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一梦(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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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一梦(第二部)-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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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皇上恕罪。”这话,已经有些生疏了。

    “你圣谕在手,还怕朕治你什么罪?”赵成岳淡淡说来,不知是讽刺,还是安慰。

    “……先皇自禅位之后,似乎一直游历在外,今年夏末不幸染恙,于是銮驾回宫。路过此处,恰好遇见草民,便命草民进行诊治。草民一番诊察,发现先皇之疾已然不治,草民不才,实无回天之力,只能对先皇如实相告。先皇嗟叹天命如此,并未责怪草民,自己也放弃回宫就医,竟然原路又返回去了……”

    赵成岳打断他:“卢大夫,朕不明白你避实就虚是何用意?朕问的是那圣谕的来历,难不成你这华佗的英名远播,先皇在宫中早就听闻,对你一见如故?”

    卢大夫无奈:“此事说来话长,其实也没有什么。草民不敢隐瞒皇上,草民过去曾在宫中做过御医,因为给三皇子治病,得以被先皇认识,并受先皇赏赐。……”

    三皇子的字眼跳入赵成岳耳中,他的心脏如被重锤敲击,大大震动了一下。赵成岳没说什么,只是紧紧盯着卢大夫。

    卢大夫继续汇报:“籍此,先皇较为信任草民医术,故而偶遇草民后,便命草民引圣驾到此。至于先皇恩赐圣谕,是因为……因为,先皇想要草民拯救三皇子。”

    “草民曾经医治过三皇子,那时便窃知先皇对三皇子殿下极为恩宠。先皇知晓病情之后,不以自己为意,倒告知草民一件匪夷所思的秘事。先皇说,草民离宫之后,三皇子不幸遇刺身亡。先皇思念其人,不忍落葬,便悄然将三皇子遗体以苗药浸泡,匿于地宫,以期尚可得见,不至阴阳两隔。先皇见草民对人体外伤颇有研究,便央求草民设法救活三皇子。先皇自觉时日不多,说要去扬州处理一件要事,便赐通行牌与圣谕给草民,拜托草民去地宫……因草民觉得此事太过重大,故而迟迟不敢声张。”

    尽管赵成岳拼命抑制,还是像得了疟疾一般筛糠不止。他头晕目眩,声音暗哑:“你……你……能救活他?”

    卢大夫怕皇上误会,赶紧回道:“皇上放心,草民是绝对不会去做的。死者长已矣,逆天行道,实非佳途。何况,草民也是一时嘴快,跟先皇妄言了几句。其实,那只是草民的实验与猜想,根本没有经过验证,三皇子去世日久,即使未曾腐朽,实在也不大可能……皇上大可放心,从今天开始,草民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不知道。”

    赵成岳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你有什么办法救……救……”

    卢大夫见皇上有点异常,心想言多必失,索性答道:“草民没有办法。”

    赵成岳心脏狂跳,一句话也发不出来了,稳了半日,叫侍卫道:“阿穆,备车,回宫。”侍卫和云淼听见后都走进来,看卢大夫面带不安,皇上更是一幅刚被雷劈到的模样,不免极为纳闷:到底这俩人刚刚说了些什么?

    赵成岳坐都坐不稳,却一迭声地道:“快,快去备车。”

    侍卫为难:“皇上,天色已晚,路上又不好走。您的伤没好,实在不宜移动。便是要走,也要等到身子恢复,天气好些……”

    赵成岳焦虑不已:“少废话,快去。”

    圣意难违,侍卫阿穆虽然极不情愿,也只能跑去备车。云淼见赵成岳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似乎要不是有伤在身,早扑下地撒丫狂奔了,心道:还是皇家人的本色掩不住啊,这样任性!想起一出是一出,说走,竟是一刻也耽搁不了。

    心里有点不满,可终究还是不舍占了大半,便腻腻歪歪蹭了过去:“皇上就走也不在这一时啊,您也不想想,就您这身子,受得起吗?”

    赵成岳觉得耳边嗡嗡,一句没往心里去,只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看见绛蝶,无论是死是活,是真是假。

    车已备好,侍卫颇为为难地来搀皇上。卢大夫认为就伤势而言,皇上现在回宫大为不妥,可是事情都因自己多言而起,皇族的事,实在是不想再多说一句了。自己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事,生死由命,其余的,爱怎样怎样吧。

    云淼倍受冷落,颇为无趣,帮着侍卫把赵成岳抬上车,道:“不然,皇上捎奴家一程吧。”赵成岳上车之后神志收敛了一些,这才注意到云淼:“你去哪?”

    云淼没精打采:“还能去哪,揽春楼呗。皇上都走了,奴家在这里干什么啊。”

    卢大夫闻言不禁道:“你还回去?”

    云淼可怜地望他:“卢大夫,改天再来谢你吧。虽说出来了,可奴家不回揽春楼,也没处可呆呀。”

    赵成岳急躁地挥手:“你要不想回去,我叫文杰替你赎身。”

    云淼大喜:“皇上说真的?”他扭捏作态:“奴家可是有点贵……再说,奴家住到哪里,以何为生啊?”

    赵成岳恨不能一脚把他蹬下去了事:“你到底想不想?”

    云淼赶紧鸡啄米似的点头:“想想想。当然想。”

    赵成岳指令侍卫文杰道:“你领他赎了身再回宫吧。”他敛敛神,对云淼和卢大夫道:“你就先住这里吧,其他事以后再说。还有,朕的事,不要泄露出去。”

    卢大夫没有表示异议,目送赵成岳的马车离去。他实在拿不准皇上这么急着回去是要毁掉三皇子尸体还是怎的,心里不禁沉甸甸的。

    仰头看着侍卫文杰的云淼,脸却笑成一朵花。
57丹光
临安今冬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更大一些。

    没想到在江南之地也能见到这么大块头的雪花,不过一个上午,对面的屋顶上已积了厚厚一层。

    智儿眼望着窗外的飘絮,心想这雪下得却也好,素素静静的这半日,扑通乱跳的小心肝倒终于平复下来了。

    昨天发生的事,可把他这个打八岁起就入宫了的老油子吓得不轻。

    大半夜的,好多天没见个人影的皇上从外边赶回来了,智儿这才知道,原来皇上不是在外边风流,也不是处理什么正事,而是受了极重的伤。

    也不知皇上在哪里颠簸了一路,回到宫里,连嘴唇都成了青色。可他老人家,咬着牙不叫人声张,刚缓过劲来,就命自己带他去先皇寝宫。

    先皇薨后,寝宫到现在还封着,看守的人只不过开门开的慢了一点,差点没被皇上给吃喽。

    智儿扶着火烧屁股似的皇上,那是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不敢少迈。死人住过的宫殿,又一直没打理过,怎么着都觉得有点阴森。不过,等智儿下了地宫,才知道阴森这个词还真是没用错!

    地宫的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智儿见到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一幕。

    地宫内部宽大空旷,墙壁藏青,在它的最里面,突兀地摆放着一口丈余高的水晶棺材。棺材里盛满了淡绿色的液体,几乎已成凝胶状,液体里,竟然泡着一具尸体!

    智儿嘴巴张成圆形,难道先皇心理变态,有着收集尸体的癖好?再看自己搀扶着的皇上,脸上复杂的表情实在不是从小没读过什么书的他可以形容得出来的。皇上甩开自己,踉踉跄跄朝着棺材扑了过去。

    地宫里阴寒之气从脚底升到头顶,智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谁在这么诡异的地方看见这么诡异的一口棺材,不能说怕得不行,肯定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偏偏皇上,像见了特大宝藏一样直冲上去,又是抱又是摸,智儿担心若不是那棺材封闭的结实,只怕皇上早跳进去了。

    “绛蝶……”皇上呜咽的声音有些异于人类。什么?智儿壮着胆子走过去,才发现棺材里的人真的是一年前死去的三皇子赵成秀。

    怪不得皇上这么激动,当年他和三皇子的一段往事的确是闹得轰轰烈烈、不可开交。智儿是皇上贴身的奴才,这事自然不会不知,只不过时过境迁,都有些淡忘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三皇子当年的风采也是无人能敌,皇上那时还没登基,被他迷的当真是七荤八素。此刻这棺材里的人,如被制成了一个巨大的标本——却也是极美的标本。

    一袭白衣,熨贴地罩在身上,连一个皱子也没起。那张教天下人看了都会动心的脸,除了更白更透明了一些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反而愈加安详、宁静、撩人遐思。整个人悬浮在一汪绿液中,不是毁灭到美,就是美到毁灭!

    智儿不禁想起自己曾见过的一块千年琥珀,不,应该叫做丹光吧。也是这样隐约澄淡的一片绿,中间嵌着一只肢节清晰可辨的小甲虫——和这情景,太像!

    智儿忘了害怕,脸贴在棺材上痴看,却猛然发觉身边的皇帝没了动静。扭头一看,险些吓趴在地:原来皇上滑在地上,已经晕过去了。

    她的脸上沾满鲜血,嘴巴一张一合,牙显得愈加白森,一双血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肩膀摇晃:“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一个人惨叫一声,滑腻腻的从皮里跳了出来,看上去像市场肉架子上刚被剥了皮的山羊。随即就是那个自己救过的金国女子,人被埋在土里,只露着脑袋,却不知从哪里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救救我,我不要被剥皮……”先皇枯瘦无神的脸也在乞求地望着自己,晃动自己:“一定要救活三皇子……”

    在这么多人的摇晃下,卢大夫终于睡不着了。他“啊”了一声醒过来,却发现晃动还在持续。

    有些惶恐地观望,反应,才发现是那个奉旨收纳于此的小相公云淼,正在持之以恒地摇晃自己。卢大夫硬生生被他晃醒,一时还是有点犯迷糊:“你干嘛?”

    云淼的声音在静寂的深夜听着极为不真切:“我想去便所。”

    卢大夫强行翻身:“马桶就在门外廊上。”

    “我害怕。有老鼠。”

    “都关着呢。”

    “那也不敢,它们蹬蹬地跑……”

    卢大夫终于彻底清醒,万般无奈地坐起来:“这么大的男人,还怕老鼠!”他披衣,带云淼出门。

    马桶紧挨着门,云淼憋了好久,总算找见了宣泄的地方,一泡尿撒得极为淋漓尽致,连绵悠长。提起裤子,云淼心满意足地笑:“走吧,好冷。”

    卢大夫道:“你先进去吧。”

    “一起走嘛。”

    “我也想……”听你那么半天好不痛快,还不兴人家也有了感觉啊。

    “那,我等你。”云淼很讲义气地裹裹身上的衣服。

    “你先进去吧。”

    “没事,等着你。”

    “进去吧。”

    “等你。”

    卢大夫终于爆发:“你在这里,我怎么好便溺得出。”

    云淼哈哈大笑:“卢大夫,你还害羞啊。……好好,那我先进去了。”说完,他笑嘻嘻地推门而入。

    卢大夫解决完后,摸到自己床上。钻进被窝,却忽然触到一个温热的东西,哎呀一声,唬得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

    原来云淼不知什么时候,竟一声不吭地爬到了他的床上。

    卢大夫恼道:“你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云淼理直气壮地耍赖:“那张床太冷啊。”

    卢大夫气结:“之前明明是你自己嚷着不睡这个,要睡那床的。”

    云淼原来哭着喊着要睡那床是因为赵成岳睡过,可那床放在外间,又大又冷,原来并不舒服。他本是个爱热闹的,兼有熬夜之癖,因此翻来覆去到后半夜也没能入睡,看着高高的屋椽竟有些心慌起来,这才起来撒了泡尿,钻进了卢大夫的被窝。

    此时见问,云淼只是嘿嘿的笑:“卢大夫你这床也够大,这么冷的天,咱们挤一挤多暖和呀。”

    卢大夫怎么撵他也不走,倒冻得自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无奈之下,别别扭扭地钻了进去,带着寒气的身体蹭着捂得热呼呼的云淼,赶紧绷直、贴边。

    云淼既不躲避也不逢迎,只舒舒服服地缩缩脑袋,笑了一声。

    进得被子,卢大夫渐渐暖和过来,却是不敢翻身不敢移动,不想与云淼有任何身体接触。这么拿劲自然是很不利于睡眠的,加之他通常是睡得晚却睡得沉,此番硬被云淼搅醒又折腾半天,实在是再也睡不着了。

    好半天之后,卢大夫侧过僵硬的身躯,轻叹一口气。

    云淼突然发话:“卢大夫,你也没睡着呀?”卢大夫睡得再晚,跟他的习惯一比,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嗯。”卢大夫没好气地应到。还不是怪你!

    “聊聊呗。”云淼不管他应不应承,自顾说了起来,“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从那里出来,那个算命先生真是神了,可惜不知道跑哪去了,不然我真想好好谢谢他,再让他给算上一卦。哎,这么躺着可真舒服。嘻嘻,皇上那人挺有意思。……我可从来没想过他是皇上呀。周爷,皇上,哎,根本就不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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