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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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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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福荫说,这八路见国民党怎么不抓呀?还让咱和他们住一块,晚上若往上边扔颗手榴弹不完了吗?他说咱俩还是回营房吧,反正天塌下来大家擎着。
  街上乱哄哄的都是兵,八路,国军,你来我往,谁也谁不管谁,那才有意思呢。八路东张西望,一双眼睛不够用了,国军有的问八路到哪儿集合、“解放”,有的想上去问又不大敢。有个背着个电台的国军,问我们是不是“解放”了,要跟我们走。有的手里摇晃着钱,去敲路边饭馆的门。过去老远见了,老板早就点头哈腰迎上来了,不给钱也得挤出笑脸。这回怎么敲,怎么商量,也没人理。八路是看西洋景,国军是肚子造反了,都盼着找个吃饭的地方。
  走到南八条特务团卫生所门口,一个国军在门口站岗。马路对面一座大院门口,站着个八路哨兵。俩人隔条马路,就那么持枪站着,望着。那国军站得笔直,瞅着比八路还认真。当时我们挺羡慕那个国军,觉得他就像个共产党了。
  枪还在院里架着,也是国军哨兵。来一拨八路,当官的就上去敬礼,报告,要求接收。一些兵就要跟八路走。八路说你们把东西看好,后边有人管你们,说完就走了。一些人就开玩笑,说哪有给枪不要,当兵也不要的?
  等两天才接收。军官站一边,士兵站一边。听说军官都发路费让回家,士兵要补充当八路,有的兵就站到军官那边去了。当时我就寻思,当两年国军,再当八路也好,回家也好,兵就是兵,别闹那个景了。一挑,说我个小,一米六零出点头,不要。我说个大割不去,个小还能长,我才十八岁。其实我现在也没长大,这两年还抽巴回去一些。怎么又要了?因为我高小毕业,是个“知识分子”。现在讲这个叫孩子们笑话,那时有这文化程度可就是个宝了。
  把我分到二纵五师十三团二营六连一班。班长乐坏了,欢迎会上说∶这个新战友是个“大知识分子”,今后就当咱们的“学习组长”,大家跟他好好学。我说∶这“学习组长”是干什么的?班长说∶就是平时教大家学文化,开会讨论记个录。
  我说∶甚么叫“讨论”呀?班长说∶你连这个也不懂呀?
  连队选举士兵委员会主席,往碗里扔黄豆。营长跑来坐在我那只碗跟前,指点着说∶这是张天铸的,这只碗是张天铸的。
  那时可重视文化知识了,对解放战士一点儿也不歧视。
  吴法宪受了处分
  沈阳溃散国军没人管,一个挺重要的原因,是有些部队只顾抓物资了。
  拚命往沈阳跑,怕敌人跑了,怕打不上仗,还怕东西叫别人抢去了。
  张耀东老人说:我们2纵进沈阳最早,好吃的,好用的,大部叫我们占上了,可发大财了,身上里外三新,全换了。香姻,罐头,饼乾,糖,酒,衣服,都是美国货。最多的是加拿大白面,一粒一粒的,叫“砂子面”,比现在的精粉好多了。上顿饺子,下顿烙饼,北京解放了还没吃了。有的部队南下了,还拉著加拿大白面。有的部队说2纵“爪子长”,“抓得快”,是“铁爪子”。我们说:能抓你也抓呀?2纵真能打,也真能抓,李兆书老人说:吴法宪带上我们几个人,坐著吉普看仓库,看了九个。吴法宪看得可认真了,还问我们应该把哪些仓库给1纵。那时领导都这样,打仗看地形,重要缴获亲自过目,可不是光用嘴深入实际。後来给1纵三个不大不小的仓库。谁好孩子往庙上舍?
  张文星老人说:师里让我带个连在南八条那儿看仓库,一个被服库,两个加拿大白面库。刚看上,36团3营长带两个连来抢了。我上去阻拦,他们把几袋面压我身上,弄得面人似的,差点儿憋死。老百姓看了,说这八路怎麽这个样子呀?我找他们团长告状,团长把3营长猛撸一顿,记大过一次,抢去的白面全部没收。3营长後来见到我,嘿嘿笑,说你小子可把我告苦了。
  刘学友老人说:当时沈阳红十字会医院(现202医院)收治不少国民党伤兵,就把它当成国民党医院了,6师17团一个指导员庄严,带人搬走一些药品,有的战士把一些设备也砸了。後来召集沈阳各界名流开会,有人说八路军抢砸医院。师政委李少元火了,要枪毙庄严。庄严才19岁。後来没怆毙,不知怎麽处理了,17团党委受到集体记过处分,团长和政委各记大过一次。
  2纵政委吴法宪也受到记过处分。
  不光是要承担领导责任,还因为2纵进到沈阳附近时,他不让架设电台收发报,怕总部变更命令不让进沈阳,捞不到油水。
  在“林罗刘”签署的一份《沈阳解放後关于火炮调整的命令》中,有这样一段:
  调出炮数,一纵山炮五门,二纵山炮十八门(包括九四山二),一四野四门,化迫三门,美十榴五门,十五迫六门,共三十五门,三纵三八野一门,一四十榴三门,美十榴三门共七门,五纵化迫五门,十三迫六门,共十一门,六纵山炮三门,三八野炮八门,共十一门,七纵山炮六门,十二迫六门,共十三门,八纵美十榴五门,十纵美十榴七门,十三纵美十榴四门。⑶。
  2纵调出火炮,占总数的36%还多。
  跑得最快,打仗最多,功劳最大,伤亡最大,缴获最多,受的处分也最多。
  要物不要人,并非自沈阳始,也不止一个2纵。
  1948年12月,东北野战军政治部《关於秋季战役(辽沈战役当时被称为“秋季战役”)中城市纪律情况报告》中,说:
  “秋季攻热开始时在义县、兴城、昌黎等战斗中城市纪律是很好的,群众反映称为‘仁义之师’,一天半至两天就大致恢复秩序,部队有错拿电话局一把钳子,也查明送还,部队出城,连队都进行检查,做到缴获统一分配。但这都是小城市,参战部队不超过两个纵队,故易维持纪律。”
  “锦州收复后,物资特多,参战者有五个纵队,地方党政工作接收的准备也很不够,尤其当时敌廖兵团南来,锦州可能再失,且敌机轰炸较烈,觉得如其便宜敌人还不如便宜自己,故决定让各部队争取迅速将物资搬出,且首先补充自已,当时三四天内,各部队搬出了大量物资。这是一个特殊的不得已的情况,却必然发生一些不好的影响。如有的搬多,有的搬少,有苦药不均现象,有的部队吃大米白面,有的连高粱也吃不上。也发生争夺物资闹不团结,其中七纵为各部所不满,如不照顾他部,到他部防区搬东西,占领之仓庠不肯上交,给他部之俘虏将青壮者挑出一些,战斗将结束时对旧城内尚有敌万余,他们拒绝别部参战,自己独吞,怕别人染指。……另一偏向,则是因物资多,大家争搬大仓库,而对收容俘虏,打扫战场反不注意,故锦战结束後三四天内,市内散俘伤俘尚到处乱走,无人收容。”
  “长春敌投降前夜,有的部队其军官已失去统制力量,士兵自动走散,加之我军缺乏受降经验,和有些干部的洋财思想,致在新七军投降後,有的受降部队只要武器不管俘虏、有受降一两个团而俘虏不过三四百人。”
  “战场上的零星物资的统一分配可以做到,但所规定的整批物资及仓库只能看守不得搬运,则不能完全做到,因为大家有’遵守纪律就必然吃亏’的思想,觉得别人拿了,我不拿不合算,统一分配没有自己分的多,或认为‘大家分了,也不是本人贪污’,这种思想就是抓一把的基础,而这主要是干部的思想问题,故锦战中有的部队得了米面被服很多,别的部队则发生了羡慕思想,於是沈阳战役中也就抓一把。”
  “一般争执事件很多,领导干部间拍电报,写信,当面控诉,往返答辨,影响到下面则有因互争而开枪打死打伤人者。”
  “这些争执,每个战役都有,而且几乎是包括了所有的参战部队。”⑷。
  同年5月10日,东北野战军後勤部副政委陈沂,在後勤会议上的报告”中说:
  “这次打四平,抢了医院,连老百姓的两三个西药店都抢了,这就叫本位主义害死了,为了自本位搞点西药,竟不顾党的影响,这简直是强盗,而不是人民解放军。”
  “去年某纵打进四平,光是仓库里的雨衣,皮衣,棉衣就是好几万套,他们派人看守,不要别的部队去拿,结果第三天被炸的光光的,这些人是只许让飞机炸不许别人拿,这是甚麽话?本位主义从红军时代就反对起,到现在还是这样的严重,今天我不详细举例子了,我们部队中的本位主义照东北人的口语来说:‘老鼻子啦。’”
  辽沈战役後,“林罗刘谭”狠抓了这个问题。
  被抓了典型的吴法宪,也护了狠:打开天津谁再发一点洋财,就枪毙他!
  四野给天津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进入北平就更好了。
  衡宝战役後,有些部队老毛病又犯了。
  很想写几位当年黑土地上的纵队政委,老人们却都对他们的司令员津津乐道。
  谈的较多的,是後来成了“五虎上将”之一的吴法宪。
  对于当年就有“吴胖子”之称的吴法宪,比较一致的看法,是他没架子,挺随和,联系群众。说他挺爱开玩笑,有时见了下级也敬个礼,“没大小”,和人挺处得来。
  有的老人说他当年瞅著也挺正派,没甚麽壤心眼,後来怎麽就变成那样子了呢?人可真不好看。
  有的老人说当年批判黄克诚时,吴法宪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扮演这种角色的也不光他一个,不过他垮台了,成“死拘”了,就怎麽批判都行了。
  有异议的是关于他的能力。
  有人说他当年就是个“草包政委”,没甚麽主见,魄力,就是个“坐车的”,说他一听说甚麽事情没弄好,就“娘卖*的,娘卖*的,咋搞的,咋搞的。”
  有人说比起那种出类拔萃的,他不行,可讲话办事也是很有一套的,不白给。他若是个“草包”,“饭桶”,怎麽能当上纵队政委?共产党没人了怎麽的?
  生活是一本书,生活中的人也是一本书,一本用各自密码编写的很难破译的书。
  但是,“坏人=草包十饭桶十笨蛋十白痴”,确是我们曾经有过的一个公式。好像他们的垮台,就是因为他们的无能。而且,坏人在娘胎里就不是好东西,好人生下来就是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
  但是,生活中确实有些干得很精彩,很出色的人,并没有被历史留下来,或是在某段历史时期中被埋没著,一些本来很平庸的人反倒少不了。历史有时需要这种角色。他们是被历史推到那儿去的,并不一定是积极主动创造、争取的。他们是历史的幸运儿,也是历史的悲哀。比之那些因出类拔苯而多灾多难的人,他们活得实在是够轻松的,他们中有的人若不是在某个时刻投了一下机,本来会继续轻松地活下去,甚至青云直上。
  一位“罗荣桓传记写作组”的老人说,他们去监狱找吴法宪了解罗荣桓情况时,吴法宪站起来立正报告,张口就叫“首长”。这回可是正儿巴经,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却愈发使人忍俊不禁,又不能不强制忍往。
  (一些人在台上时曾是何等“风度”,一旦失势怎麽就“幽默”如此呢?)。
  这位在黑土地曾被吴法宪开玩笑敬过礼的老人说,吴法宪“态度最好”,问甚麽讲甚麽,写的材料最多,水份也最多。比较之下,李作鹏正好相反。
  当年黑土地上的名将黄永胜,18年徒刑服了三分二就病死了。
  和吴法宪一样被判17年徒刑,早已监外就医的李作鹏,依然是个“烧锅”,爱喝酒。他每天的工作是写回忆录。他有得写的。
  笔老采访时已经释放的邱会作,和吴法宪、李作鹏一样,每月200元生活费。夫人参军前是个护士,後在延安医大毕业。“九·一三”後也被关了几年。现在,她办个执照,开个体诊所。据说生意还挺好——“邱会作”三个字无形中所起的广告作用,大概是不能低估的。
  吴法宪经常上街买菜。人们都认识他,有的叫他“吴大爷”,有的叫他“老吴头””老胖头”,叫甚麽他都答应,依然挺随和。看见他挎著篮子来了,就让他先买,说照顾老年人,有的还说“老红军可以不排队。”
  会打仗却打了败仗的杜聿明等人,在监狱中学会了做工,种田。
  从人类进化的意义讲,这是一种从猿到人的进步。他们终于成人了。
  从堂堂“空军司令”到“吴大爷”,“老吴头”,“老胖头”,吴法宪也成人了。
  当他和售货员或小贩数点角币和钢崩儿(不知他会不会讨价还价,也不知“九·一三”前是否认识人民币——林彪是不认识的)时,当他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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