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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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短篇小说集)-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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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明露出失望的神色来,“我不喜欢梵哑铃的音色,同时,钢琴声太过铿锵。”

“那么,假如色士风不成问题,他偏偏秃了前额,又及不及格呢?”

王思明简直恐惧起来,不,不会的。”

“又譬如说,他没有那么大的爱心,不是高贵的科学家,只是一个小生意人呢?”

“不,我要找的,不是那种人。”

“王小姐,”小郭至此已经肯定他的推测无误,“你要找的人,也许根本不存在。”

土思明固执而浪漫,“一定有!世界那么大,中国人那么多,怎么会没有,我只怕错过时间,徒呼荷荷,所以才请你们帮忙。”

“你不觉得你的条件太过苛刻,他一定要穿灰色系列衣服,白色也不行?”

“男人穿白表示纨 ,我不接受那样性格。”

“王小姐,凡事太刻意了反而不美。”

王思明不出声。

“况且,那么完美的人,也希望有更完美的人来配他,你能恒久达到他的要求吗?”

王思明一怔。

“也许他也有怪要求,”小郭说,“也许他希望你会讲得一口流利的德法俄日语,也许他只准你穿黑色衣服,也许他觉得理想伴侣应当为他养七个孩子,你不一定符合他的标准。”

琦琦听到这里,忍不住用手肘去推小郭。

小郭看着王思明,王思明也看着小郭。

两个人都聪明到极点,不到一会儿,王思明双眼露出无比的哀伤来。

小郭轻轻说:“人生道路上,最要紧是随缘,何需刻意,碰到什么是什么,另有意外之喜。”

王思明不说什么,她站起来离开侦探社。

琦琦责怪小郭。

“客人都叫你得罪了,这是她的理想,你帮得了就帮,帮不了拉倒。”

“我不忍心呀。”

“生活在那样浪漫的一个梦想中,她自有乐趣,你不明白的,她并不痛苦,她有个美丽的目标。”

“我们有一年的时间,看能不能为她找到答案。”

小郭身上有其他案子要同时进行,他没有闲下来,王思明也没有。

她举行了一次成功的画展,小郭应邀参观后,才知道王家富甲一方,王小姐思明在画坛也早已享有盛誉,只不过郭大侦探生活在另一个角落,未知前因后果。

大家都积极工作。

三两个月后,寻人一案渐渐淡却。

世事往往如此,越是逼切,越是得不到,正在不在乎,消息偏偏来了。

纽约十七日电讯,“已查得褚一飞博士现驻新泽西甘乃迪纪念医院儿科,年廿八,华裔美籍,愿与郭氏侦探社主持人接头。”

小郭跳起来。

找到了,他有一丝惊恐,褚一飞竟是真人。

应不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王思明?

琦琦说:“或者我与你应该先飞到新泽西去看看。”

小郭点点头,“我们好久没有出门了,当作旅行也好。”

他们在纽约的侦探朋友叫史蒂文生,交待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人略事休息,便与褚一飞博士联络上。

照琦琦的说法,她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人有那样动听的声音,褚一飞集礼貌、诚恳、幽默于一身。

在医院的接待室见到褚一飞,小郭发呆,琦琦目定口呆。

他真人与画像一模一样,小郭当然记得他腮旁那颗痣,褚博士一走出来,使人即刻明白玉树临风是怎么一回事。

褚博士笑问:“听说你们悬赏找我?”

的确有幽默感。

小郭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接着问:“倒底有什么事?”

小郭看到他眼里去,“你玩色士风?”

他侧侧头,“我最心爱的乐器。”

“你穿灰色衣服?”

“你们怎么知道?”一脸诧异。

琦琦争着问:“你的屋子看到海?”

褚博士坐下来。惊疑地问:“你们是什么人,侦探?”

可不就是侦探。

“我给你看一点东西。”。

小郭随身带着王思明那几张素描,摊开来给事主欣赏。

褚一飞跳起来,“这是谁画的?”

“你去年是否得过一项特殊奖状?”小郭穷追猛打。

“联合国的确给过我小小奖励。”他耐心的问:“我们之间是否有一位共同朋友?”

琦琦在一边说:“小郭,原来他是真的。”

褚一飞说:“我们好像完全没有交通,你们可否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与我一说?”

小郭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样吧,”褚博士说:“明天是假期,请你们拨冗到橡树街七一一号舍下来喝下午茶。”

“好的,届时把一切说个明白。”

“此刻我还有点急事,失陪了。”

褚一飞走了良久,琦琦与小郭还留在会客室中。

“现在可以通知王思明了吧?”

“不,”小郭说:“先到褚家去看看。”

“需要这样小心吗?”

“王思明不是随时准备接受打击的人。”

“我同意。”琦琦举手。

橡树街的确是湖景区,风景如画,琦琦下得车来,伸一个懒腰说:“不回去了。”

小郭也有这样的感觉。

褚博士在门口等他们,“欢迎欢迎。”

进得门来,已经有两三位小朋友迎出来,皮肤颜色有棕有黄有白,帮着招呼客人。

褚一飞笑着解释,“我领养的子女。”

他的确充满爱心慈悲。

“对了,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妻子安娜。”

琦琦面色变了。

褚太太,他已经结婚。

这位褚太太五短身材,毫不修饰,鼻梁上架一副近视眼镜,皮肤黄黄,简直是另一世界的人。

但是慢着,她的笑容是多么详和可爱,她一手拉一个养子:“来,我们做茶点招呼客人。”

小郭与琦琦交换一个眼色。

褚一飞说:“请跟我到书房来。”

琦琦清一清喉咙,“你们自己可有孩子?”

“有,是一对孪生女孩,在楼上婴儿房里。”

“一会儿能让我抱一下吗?”琦琦母性发作。

“当然可以。”

小郭咳嗽一声,从头到尾,把寻人一事,说个清楚。

褚一飞一直维持缄默。

小郭把一帧王思明的照片,交到他手中。

小郭没想到褚一飞会作出下述置评:“是有着这样无聊的女子,住在象牙塔中无所事事,追求虚无飘渺的梦想。”

什么?

褚一飞继而笑道:“当然,你们是受委托前来办事的人,与你们无关。”

琦琦惊问:“你不愿见她?”

“绝无可能,”褚一飞说:“我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与这位王小姐没有任何共通点,她提到的巧合,都是极之浮面无关重要的生活细节。”

小郭低下头。

“我与我的伴侣是中学同学,我们经过许多患难才到今天,她先供我大学毕业,现在由我供她升学,我们拥有构成永恒关系的基础,爱不是雨中散步,互送鲜花,我们互相支持超过十年,感情牢不可破。”

小郭说:“我明白。”

褚博士温和的说:〔寻找伴侣,大忌是叫伴侣来配合我们的需要,应该反过来,由

我们去弥补伴侣的不足。”

琦琦至此不由得不说一句:“你说得很对。”

茶点后琦琦与两个粉妆玉琢的婴儿玩了一会儿才告辞,褚氏夫妇把他们送到门口。

归途中一片沉默。

谁也没想到找到人之后还有这么意外的结局。

过半晌琦琦说:“幸亏还没有告诉王思明。”

“是,但褚一飞不是她要找的人。”

“怎么向她交待呢?”

“说没找到。”

“那怎么可以?”

“何必伤她的心。”

“褚一飞说得对,她的确是象牙塔中人。”

“褚博士的生活多丰盛,他才不甘心陪一个心灵苍白敏感的女孩子风花雪月。”

“王思明可能永远找不到她要找的人。”

“不要紧,乐趣在找的上头。”小郭拍拍琦琦的肩膀。

回到家,小郭向全世界撤销寻人的通告。

他在准备演讲词,看怎么同王思明交待。

王思明来了,冰肌玉骨,穿着最时尚的衣服,清丽脱俗。

琦琦凝视她,这不是一个会供配偶读大学,养孩子、主持家务、克勤克俭、任劳任怨的女子,她是水晶瓶子内的栀子花,纯供观赏赞叹。

“小姐,”小郭说:“我们有话跟你说。”

王思明笑,“我也有话说。”

“请先。”小郭让。

她手中又有一叠素描,“我要托你寻人。”

小郭几疑他听错了。

“请你们看看这些图片。”

琦琦与小郭齐齐探头过去,这次,图像中的男生是体育家型的,健康、高大、爽朗、漂亮。

王思明轻轻说:“他喜欢白色,夏季爱好风帆、冬天爱好滑雪,他在化工厂任职工程师,今年二十九岁。”

小郭与琦琦面面相觑。

“他有一个姐姐是选美皇后,嫁得非常好,他承继了父亲的智慧,更胜姐姐一筹,他收集透明的用品,透明手表,透明电话,还有一具透明冰箱,最终目的是希望订一辆透明的林宝坚尼。”

小郭问:“你要我们找他?”

“是的”

“那么,姓褚的那位先生呢?”

王思明轻快的说:“呵他,不用理他了,那种文弱书生型已经过时了。”

琦琦瞪大眼睛,差点儿拿不稳手里的那杯茶。

小郭却适应得很好,“没问题,我们即时把新图片发出去。”

“谢谢你。”

琦琦看着王思明的背影发呆。

呵像衣服一样,没有买到手已经不要了,嫌过时了,多么潇洒先进。

小郭说:“看开一点,这不过是众多成人游戏之一。”

“我还以为她是认真的。”

“当然认真,王思明说明寻人,她可没立约说从头到尾找的是同一人。”

小郭朝琦琦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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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梦

世上一切大小事宜,当不是发生在阁下玉体上的时候,皆因等闲,所谓如同身受,并不成立。

当医生同家瑾说:“尽快告一个月假,替你动手术摘取囊肿,一劳永逸”的时候,家瑾立刻明白上述理论正确无比。

她脑中嗡一声,双目瞪着医生,作不得声。

医生见平时英明神武、磨拳擦掌、威风凛凛的一个时代女性忽然变了木头人,不禁暗暗好笑。

“黄小姐,充其只不过是一宗中小型手术,复元非常迅速,不必担心。”

家瑾不是不听见他的声音,只觉非常微弱遥远。

终于她问:“不做不行吗?”

医生答得很巧妙:“计时炸弹,还是趁早拆掉的好。”

家瑾吞一口诞沫,“好的,取到假期,我回复你。”

她返回写字楼,一边手挥目送做着公务,一边困惑。

人,总有病的权利吧,即使是黄家瑾也不例外。

下午趁一个小小空档她到大老板房中请假。

洋人瞪着她:“你要结婚了!”姿态夸张,“我们要失去你了,从此以后,你每晚准六时要回家享受家庭乐趣。”

“不不,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告的只是病假。”

大班松一口气,“好得不得了,准假七天。”

好得不得了?

“医生叫我拿一个月假。”

大班铁青着脸,“十天,假使你真的病人膏盲,毋需拖一个月。”

家瑾十分吃惊,“你太过无情。”

“在家耽久了不是滋味,营业部添张换了肾脏才十四日就上班。”

“谣言。”

大班挥挥手,“速去速回,不用多讲。”

家瑾这才知道,社会爱的只是健康的、聪明的、有贡献于它的人。

她握紧拳头,她一定要迅速康复,不然就不再是一个英才。

正如家瑾处理大小事宜一贯作风,她把这件事以低调处理,整理好随身衣物入院之前,只通知好友林资清。

资清声音很平静,“有没有告诉朱致远?”

“不必了。”

“我以为你们两人交情已经不浅”

“他出差去了,不在本市。”

“这也罢了,我明天来看你。”

“不用,你哪来的空,我三两日就出来了。”

“那我开车来接你出院。”

“届时再说。”

像去旅行似,家瑾璃开独居公寓、锁上门,叫部街车,直赴医院。

那一夜十分难捱,她有点紧张,脑海中只得一个问题:我还会苏醒吗?

平时,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活到耋耄,所担心的不过是……我会顺利升级吗?

历年她都知道健康是一个人最大本钱,故不酒不烟,尽量不熬夜,饶是这样,还得入院修理,真正气煞。

护士推门进来,“还没睡?”

家瑾心惊肉跳拉着被褥,她不习惯展览睡相,房间随时有人出入,使她失眠。

她空着肚子一整夜不寐。

第二天一早,整队医院人员进房为她作准备。过程可怕而复杂,无谓多讲,家瑾沉默如金,静候安排。

资清在她注射镇静剂后赶到。

两位职业女性紧紧握住双手。

资清轻问:“害怕吗?”

“还可以。”

“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您老打道回府吧,要三个小时呢。”

“我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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