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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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短篇小说集)-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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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学仪把这封信举得高高,大声朗诵,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华淑君惋惜地说:“聪明的她居然相信有这个人。”

陈哲芳说:“怎么不相信,他喜欢蓝色与白色,念建筑系第三年,比她大四岁,他有一个哥哥,经已移民,他此刻与父母同住,毕业后将成为父亲的合伙人,去年,他曾到地中海旅行…我们可以改行去写剧本。”

吕学仪赞道:“我们的集体创作还真不赖。”

黎昌意说:“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就好了。

“有四个才行,否则徒然害我们打破头。”

“来,让我们继续。”

写功课还真不见她们这样勤力。

淇淇却真的与林钦浓这个人做了笔友。

三个月后,她对他已经相当熟悉,几达无话不说的地步,连吕学仪都诧异;原来陈淇淇内心这样温柔,她的信诚恳、自然、充满感情。

吕学仪说:“如果真有笔友,可能会被她感动。”

华淑君困惑地问:“最终我们打算怎么做?”

“当着她的脸,拆穿这件事,把信丢回给她,打击她。”

陈哲芳说:“我们又不是真的恨她。”

吕学仪说:“可是,她老令我们没脸。”

“她只不过不参加我们这一派而已。”

吕学仪问:“要不要停止这个游戏?”

“已经走得这么远了。”

她们没有停止。

说也奇怪,淇淇的脚步开始轻松,心情明快得多,以往少用装饰品的她,此刻却会选用颜色比较鲜明的围巾或是丝带。

本来老师会禁止学生用这样的东西,但这是陈淇淇呢,大家都破例维持缄默。

淇淇最近的嘴角时常带着一个微笑,为什么?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淇淇会想:哎呀,林钦浓也许就在附近,他也许看得到她,所以背脊要挺一点,书包要拿得好一点,不可出现垮垮的样子。

生活中多了这一点调剂,她的脸色红润许多,姿态也活泼起来,功课益发生色。

吕学仪呱呱叫,“不做假笔友了,劳民伤财,简直似扮小丑娱乐陈淇淇,她的功课没受影响,我们倒吃了亏。”

华淑君也说:“我同意暂停。”

陈哲芳:“我也是。”

黎昌意:“我无异议。”

信停了下来。

一个星期之后,淇淇开始不安。

两个星期,她有点焦虑。

第三个星期一开始,淇淇便去信探问。

这些信,其实统统寄到吕学仪的家。

吕学仪当然认得陈淇淇的笔迹,拆都没有拆,搁在一旁。

淇淇收不到回信,十分怅惘。

她又沉默了。

为着什么,林钦浓不再理她?

她开始踌躇,疑惑,精神恍惚起来。

吕学仪看在眼中,“成功了。”她宣布。

不过要陈淇淇自第一名宝座退下,还言之过早。

陈哲芳说:“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她这样天真,很容易被人玩弄欺骗。”

吕学仪仍然对陈淇淇没有半点好感,“谁要去玩弄她。”

也难怪她生气,吕学仪直是班中第二名,不知恁地,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她用功点,陈淇淇也会用功点,分数始终争不上陈淇淇。

积怨日深,“老师偏心,”她抱怨:“一式一样的答案,硬是给多陈淇淇三五分。”

过一个星期,陈淇淇又写来一封信,寄到吕家,她们一致通过要继续打击敌方,不予理睬。

华淑君说:“还没有到时候,一定要松点紧点,紧点松点,才能控制到她,我最懂心理学。”

吕学仪笑,“将来你的男伴倒是可怜虫。”

大家笑。

一个月后,陈淇淇就憔悴了。

她的心境不复平静,注意力不再集中,性情开始孤僻。

吕学仪扬扬手中的测验卷,“这次她只比我高三分,下次,我可以追上她。”

华淑君说:“下一封信由谁来写?”

“我。”陈哲芳拍拍胸口。

淇淇,你一定很奇怪这个月为何我销声匿迹,我患了急性盲肠炎,进医院修理,原一星期可以出院,不知恁地,伤口发炎,引起高烧,竟缠绵整月。本想托家人替你捎去消息,又怕唐突,淇淇我……

吕学仪笑:“然后,我们找机会告诉她,我们四个人才是她真正的笔友。”

淇淇再一次收到象牙白阿拉巴斯特牌子的信封。

她有点心酸,看,还是不看?

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他在明她在暗,她不能随他摆布。

淇淇把信放在书桌上看了很久;他倒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用说,这封信是解释的信。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解释的机会。

淇淇把信拆开来。

才读了三句,她已经原谅了他。

林钦浓用幽默的笔法,写出他在医院中其实是相当可怕及痛苦的经验,看得淇淇又惊又笑。

这其实是陈哲芳个人经历,哲芳去年因急性盲肠炎入院,她一早想把过程记录下来。

淇淇读完信,心头有种暖洋洋感觉。

她叹口气,太关心这个陌生人了,她甚至没有见过他,但是,她身不由主的走到街上,在熟悉的花店里挑了一大束白色的香花,当中夹一枝小小紫色毋忘我,写上地址,差人送去。

收花人是吕学仪。

店员问:“有没有林钦浓先生?”

她答:“有,我是。”

店员眼睛睁得大大。

吕学仪关上门,把信封信纸取出来,写道:“淇淇,送我花束,大概是表示接受我的道歉吧。”

吕学仪握着笔抬起头来,鼻端尽是花香,真有一个笔友也不错呵,同陈淇淇通信时,一点芥蒂也没有,信中也透露了她们四个顽皮女孩不少心声,为什么在现实世界里,她们不能做朋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生活里有太多的利害冲突,使他们无法和平共处,吕学仪叹口气。

这个游戏得以持续到今天,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有话想倾诉,信中人物虽然虚构,但是,感情是真的,所以淇淇受到吸引,一如小说读者。

淇淇的信念又恢复了,她甚至在信中大胆的问:钦浓同学,我们是否可以见面?

一日下课,吕学仪留下来打网球,赛后在更衣室碰见陈淇淇。

本来同班同学的见面机会甚多,她俩却一直不交谈,通常只会爱理不理的点点头。

这天吕学仪却主动开口:“你身上那件小背心好看极了。”

淇淇要看看左右才弄清楚是与她说话,她定定神,“我通常穿背心当胸衣。”

吕学仪咕咕地笑,“一定很舒服,我不行,我太伟大了,需要实力支持。”

淇淇没想到她这么滑稽,不禁笑出来。

一笑真的可以泯恩仇。

当下两个女孩子的敌意竟然去掉薄薄一层。

淇淇讪讪道:你好像每星期都练球。”

“你也应该玩,正是长高的时候,运动有益。”

这时华淑君进更衣室,打断她们话柄。

淇淇离去。

华淑君睁大眼睛问吕学仪:“我有没有看错,你同陈淇淇说话?”

“是的。”

“为什么?”华淑君大惊小怪,“你是我们的领队,你要坚持立场。”

“我发觉陈淇淇也是一个人。”

“怪人。”

“不,她也有幽默感,她也懂得笑,她送花给我呢。”

“鬼才送花给你,人家是送给林钦浓同学的。”

“她的信写得真好。”

“你也不赖呀,彼此彼此。”

吕学仪说:“也许我们的偏见太重了。”

华淑君不出声。

少女们略见软化的心在第二天又刚强起来。

在英国文学课上,老师发卷子,一句话又粉碎了缓和的情绪。

老师真不应该当着整班的同学说:“吕学仪你完全错解了卷子第二题题目,扣分很重,陈淇淇答得很好,你与陈同学谈谈,她也许会帮到你。”

陈淇淇低头不语,吕学仪却觉得一边脸颊麻辣辣,似有火在烧。

一下课她就到教务室去,很不客气的对老师说:“我对文学没有天份,我想掉了这一科,改修别的。”

老师看着倔强的学生,“我适才不过以事论事而已。”

“你毋需当众压一个学生来抬捧另一个学生。”

“我绝对没有这样做。”

“我想见校长。”

老师叹一口气。

没想到事情闹这么大。

事后黎昌意怪吕学仪,“你怎么了,都快毕业了,还搞这么多事。”

“我讨厌这个愚昧的女教师,”吕学仪愤忿不平,“三十多年前中学毕业,只念过两年师范,便出来执教,心胸狭窄,目光如豆,又适逢更年期,她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们?”

黎昌意说:“算了。”

“什么算了,众人还把她捧成万世师表,我就不服气,她不结婚又不是为学生,为什么要我们报答她?生活清苦是因为为负担重,为什么要我们感动?她喜欢陈淇淇,陈淇淇像她。”

黎昌意笑,“陈淇淇才不像她,陈淇淇有林钦浓。”

这件事经过家长与校长努力调解,总算平息下来。

吕学仪却再也没有与陈淇淇说过话。

但是她们没有忘记写信。

很多人都说,中学同学往往是一个人的最好朋友,淇淇觉得她没有福气。

老师越称赞她,她越是孤立。

偏偏老师为了惩戒吕学仪,统统站到陈淇淇这一边来,淇淇叫苦,幸亏快要毕业,这样日子确难熬。

她在信中向林钦浓透露一二,“校园已经有严重政治,真怕出到社会,应付不来。”

吕学仪把信交给华淑君,“你来答。”

“暂时休息吧,大家都要考试。”

这是中学生最后一次考试,之后她们便要进人另一阶段,同学之间也许永不见面,有人要出国,有人找工作,更有些要跟家庭移民,各散东西。

每个人到了这个阶段,都会有所留恋。

吕学仪却决定在这个时候向陈淇淇摊牌。

黎昌意说:“我们好好的跟她说明白。”

“才怪,”吕学仪冷笑,抱手在胸前,“我会尽情讥笑她。”

华淑君说:“你才做不出,我们这四个人最心软的其实是你。”

吕学仪哼一声,“我当这个是侮辱,不是赞美。”

陈哲芳问:“你打算怎么办?”

“由林钦浓约陈淇淇出来见面。”

戏,终于演到高潮了。

其余三个女孩子沉默。

吕学仪摊开信纸,“淇淇,我们到了正式见面的时刻了,星期六(十四号)下午四时,我在女皇公园铜像下等你,我一向准时,但不介意女伴迟到十分钟。”

她们把信寄出去。

吕学仪说:“有得她忙了。”

她猜得不错。

淇淇接到邀请,心情激荡,女孩子要盘算的不外是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讲什么话,淇淇更多一层心事,她怕林钦浓失望,也怕自己失望。

林钦浓是见过她的,但近距离相处又是完全另外一回事,淇淇害怕,又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那一天,四个女孩子比淇淇更早到,三点半就已经躲在皇后公园铜像对面的树丛里等待。

吕学仪说:“让她呆等半个小时,我们才出去。”

“不,”华淑君说:“她一来我们就向她解释。”

“明天考地理,会不会影响她失分?”。

她们屏息等候,准四点钟,陈淇淇来了。

她打扮得一如平常般朴素,吕学仪心中很佩服她,倒底不是个轻佻人物。

“她会很失望很失望。

吕学仪不出声,这次恶作剧也许太过份了。

“出去吧,出去向陈淇淇道个歉。”

吕学仪点点头,自树丛中站起来,向陈淇淇走过去。

淇淇转头看到她们,十分意外,“你们也在这里?”

四人唯唯喏喏,“真巧,你呢,你来干什么?”

“我来见我的笔友,”淇淇笑答:“他迟到。”

人家面面相觑,“呃,他也许永远不会来了。”

“不会的,”淇淇十分有信心,“他不是失约那种人。”

吕学仪真正的难过了,“你来见林钦浓?”

淇淇错愕,“你怎么知道?”

吕学仪说:“让我来解释,世上其实没有这个人──”

“你说什么?”淇淇笑,“他已经来了,”淇淇站起来向她们身后挥手,“我们在这一边,请过来。”

吕学仪,华淑君、黎昌意、陈哲芳四人齐齐转过头去,顿时张大嘴合不拢来。

她们不相信她们的眼睛。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白衣篮裤,笑容可掬,同她们笔下的林钦浓一模一样,活生生一步一步朝她们走近。

吕学仪喘起气来,她伸手拧一拧自己的脸颊,觉得刺痛,才知道不是做梦。

“老天!”陈哲芳低呼,“这怎么解释?”

一边淇淇已经迎上去与他握手,两人寒喧几句,淇淇要把他介绍给同学,那小生却笑说:“我们早已经认识了,老实说,鼓励我写信的,正是这四位小姐呢。”

华淑君膛目结舌一个字说不出来。

黎昌意鼓起勇气问:“你倒底是谁?”

那小生笑,“我?我是林钦浓呀,念建筑系第三年,比淇淇大四岁,有一个哥哥,已移民”

淇淇笑,“你在干什么,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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