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町案内人》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歌舞伎町案内人- 第2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还不到一个月。”    
    我越看越觉得她是不属于歌舞伎町这个声色犬马的地方的。她为什么要走上这条卖身之路?为了钱?但她真的和那些小姐们有很大的区别,要知道我在这里混了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物,眼光还是很准的。不过,我不会蠢到直接问她为何做这行,所以只随意和她聊着北京的名胜古迹。    
    她没有像那个沈阳姑娘一样提出要“出场”,过了一会儿,似乎不那么紧张了,突然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我一愣,但很快就像被打开了心头的一扇窗子。是的,我有心事,太多的心事。我忽然明白,自己最近的疲倦并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源于我始终绷紧的神经和积郁很久的忧虑。    
    “和我出去么?”我问她。同时自己也感到很吃惊。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是有妻子和儿子了吗?可是,我现在显然心情焦虑。我烦乱地正想收回我刚才的话,她却神情有些羞涩地说:“好吧。”    
    我在心情混乱中把三万日元交给老板娘,在门口等她去拿手提包。老板娘笑嘻嘻地拍打着我的肩膀:“小李,眼光不错啊。她可是新来的,你要温柔点。”    
    我心血来潮般地带她来到八年前我曾打过工的那间情人旅馆。这些年来,我去过不少歌舞伎町附近的情人旅馆,但除了和苇子一起消费过一次之外,我总是避之犹恐不及,可能是不愿回忆往事的缘故吧。那位上海人老徐早就不在这儿干了,门口收款的老女人不知还是不是同一个人。其实,我上次和苇子来的时候,她也没认出我,毕竟,她每天要见到上百张不同的脸,恐怕早已懒得去看。    
    从进入电梯起,我给她讲起了当年我在这里打工的故事。    
    “真的?”她笑了。    
    房间我是很熟悉的,因为我曾经打扫过很多次,唯一的变化就是电视换成了新的式样。我说:“先去洗个澡。”她“嗯”了一声,动作缓慢地开始脱衣服。    
    她的身材一般,在小腹上还有一道手术留下的伤痕。我问:“怎么回事?”    
    “小时候得过阑尾炎,动了手术。”


第四部分:往日回首真相(3)

    按照日本的规矩,在这个时候,女方要给男方清洗身体。她也照样做了,但手法明显不够熟练。就在这时,我的心里充满了焦虑和懊恼。满脑子想的是也许久美子正陪着儿子在看电视,或者在听音乐吧。我们家的窗户朝向繁华的都市,夜里总是可以远远地望见歌舞伎町的霓虹。不知道儿子会不会攀在窗前,张望我的这个方向?!    
    她擦干了身体,躺到我身边,静静地没说话。我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卫星台正在放一部好莱坞电影……    
    我伸出胳膊把她搂在怀里:“算了,今天我不做了。”    
    “那……一会你和我回去,我看老板娘也认识你,让她把钱还给你。”    
    “不用了。”我笑了一声,“我既然带你出来了。”但是,她的态度给了我很强烈的好感。    
    “谢谢。”她说,“你是我的第一个中国人客人。”    
    “是么?你每天都来这里上班?”    
    “差不多。但不是每个晚上都会陪客人出来。我不大会说话,日语又不好。”    
    “说实话,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学生,怎么会做这行呢?”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这个容易伤人的问题。    
    她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为了赚钱。”    
    我隐约觉得她的内心里有什么不愿说出的话,或许她是身不由己,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我不想更加触动她的痛处,就装作无意地岔开话题:“以前没有中国人要带你出来么?”    
    她想了想:“有一次。我没敢去。”    
    “为什么?”    
    “他的样子很凶,我有些怕。店里的小姐说一些客人很变态,叫我要小心。”    
    “怎么变态?”    
    “有的客人好像吃了什么药来的,还有人说福建的客人很粗鲁,脾气不好,小姐不照要求做就挨骂。”    
    “没办法。要是你玩命坐着船偷渡上岸,然后又整天提心吊胆害怕被警察抓住,时间长了肯定会变态的。”我给她讲了个真实的故事。福建来的偷渡客其实主要就是福清、长乐等县的人,那几个地方因为有亲友出来,寄回去大量的钱,所以几乎是整个村子的人都想着到这边来淘金。为了这个梦想,他们不惜借上几十万元人民币,也不惜在海上颠簸冒险,不远万里来到日本。但这些地方的偷渡客普遍没受过什么教育,有的连自己的中文名字也写不出来。我在语言学校上学时,班级里有个福清的同学,按入学要求应该是受过十二年以上教育的,可是他竟然基本上不识字。有一次他和同学约好见面,说自己“站在什么土银行下面”。同学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见到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头顶是富士银行的招牌。这位老兄不认识“富”字,又把“士”念成了土。    
    女孩听了笑起来。但我表示,文化程度的高低并不能说明一个人品质的好坏。为了赚钱,可以有各种手段,但不论如何,不能总想着欺负人、坑人、害人。    
    时间过了快一个小时,她开始用手抚摸我。我说:“不必了。就当我找你聊天。”她欠起身:“要不你可以不戴套子。”    
    我说,“那可不行。”    
    “你是说会得病?”    
    “得病也好,怀孕也好,都是后悔也来不及的。你如果不保护好自己,早晚会吃亏的。”    
    她的神情紧张起来:“那我该怎么办?”    
    我的脑海中飞速地搜索了一下,说:“你换个店吧。我介绍你去一家不用陪客人出场的店,那里是会员制的俱乐部,只要聊天喝酒就够了。赚的钱也许没有现在这份多,但对你来说比较安全。在这个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安全是最重要的。”    
    她点了点头:“谢谢你,哥哥。你真像我的哥哥。”她笑了,单纯的笑。


第四部分:往日回首真相(4)

    我下了床,找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上那家酒店的电话和名字,递给她:“明天晚上你就去面试吧,和老板娘说是我的朋友。”她接过来放进衣服口袋里:“那我先走了。”    
    她重新穿好衣服:“你呢?”    
    “我在这里歇一会儿。”我轻拍了她后背一下,“保重自己,好妹妹。”    
    “谢谢你。”她又朝我一笑。    
    等她走后,我给楼下的管理室打了个电话,把房间原定的两小时休息改成过夜。然后又给久美子打电话,告诉她我今晚不回家。我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壁纸,在这个八年前就熟稔了的屋子里回顾自己的历程。我知道我很累,精神很累。    
    和各种人物打交道都要戴上面具真累,日子久了,我甚至都忘记了原来的自己。久美子对我的疏忽也让我越来越感到失落,而我却没有办法改变她,因为我觉得我抢不走她对儿子的那份母爱。同时,我的潜意识里出现了愈发浓重的不安。方才我给那女孩子讲的“安全第一”的原则,其实也是告诫我自己的。在歌舞伎町,中国偷渡客、韩国皮条客对我缺乏友善态度、甚至怀有敌意的人日渐增多。为了守住我多年汗水换来的“地盘”,我每时每刻都不敢松一口气。我的靠山,铃木最近好像也慢慢失去了他的能力。有时,当我向他提出需要帮助时,却被他以繁忙为借口推脱。歌舞伎町越来越多的外国人搅乱了他往日的宁静,也冲淡了他的威风。铃木在那些外国“同道”面前常常无所适从,这也难怪,一般的日本黑社会分子也不得不承认中国、韩国的“道上兄弟”心肠更狠,他们可以一言不和就演变成要人性命的决斗。但是,钱依旧不能少了铃木的。一到他缺钱的时候,就会冒出来,到我的面前或主动打电话给我,找出种种理由,索要去一两万日元。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现在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的“事业”也许终有一天会被别人占领的。而我一旦失去了这块赖以生存的“地盘”,那我就会被彻底打败,走投无路。我终于明白,即使我前一段不自知,但不安全感却一直悄悄盘踞于脑中。    
    次日晚上,我接到了北京女孩的电话。她说已经去过那家酒店,老板娘同意她留下来。她再次向我道谢,我说不客气。她最后说了一句:“我看你也有挺多心事,你也要多保重。”    
    有很多人善于开导别人,但对自己的类似困难却手足无措。现在看来,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为了逃避那股潜意识中的不安,我竟然陷入到赌博的漩涡当中去了。    
    我开始频繁地踏进中央大街上的一家扒金库赌博店。来日本八年,我没进去过几次,尽管当初范勇他们多次拉我入伙,也教会了我基本的操作方法,我却从来都没有对那玩意儿感兴趣过。但现在则不然。我把那里当做了一个缓解精神压力的所在,渐渐地一发而不可收拾。那里的机器嘈杂声如同工厂的大厅,但是它确实吸引了无数心灵上空虚、忧虑、烦恼的男男女女,我在电视上看到还有年轻的母亲为了去赌博,导致自己的婴儿被活活闷死。    
    对于范勇那批人来说,扒金库如同提款机;可是对于一般的赌博者,扒金库是个吸钱机器。当时我虽然预感到自己是在送钱,但我自以为自己的收入仍然保持在高峰状态,所以,便不吝惜地挥霍在赌博游戏中。    
    第一天输五六万日元,很快上涨到一天十几万、二十万日元,运气差的时候,多少钱也是一会儿就输光了。当然,一天赢上几十万的情况也有,我的最好记录是有一天始终福星高照,赢了二十七万日元。但总的结果算下来,自然还是输的金额要多得多。手上的钱输完了,我又开始用久美子和儿子户头上的钱。结果,从1996年开始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我在扒金库赌博店里共输掉了总额超过两千多万日元的巨款,那就相当于一辆豪华的奔驰600。如今反省,我简直太糊涂了,可人性就是有这样的弱点。还好,在那期间,我每个月交给妻子的七八十万日元的生活费从来没有少过,这是唯一令我感到安慰的事情。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也绝不能让妻子和儿子为生计发愁。当然,妻子和儿子的存在,从很大程度上阻止了我继续堕落。    
    就在我终于决定不再继续去赌下去之前,在那家扒金库赌场,我认识了上海人托尼。    
    他在那家赌场里当店员。本来由于使用假卡的中国人犯罪猖獗,好多扒金库赌场都在门前贴上了“中国人禁止入内”的告示。但随着机器性能和防范设备的更新,原来很容易的作弊变得越来越难,随着东京等大城市的中国犯罪团伙急剧减少,扒金库赌场对中国人的戒备就不那么严重了。更主要的是,在新宿附近,从事色情、餐饮等行业的中国人人数大增,钱     
         
         
    来得容易,好多人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于是,歌舞伎町的多家扒金库赌场不但撤去了拒绝中国人入内的拒绝招牌,反倒雇用了一些中国人做服务员,以便照顾那些有钱但日语不流畅的中国顾客。托尼就是其中之一。


第四部分:往日回首真相(5)

    托尼是上海人,从外表上看,是那种江南风格的敦厚而文静的男人。至于他为什么叫托尼,据说是因为他长得有点像香港演员梁朝伟。他的日本同事中,有个家伙是香港电影的狂热影迷,是他发现了这点。托尼本来的中文名字用日语读起来很拗口,那个影迷就用梁朝伟的英文名字托尼来称呼他。时间久了,大家都这么称呼他,托尼就成了他的新名字。我留意过他,发现他留起唇上的胡子,真的有点像梁朝伟,神色温和,令人感到亲切。和他说过几次话之后,我又知道他和我同龄,便觉得更加投缘。    
    有一天,我像往常那样正陶醉在游戏当中,托尼过来更换我面前的烟灰缸。他突然附在我耳旁轻声说:    
    “挣钱不容易,省着点花吧!在外国没钱花的日子可不是滋味。你继续这样下去,很容易走向犯罪的。”    
    托尼和我一样,是1988年留学来日本的。别看他表面斯文,据说年轻时脾气非常暴躁,因为打架伤了人,还在国内受过短期的刑罚。他后来还对我讲了他在日本这几年的经历:来日本的第一年,他在学校认真地上学,可是到了第二年,打工挣的钱交了学费之后,又变成了零资产。而他还有个喜欢听音乐的爱好,主要是英文老歌,他宁肯削减自己的生活费,也要省些钱去买唱片。如此一来,他的生活相当拮据。最后,他终于决定放弃学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