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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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二)-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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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讥?


  无官不贪

  北魏帝(六任献文帝)拓拔弘(本年十四岁)的小老婆李夫人(小老婆群第

  三级),生下皇子拓拔宏(「弘」「宏」都音hong「洪」,父子名字同音,不知如何区分,幸亏都当皇帝,没有人对他们呼名唤姓)。李夫人,是李惠的女儿(李惠,是李贵人的兄弟。李贵人,是拓拔弘的亲娘,被迫自杀;参考四五六年二月)。冯太后亲自喂养拓拔宏小娃。不久,把政权还给拓拔弘。拓拔弘开始亲自处理国事,辛勤劳苦,赏罚严明,擢升清廉有操守的人,罢黜贪官污吏。北魏帝国的州长、郡长,才开始有人因做官廉洁而受到赞扬。北魏帝国于三八六年正式开国,迄本年(四六七)为止,已八十余年,如追溯到代王时期,至少也有一百五十余年。这么漫长的岁月中,没有官员不贪赃枉法,是一个多么堕落的罪恶渊薮,中华人深陷其中,任凭宰割,偶起反抗,复遭到血腥镇压,并被称为盗匪叛徒。后世的人看到的北魏碑帖和佛寺石雕,又能增加多少艺术知识?超度多少苦难亡魂?


  刘彧式忘恩负义

  四七一年,南宋帝(七任明帝)刘彧,命他最亲密的弟弟建安王刘休仁进宫。

  当晚,刘彧派人送去毒药,刘休仁毒发身死。刘彧然后下诏宣布刘休仁的罪状说:「刘休仁暗中结交宫城禁卫官兵,阴谋叛乱,被我发觉,刘休仁忘恩负义,服毒自杀。」

  刘彧恐怕引起公愤,乃颁发诏书给中央高级官员,及地方军政主管,诏书上说:「刘休仁跟刘休佑,相交很深,休仁告诉休佑:「你只管拚命拍马屁,这妙法足可保命,我一向很得马屁之力。」刘休佑之死,本来只是为民除害,可是刘休仁却从此越发恐惧,我每次唤他进宫,他都进去向娘亲杨太妃告别。春天,我常常跟他一块去射猎野鸡,偶尔因天阴落雨,不能外出,刘休仁就告诉左右:「今天又多活了一天。」刘休仁曾经因为西征之故(攻击寻阳政府「江西省九江市」),跟皇家禁卫军将领,在一起共事,情投意合。我前些日,病势忽然转重,刘休仁出入宫廷,见到他们,没有一个不和颜悦色,安抚慰劳。以他的表现,无法预测下一步行动是什么,万不得已,反覆思考,不得不作这项处份,恐怕你不一定全盘了解,所以特别向你简报。」

  事实上是:刘彧对刘休仁忘恩负义,可是,他却痛斥刘休仁忘恩负义。拜读这份诏书,当时是不是有人兴起吐他一脸口水的念头,无法知道,但是至少,刘彧一定认为,经过他这么一努力宣传,就可一手遮住天下人的耳目。聪明得冒烟的人,往往认为别人都愚不可及,无论自己怎么说,别人都会怎么信。

  刘彧诏书和统万碑文,是大分裂时代两大最无耻的文献。


  刘彧杀吴喜

  当初,南宋淮陵郡(江苏省盱眙县)郡长吴喜,攻击拥护寻阳政府(江西省九江市)的会稽郡(浙江省绍兴市)时,报告南宋帝刘彧说:「如果俘掳寻阳王(刘子房)跟贼寇(寻阳政府东方军)的将领,就在东部,当场诛杀。」后来生擒刘子房,却押送建康(江苏省南京市),而又释放吴郡(江苏省苏州市)郡长顾琛等(参考四六六年二月二十二日及三月十一日)。刘彧因吴喜刚刚建立大功,不作追究,但心里深为痛恨(痛恨吴喜把烫山芋抛给自己)。不久,刘彧诛杀寿寂之(参考本年「四七一」五月),吴喜得到消息,十分恐惧,上书刘彧,请求调职当初级资政官(中散大夫),刘彧大起疑心(郡长地位高有实权,初级资政官地位低而闲散,忽然请调,违反常情)。

  这时,有人打小报告指控南兖州(州政府淮阴)州长(刺史)萧道成,在淮阴(江苏省淮阴市)私通北魏帝国。刘彧用银壶装酒,加上封条,派吴喜送给萧道成,萧道成震恐,打算逃亡,吴喜把实情告诉萧道成,并且先饮下一盃,萧道成才敢下肚。吴喜回到京师(首都建康),向刘彧保证萧道成忠贞。然而,有人秘密检举,刘彧认为吴喜计谋太多,而又很有人缘,恐怕不能侍奉幼主,遂召见吴喜到后宫寝殿(这是一项殊荣),纵情闲谈,间或打趣开开玩笑,十分亲密。

  吴喜告辞出来后,刘彧又赏赐给他名菜,接着命他自杀(年四十五岁),然而,仍颁发丧葬费用。

  刘彧下诏给中央禁军总监(中领军)刘劢(时驻广陵「江苏省扬州市」)等,解释诛杀吴喜原因,说:「吴喜轻浮狡狯,变化万端,专会骗取人心。从前,六○年代初期(五任帝刘骏在位),伙县(安徽省伙县。伙,音y「衣」)、歙县(安徽省歙县。歙,音she「摄」),有亡命之徒数千人,攻击县城,杀戮官员,刘子尚(刘骏第二子豫章王)派精锐部队三千人讨伐,两次都被击败。

  孝武皇帝(五任帝刘骏)命吴喜前往,吴喜率数十人抵达县城,游说群盗,群盗立即归降。诡秘蛊惑之人,才能如此。我登极后不久,命吴喜向东出征,他不过只带三百人,竟能直入三吴(太湖流域及钱塘江流域),经过两次肉搏,自破冈(江苏省句容市东南)以东,直到大海(东中国海),共有十郡,全部扫荡平安。

  人民听说吴喜来到,都望风而走,不敢对抗。如果不是对三吴(太湖流域及钱塘江流域)人民积有深厚的恩情,怎么能使他们如此心服。探讨他的用意,绝不会尊奉正统君主,而坐在那里让千年难逢的良机消失!譬如吃药,当人发冷时,应服温身之药;当人发烧时,应服退烧之药。并不是忘掉他的功劳,而是迫不得已。」

  刘彧对诛杀吴喜所作的解释,说来说去,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作什么指控。看情形凡是克敌制胜的将领,都是诡秘蛊惑、阴谋狡诈之辈,「探讨他的用意」,就非叛变不可。依此逻辑推断,大概只有被敌人阵前斩首的人,才算是忠臣良将。过度的私心私欲,不但白日做梦,而且还白日说梦。


  政府已成制造工厂

  北魏帝(七任孝文帝)拓拔宏下诏:「县长如果能平定一县的盗贼,准许他身兼邻县县长,并发双份薪俸。如果能平定两县的盗贼,准许他兼任三县县长;三年之后,升为郡长。郡长如果能平定二郡、三郡,情形相同,三年之后,升为州长(刺史)。」

  在北魏帝国这种腐败而又专制的社会中,盗贼所以不能灭绝,是因为政府在努力制造盗贼。贪官污吏不能灭绝,是因为政府在努力制造贪官污吏。人民叛变不能灭绝,是因为政府在努力制造叛变。

  政府已成为一座奇异的贪污制造厂。不阻止它制造产品,只阻止它销售,再过五千年,也不能使政治清明。


  狗是人唯一朋友

  南宋帝(八任)刘昱乘坐露天无篷车,跟左右侍从,前往台冈(宫城的一个山冈),比赛跳高;跳高后,前往青园尼姑庵。夜晚,再到新安寺偷狗(五任帝刘骏的小老婆殷贵妃「刘义宣女」死,刘骏盖一庙院哀悼「参考四六二年十月」。

  殷贵妃生的儿子名刘子鸾,封新安王,所以名新安寺)。偷狗之后,找到昙度道人,煮吃狗肉。

  人类最邪恶的行为之一,就是吃狗肉!

  我亲眼看到过一幕狗主人杀狗的场景,一脸忠厚相的狗主人把他养的一条黑狗,用绳索绑起四肢,吊到树上,然后举起利刃,在他脖子上先轻轻摩擦,可怜的他,还以为主人像往常一样的跟他玩耍亲热!当凶器擦过他鼻下时,他还欢天喜地的伸出舌头,舐那刀口。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因为他相信他是主人最要好的朋友,主人一定会保护他,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直到利刃插入他的心脏,他才嚎叫一声,然而也仅仅只此一声,在断气的刹那,眼中仍闪动着充满托付终身的光芒。恐怕必须等他的一缕幽魂,在冥冥中回顾凡尘,才会发现他死在谁手。他的痛苦,不是被谋杀,而是被朋友出卖。

  狗是人类唯一的朋友,可以推心置腹,可以相依为命,然而人类对他,却像暴君一样,随时随地都会翻脸无情,狗对人已付出忠心,人对狗付出什么,付出一把利刃?

  吃狗肉的社会,是一个以出卖朋友为美德的社会。


  诛杀刘昱

  刘昱吃过狗肉后,饮酒饮得沉醉不醒,遂回仁寿殿睡觉。弄臣杨玉夫,一向得到刘昱的宠信,而今天,刘昱对杨玉夫忽然大为痛恨,一看见他就咬牙切齿,说:「明天,就杀了你这小子,挖出肝肺!」入夜,刘昱命杨玉夫观察织女渡河,警告杨玉夫说:「看见织女渡河时,马上叫醒我;看不见,就杀掉你。」当时,刘昱出宫进宫,没有一定时间,全凭兴之所至,宫中各阁门,夜间都不敢关闭,负责宫廷安全的官员,恐惧跟皇帝碰面,没有一个人敢出房子。禁卫军士卒更是躲得远远的,内外一片紊乱,互不相关。夜晚,杨玉夫等到刘昱呼呼大睡,跟杨万年联手,拔下刘昱的防身佩刀,砍下刘昱人头(年十五岁)。

  我们再一次为一个暴君之死欢呼,也再一次为一个孩子之死悲泣!


  「血」和「脑」

  诛杀刘昱后,萧道成全副武装,在金銮宝殿槐树之下,以皇太后王贞风的名义发令,召集国务院总理(尚书令)袁粲、立法院总立法长(中书监)褚渊、立法院最高立法长(中书令)刘秉,入宫举行高阶层会议。萧道成对刘秉说:「这是你们刘家的事,应如何决定?」刘秉还没有回答,萧道成霎时间勃然大怒,胡子乱翘,双目发出凶光,像两道闪电。刘秉说:「国务院(尚书)的事,可以交付给我。军事措施,全依靠你。」萧道成依着次序,让给袁粲,袁粲推辞不敢当。

  王敬则拔出佩刀,在座位旁跳起来,厉声说:「天下大事,全都要萧公裁决,胆敢说半个不字,血染我刀!」亲自取出白纱帽,戴到萧道成头上,要求萧道成登极称帝,威胁说:「今天谁敢乱动?大事要乘热一气呵成。」萧道成板起面孔。

  喝止说:「你不知道你干什么!」袁粲打算讲话,王敬则大声喝他闭嘴,他只好闭嘴。褚渊说:「非萧公不足以办理善后!」就把需要皇帝裁决的奏章,全部交给萧道成。萧道成说:「既然大家都不肯接受,我怎么可以推辞。」于是,提议:准备法驾(皇帝仪队),前往东府城(建康城南?宰相府),迎接安成王刘准继任皇帝。萧道成卫士抽出佩刀,筑成刀墙,命袁粲、刘秉起身,二人面无人色,告辞。刘秉出宫,路上遇到堂弟刘韫,刘韫开车门迎问:「今天的事,是不是归你?」刘秉说:「我已让给萧道成。」刘韫搥胸说:「你肉里有没有血?今年,全族难逃屠杀。」

  刘韫问刘秉说:「你肉里有没有血?」我也想问刘韫说:「你头里有没有脑?」

  中国传统文化是:枪杆子里出政权,刘家靠枪杆登上台面,而今,枪杆在萧家之手,怎么敢妄想仅靠议会桌上三言两语,就可挽救危机?看当时情形,萧道成眼中喷火,王敬则拔刀跳跃,换了刘韫在座,他能夺回江山?南宋帝国九个帝王,一连六个都是暴君,拚命自割咽喉,连上帝都救不了。刘韫责备刘秉的话,充份暴露他头脑简单,而又利欲薰心。


  官场恶斗

  北魏帝国徐州(州政府设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州长(刺史)李(音xn「新」),在六任帝(献文帝)拓拔弘在位时,当国务院粮食部长(仓部尚书),对卢奴(定州州政府所在县?河北省定州市)县长范标,宠爱信任有加。

  李的老弟、左将军李瑛警告说:「范标一直笑脸迎人,用财物结交权贵,鄙视恩德道义,眼睛只有势利。听他说的话,比蜜还甜;观察他的行为,却十分邪恶,不早一天跟他断绝来往,后悔时已来不及。」李不但不相信,反而把心中秘密,更都告诉范标。

  国务院执行官(尚书)赵黑,跟李都受拓拔弘的宠爱,也同时都当国务院考选部长(掌选部);李用他的私人当州长,赵黑报告拓拔弘,从此,二人互相怨恨。不久,李报复,检举赵黑任前任官职时,贪赃枉法,盗用国家财产;赵黑遂被罢黜,充当城门看守员。赵黑痛恨李入骨,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

  过了一年,拓拔弘命赵黑当高级谘询官(侍中)。

  四七九年,拓拔弘逝世,赵黑向冯太后打小报告,说李弄权专横,于是外放当徐州(州政府设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州长。范标知道冯太后痛恨李(因李诉告发她的情夫李奕,参考四七○年十月),遂向冯太后检举李私通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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