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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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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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巧妙的把戏来,是挺愉快的。你退出这件事情明明是由于你觉得事情已不可挽回,而利己主义却改变你的姿态,使你硬充作牺牲自我、无比高尚的好汉。”

  如果基尔萨诺夫审视一下他作为理论家在这次谈话中的表现,他便会高兴地说道:“这个理论可真是正确啊。我自己要保持自己的平静,安于现状,而我却讲什么‘你没有权利拿一个女人的安宁去冒险’。这句话的意思(你自己该明白)是说:我为了某个人和你我的朋友的安宁,自己去受苦,确实做到了牺牲自我,无比高尚,因此你对于我这博大的胸怀该顶礼膜拜吧。一个做理论家的人看到他的利己主义在实践中玩出多么巧妙的把戏来,是挺愉快的。你退出这件事明明是为了不使自己变成傻瓜和坏蛋,而你却竟然兴高采烈,似乎你又宽宏大量、又无比高尚,能像英雄似的牺牲自我。你一开头就不接受邀请,免得再烦扰自己,失去这种由于自己的无比高尚而体验到的甜蜜的愉悦,可是利己主义却改变你的姿态,使你硬充一个坚持高尚精神、勇于自我牺牲的好汉。”

  但是无论洛普霍夫或基尔萨诺夫都无暇顾及去当什么理论家,去作这些愉快的观察:他们俩的实际工作已经相当繁重了。
  二十三

  基尔萨诺夫恢复他的经常访问,说起来是很自然的:他有四五个月脱离开业务,落下了不少工作,因此这一个半月左右以来他不得不埋头苦干。现在他把这些落下的工作完成了,就可以比较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了。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几乎无需来加以解释。

  事情确实是又明白又堂而皇之,没有在韦拉·巴夫洛夫娜心中引起任何想法。另一方面,基尔萨诺夫仍用他从前那种无懈可击的演技,扮演了他所担任的角色。他担心,跟洛普霍夫作过学术性谈话之后再去他这位朋友家会做出不得体之举:也许他初次见到韦拉·巴夫洛夫娜时由于激动会脸红,也许他避免瞧她却做得太惹眼,诸如此类的事难免发生。其实不,他仍旧挺满意自己跟她见面的最初一刻的表现,并且有充分的权利满意自己的表现。他脸上带着愉快友好的微笑,那是一个人在不得已与老友分别一段时间后重逢时所常有的兴奋的微笑,他的眼光平和,谈话轻松活泼,他心中毫无保留,信口开河把意见统统讲出来。即使您是个最恶毒的长舌妇,极力想在他身上找到不那么检点的地方,您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您只看见一个兴致勃勃的人,他兴奋,是由于他清闲无事,可以有个晚上跟好朋友一起愉快地度过了。

  既然最初的一刻他扮演得这样好,那么在那一晚的其余时间,他要演好又算得了什么?既然第一晚他能扮演,那么在以后所有的晚间,他扮演起来还会有什么难的呢?没有一句话他不是轻松自如款款而谈的,没有一道目光不是透射出他内心的善良、单纯、对人的坦诚和友好。

  虽然他表现得不比先前差,韦拉·巴夫洛夫娜那一双紧盯着他的眼睛,还是想从他身上发现其他任何人的眼睛都看不到的许多东西。不错,那是其他任何人的眼睛都不可能发现的,连玛丽娅·阿列克谢夫娜认为生来就该做包税人的洛普霍夫,看了基尔萨诺夫每时每刻所表露出的极其自然的神情,也不禁为之惊叹,他作为理论家,从观察中获得了很大的乐趣。多方面的观察使他不由自主地关注于从科学观点来看是属于这一现象所包含的心理特点。但是梦中那位作为歌唱家的女客人给韦拉·巴夫洛夫娜唱歌和强迫她念日记,不是无缘无故的。当女客人向她悄声耳语时,她的眼睛就变得异常敏锐了。

  连这一双眼睛也看不出什么来,可是女客人低声说:你连这点都看不出吗?虽然照我自己看,他身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不过我们还是试着瞧瞧吧。于是韦拉·巴夫洛夫娜两眼凝视着,尽管她什么都没有看见,然而单只是两眼凝视这本身,就足以使她觉察出这里面有点不对劲儿。

  比方说吧,韦拉·巴夫洛夫娜和她丈夫以及基尔萨诺夫经常去参加梅察洛夫家定期的小型晚会。为什么基尔萨诺夫在这个不拘礼节的小型晚会上不跳华尔兹舞呢?就连洛普霍夫也跳了,因为这儿有个共同遵守的规矩:即使你是个七十高龄的老头子,到了这儿以后也得跟其他人一块疯玩疯闹,在这儿,谁也不管别人,每个人只有一个念头:多热闹热闹,多折腾折腾,就是说,让每个人,让所有的人更能尽兴玩乐玩乐。那么为什么基尔萨诺夫不跳舞呢?他终于开始跳了。但是为什么他没在头几分钟就开始跳呢?难道还需要花好几分钟的时间来考虑开始还是不开始这一重大举措吗?如果他不跳,事情立即就暴露了一半。如果虽然跳却不跟韦拉·巴夫洛夫娜跳,事情便马上完全暴露了。但他在扮演角色时是一个过于灵活的演员,他本来不想跟韦拉·巴夫洛夫娜跳,可是他立刻明白这会引人注意的,因此,他那与韦拉·巴夫洛夫娜或世上任何人都显然毫不相干的片刻的犹豫,仅仅在她的记忆中微微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疑问,单只这么个小疑问,也并未能使曾由女客人低声提示过的她很在意,假如那位女客人没有把那么多的问题凑在一起悄悄暗示给她的话,虽然都是些根本不足挂齿的、极其微小的问题。

  例如,当他们从梅察洛夫家回来,商定第二天上歌剧院看《清教徒》①时,韦拉·巴夫洛夫娜对丈夫说:“我亲爱的,你不喜欢这出歌剧,你会感到无聊,我同亚历山大·马特韦伊奇去。他无论听什么歌剧都感到是一种享受,假定我或者你写了一部歌剧,他大概也会去听的。”基尔萨诺夫为什么不支持韦拉·巴夫洛夫娜的意见,不说“德米特里,真的,我就不给你买票了”呢?这是为什么?亲爱的还是去了,这当然没有引起什么疑问:因为自从她有一次请求他“多用在我身上些时间吧”以后,他就一刻也没有忘记这句话,妻子上哪儿,他总是陪着她,因此他这次去不说明什么,不过表示他人好,应该爱他罢了。这一切本来顺理成章,但是基尔萨诺夫并不知道个中原因,他为什么不支持韦拉·巴夫洛夫娜的意见呢?当然,这是无所谓的事,几乎没有人在意它,韦拉·巴夫洛夫娜也都快不记得它了,可是这些细沙粒虽说无人在意,却使一边的天平盘不断往下坠。至于下面这样的谈话,比方说吧,那就已经不是细沙粒,而是硕大的谷粒了。
  ①清教徒,意大利作曲家贝里尼(一八○二—一八三五)所作歌剧。

  第二天,他们坐着一部四轮轿式出租马车(因为这比雇两部小马车便宜)上歌剧院的时候,除了谈别的事情外,也有几句涉及昨晚拜访过的梅察洛夫夫妇。他们称赞这对夫妇的和睦生活,说这是很难得的。三人都谈到了这点,包括基尔萨诺夫也说:“对了,梅察洛夫还有个大优点,就是他的妻子可以无所顾忌地向他坦露心事。”基尔萨诺夫只说了这点,其实这点是他们三个人都想说的,结果却偏偏由基尔萨诺夫说出来了。他干吗要这样说?这表明什么意思?如果从一个特定的角度来理解他的话,那又是怎么回事?那是要颂扬洛普霍夫,要赞美韦拉·巴夫洛夫娜和洛普霍夫的幸福。当然,他说这话时可能完全没有想到梅察洛夫夫妇以外的人,不过假定他在想到梅察洛夫夫妇的同时也想到了洛普霍夫夫妇的话,那就表示他是直接针对韦拉·巴夫洛夫娜说的了,他这么说是什么用意呢?

  事情往往是这样的:假如一个人有意寻求什么,他在哪儿都能发现他所寻求的东西。即使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他也能看出明显的迹象。即使连影子都没有,他也能看出他所要找的东西的影子,不仅如此,他还能看出他所要找的东西的全部,他看见了它们最为实在的影像,并区每看一眼,每有一个新的想法,这影像就越发明晰起来。

  此外,这儿的确有着一个很明显的事实,它本身就包含着那桩事情的全部谜底:无疑的,基尔萨诺夫是尊重洛普霍夫夫妇的,可为什么他却跟他们断绝往来两年多之久?他无疑地是个十足的正派人,怎么却又一度显得俗不可耐呢?当韦拉·巴夫洛夫娜不需要来思考这矛盾现象时,她就不去思考它,正如洛普霍夫不去思考它一样;现在她却有兴致来思考一番了。
  二十四

  这个新的看法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就在她心中成熟了。有关基尔萨诺夫言行的零散的、快要被遗忘的印象渐渐地汇拢起来,这些言行是任何旁人都不会注意的,连她本人也几乎没有察觉,只不过全是她的推测和猜想罢了。她对问题的兴趣慢慢增长:为什么将近三年来他一直躲避着她?有一个想法却逐渐确定了下来:像他这样的人疏远她,不会是由于无聊的虚荣心作祟,因为他绝对没有虚荣心。随着这些飘忽不定的思绪,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从她生命的隐蔽深处渐渐地浮现到她的意识中来:我为什么想着他?他算是我的什么人?

  一天午饭后,韦拉·巴夫洛夫娜坐在自己房里,一边做针线,一边想问题,她很平静,她想的完全不是那件事,而是关于家务、工场和她所任课程方面的种种问题,可是她的思绪却渐渐转到了那桩不知何故越发经常地使她牵挂的事情上面了。回忆涌上心头,本来不多的琐碎问题不断地增加着,变成了数不清的问题聚集在她的头脑里,并且还在不断地增加着,无数的问题终于汇成了一个问题,它的形式越发地清晰了:“我到底怎么啦?我在想什么?我有什么感觉?”韦拉·巴夫洛夫娜的手指忘了做针线活,活计从下垂的手中掉了下来,她的脸有点发白,接着是红一阵,白一阵,仿佛是一团火光照得她满脸通红,一霎那间这张脸又变得像雪一样白了。她六神无主地跑进了丈夫的房里,扑过去坐在他的大腿上,猛地一下子搂住了他,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面,好用来支撑着她的头和遮掩住她的脸,她喘吁吁地说道:“我亲爱的,我爱他。”于是就大声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啦,我亲爱的?你这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我不愿叫你难过,我亲爱的,我愿意爱你。”

  “你努力努力再看,如果能行,那固然最好。别激动,过一段时间再看,什么能行,什么行不通。你不是对我感情很深吗,你怎么会叫我难过呢?”

  他抚摩她的头发,吻她的头,握着她的手。她长时间地无法自控,一直在抽抽搭搭地痛哭着,但还是渐渐平静下来了。他对于她的这番供认早已有思想准备,所以能够冷静平和地接受,不过她却没有看清他的脸。

  “我不愿跟他见面,我要对他说别再来我们家。”韦拉·巴夫洛夫娜说。

  “你自己考虑吧,我的朋友,怎么对你更好就怎么办。等你平静了我们再商量。无论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不是还可以做朋友吗?把手伸过来,握着我的手。瞧你握得有多紧。”他说每句话之前都有一次长久的间歇,间歇时他不停地抚摩着她的头发,爱抚她,犹如一个哥哥爱抚悲伤的妹妹。“我的朋友,你可记得我们成了未婚夫妻以后你对我说的话?‘你把我释放了出来!’”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和爱抚。“你可记得,你我头一回怎样谈论‘爱一个人’这句话的?‘爱一个人’就是说,只要对他好的事,都应该高兴地去做,凡是为了他好而必须做的一切,都是要乐于去做的。对吗?”又是一阵沉默和爱抚。“凡是你觉得好的,也都使我高兴。不过你要看看你觉得怎样更好。你为什么伤心呢?如果你没有不幸,我还会有什么不幸?”

  这些断断续续的话一遍又一遍地被重复着,重复一遍照例会有些细微的变异,这样消磨了不少时间,在这段时间中洛普霍夫和韦拉·巴夫洛夫娜都同样地不好受。但是韦拉·巴夫洛夫娜总算是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呼吸也比较轻松了。她紧紧地搂着丈夫,反复说着:“我愿意爱你,我亲爱的,只爱你一个,除了你我不愿爱任何人。”

  他没有对她说这已经由不得她作主了:必须再过一段时间,等她拿定了主意,她的精力才能恢复过来。至于是什么主意倒没有关系。洛普霍夫写了一张条子交给玛莎,等基尔萨诺夫来时好给他:“亚历山大,现在别进来,而且不到时候你也别来。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也不会有的。只是需要休息一下。”“需要休息一下”和“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两句话搭配得很好。基尔萨诺夫来了,他看完条子,对玛莎说:他正是为这张条子才来的,现在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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