪摆成一座“解放门”,凡从门内走过去的即为“解放”。不到半天时间,就有五个军、九个师番号的2千多国民党官兵,通过“解放门”。
  “脑袋”被打碎后,廖耀湘什么也顾不得了,用明语呼叫部队向“二道岗子”集中,想在那里恢复指挥。“东总”立即在地图上找到三个“二道岗子”,并迅速判定是新立屯附近的“二道岗子”。可失魂落魄的廖耀湘,连他自己也不可能去到那里了。
  激战中,为了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形成防御态势,各部队大胆穿插、分割、渗透,向着枪声猛冲,各自为战,以乱对乱。有的纵队不知道师的位置,师又不知道团在那里,团也找不着营连了。
  最清楚敌我全局的,是在牦牛屯的林彪。
  关于“打乱仗”,林彪有很多论述:
  “敌人退却——要快,敌人乱即以乱对乱,冒险扩张战果,此时不管阵地之外或阵地之内,都要猛要快。”
  “当然不讲战术,见了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是不对的,但也有时打对了,那就是打退却的敌人,这种情况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边打边侦察,如果慢慢展开再打,敌人就跑了。”
  “敌人整个溃退了,离开了阵地,我们追击时要快,这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白天黑夜……追呀,这时应一面追击一面报告,如这里要准备呀,报告呀,敌人就会跑掉。”
  一贯小心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林彪,在这里一口一个“不管三七二十一”。
  “文化大革命”“天下大乱”,说是“乱了敌人”。
  辽西战役,共产党人实实在在是乱了敌人。
  兵败如山倒
  ——他们也有姓名之四
  10月2日,蒋介石在沈阳“剿总”师以下军官会议上说:再不听我的话,一个个都让共产党把你们抓了去!
  众将愕然。
  愕然的将军们,此刻在辽西平原上狼奔豕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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