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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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名字-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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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工匠并不一定要继续制造窗子和金匠的圣物箱,因为过去的名匠就可以做出那么美丽的东西,注定要流传后世的。要不然世间就会有过多的圣物箱,而实际上却没有那么多圣人的遗物。”威廉打趣地说,“再说,也不会永远都有那么多窗子可以焊接呀。但是每个世纪都有新的玻璃成品,据我看,这意味着未来的世界,玻璃将不仅只有神圣的用途,而且还有助于改进人类的弱点。我拿一样我们这时代的创作给你看吧,这就是个很实用的例子。”他伸手从僧衣里掏出那个透镜,把我们的朋友看得目瞪口呆。

  威廉把那个叉状的仪器递上前,尼科拉斯很感兴趣地接了过去。

  “多奇妙啊!”他叫道,“我在比萨遇见一位约尔丹兄弟,曾经听他说过!他说这些东西发明迄今还不到二十年。不过我是在二十多年前和他交谈的。”

  “我相信这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发明了,”威廉说,“但是要制造这种透镜并不简单,而且需要高超的技术,费时又费力。十年前两片这样的玻璃要卖六波隆那银币。我这一对是一位师傅,阿尔马蒂的萨尔维努斯,在十多年前送给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谨慎地保存着它们,就好像它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尼科拉斯兴奋地说:“希望你允许我哪天仔细检视它们,我想制做出同样的一副。”

  “当然。”威廉同意道,“可是我要提醒你,玻璃的厚度必须依戴用它的眼睛来决定,你必须试验过许多透镜,让那个人试戴,直到找到适宜的厚度。”

  “太妙了!”尼科拉斯接口说,“然而有许多人会说这是巫术和魔鬼的阴谋……”

  “这项设计确实是神奇的,”威廉说,“但奇术也有两种形式。有一种奇术是魔法,目的要人们在这种巧计中堕落。但是另一种奇术却是神圣的,透过人的知识显现出上帝的知识,它可以改变自然,目的之一在于延长人的生命。而这透镜就是神圣的奇术,人们应该更加潜心研究,不仅是要发现新的事物,同时也再度探寻许多自然的秘密;神的智慧曾对希伯来人、希腊人和其他的古人,甚至是现代的异教徒,显示过这些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在异教徒的书中有多少关于视觉和光学的记载!)基督徒应该重获这一切的学识,别让异教徒和无信仰者专美于前。”

  “可是那些拥有这种学识的人,为什么不把它传授给上帝所有的子民呢?”

  “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上帝的子民都能够接受这么多秘密的,而且拥有这种学识的人,常被误以为是和魔鬼交往的巫师,当他们希望把他们贮存的知识和别人分享时,却往往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我自己在审判有人被控和魔鬼打交道的案子时,便不敢使用这副透镜,只有依赖秘书把我所需要的文件念给我听。否则,在恶魔的存在如此普及的一刻,人人都能闻到硫磺的恶臭味,我很可能会被认为是被告的友人。最后,一如伟大的罗杰·培根所警告的,科学的秘密万不可传入所有人手中,因为有些人会利用他们达到邪恶的目的。有学问的人常常得把看似神奇的书写得并不怎么神奇,而只是很好的科学,以保护自己免遭猜忌。”

  尼科拉斯问:“那么,你是怕一般人会利用这些奇迹去做坏事吗?”

  “说到一般人,我只怕他们会对这奇迹感到害怕,将它们和牧师经常提及的魔鬼伎俩混为一谈。你瞧,我认识几个医术高超的医生,他们制出了可以迅速治愈某种病症的药,但是当他们为一般人敷用或注入这种药物时,还得说上几句像是祷告的神圣话语或赞美诗句。并非因为这些祷告有治病的力量,而是一般人只相信祷告的神效,非要这样才肯吃药、敷药,继而痊愈,却没想到那药物的功效。而且,信仰的处方也会鼓舞病人的精神,从而使得肉体更能接受医药。但学识的宝藏是必须保护的,不是提防一般人,而是提防其他学者。现在人们已造出奇妙的机械装置,可以预测自然的进程,哪天我再详细说给你听。但假如它们落入那些利用它们来满足私欲,扩张权力的人手中,那可就糟了。我听说中国有个贤者调出了一种粉末,只要一碰到火就会产生震天的声响和火焰,摧毁周围几公尺内的一切东西。这是个神奇的发明,可以用来改变河床,或为开垦耕地将石头炸得粉碎。但如果有人利用这种粉末来伤害他个人的仇敌呢?”

  “或许那也不坏,只要那些人是上帝子民的公敌。”尼科拉斯虔诚地说。

  “也许吧。”威廉承认道,“然而今天谁是上帝子民的公敌呢?路易皇帝,还是约翰教皇?”

  “哦,天主啊!”尼科拉斯惊恐地说,“我真的不想解决这么复杂的问题!”

  “你看吧?”威廉说,“有时候某些秘密还是以难解的话语掩饰起来比较好。自然的奥秘并不表现在山羊皮或绵羊皮上。亚里斯多德在有关自然界神秘的书中就曾说过,传达太多自然和艺术的奥秘,会破坏天国的誓约,许多邪恶之事也可能继之而来。这并不是说必须将这些奇迹隐而不宣,而是学者们必须决定以何种方法,在何时说出来。”

  “最好是在像这里一样的地方,”尼科拉斯说,“并不是所有的书籍都可随心所欲地取阅。”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威廉说,“好辩的途径可能是一种罪恶,沉默的途径也一样有可能。我并不是说必须要将知识的来源隐藏起来,相反地,我倒认为这是个很大的罪过。我是说,由于这些奥秘可能导致好也可能导致坏,学者们有权利也有责任运用难解的语言,只有他的同伴才能了解。学问的实体是困难的,要由恶中辨出善更不容易。我们这时代的学者们却常常只是站在侏儒肩上的侏儒罢了。”

  和我的导师这番真挚的谈话,必然使尼科拉斯感到心有戚戚焉。因为他对威廉眨眨眼(好像是说:你和我彼此了解,我们所说的是同样的事),暗示道:“但是在那边,”他朝大教堂点点头,“学识的奥秘被神奇的手腕防卫得很严密……”

  “真的?”威廉好像不太热衷地说,“无非是锁门、严厉地禁令、威胁之类的吧。”

  “哦,不,不止如此……”

  “例如什么呢?”

  “呃,我也不敢肯定。我的职务是玻璃,和书籍没有关系。可是修道院内有谣言……奇怪的谣言……”

  “什么谣言?”

  “很奇怪的。这样说吧,谣传有个修士决定在夜间冒险进入图书室内,找寻马拉其拒绝借他的书,结果他看到了大蛇、无头人和双头人,他走出迷宫时已经半疯了……”

  “为什么你把它们形容成神奇的幻象,而不是恶魔的幻象呢?”

  “因为我虽然只是一个玻璃工匠,却不是愚昧无知的。魔鬼(上帝救我们!)不会用大蛇和双头人来诱惑僧侣,他所用的是色欲的幻象,就如他诱惑沙漠中的神父一样。再说,如果阅读某些书本是邪恶的,魔鬼又为何要制止一个修士去作恶呢?”

  “这倒是个很好的推论。”我的导师承认道。

  “还有,当我在修理疗养所的窗子时,曾经好奇地翻阅塞维里努斯的书。我相信其中有一本圣阿尔伯特·马格鲁(棒槌学堂注:1193… 1280,德国名哲学家,为意大利神学家阿奎奈之师)的著作,里面讲的是自然界的神秘。我被书里一些奇妙的插图吸引了,便看了几页。那是教人怎么在油灯的灯芯上涂脂,冒出使人产生幻象的烟气。你一定注意到了——或者你还没注意到,因为你不曾在修道院住宿过夜——夜幕笼罩后,大教堂楼上却是亮的,在某几个地方,会由窗子里透出一抹幽暗的光线。大伙儿都奇怪那是什么,有人说是鬼火,也有人说是已死的图书管理员灵魂回来探访旧日的领域。很多人都相信这些说法。我却认为那些是用来制造幻象的油灯。你知道,把狗耳朵里挖出来的耳垢涂在灯芯上,任何人闻到了那盏油灯的烟气,都会相信他有个狗头;假如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那个人也会看见他有个狗头。还有另一种迷药会使靠近油灯的人觉得像象一样大。用蝙蝠眼,两种我记不得名字的鱼,和一只野狼的唾液涂在灯芯上,灯芯一燃,就会使你看见那几种动物。用蜥蝎的尾巴涂,可以使人觉得周围的东西都是银的。用黑蛇的油加上一小片寿衣,会使整个房间里都像是爬满了大蛇。我知道这个。图书室里显然有个很聪明的人……”

  “可是,不会真是以前的管理员鬼魂在作祟吗?”

  尼科拉斯仍然困惑不安:“我从没有这种想法。也许吧。上帝保佑我们。天暗了,黄昏晚祷已经开始了,再会吧。”他说罢,便往礼拜堂走去。

  我们继续朝南而行,我们的右边是朝圣者招待所和面对一片花园的修士会会堂,左边是橄榄压榨厂、磨坊、谷仓、地窖和见习僧宿舍。人人都急步走向礼拜堂。

  “您对尼科拉斯所说的话有什么看法?”我问。

  “我不知道。图书馆里有些不对劲,我也不信有什么管理员的鬼魂。”

  “为什么不信呢?”

  “因为我想他们都有极高的道德,所以现在都在天堂的国度享福呢。希望你对这个答案满意。至于油灯,假如真有的话,我们就会看见的。再说我们的玻璃工匠提及的迷药,引起幻象有更容易的方法,塞维里努斯很清楚的,你也知道。惟一确定的事情是,在这所修道院,他们不愿让任何人在夜间进入图书馆,而正相反的,有许多人却试图这么做。”

  “我们所调查的罪恶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罪恶。我愈想愈觉得阿德尔莫是自杀而死的。”

  “怎么说呢?”

  “你记不记得今早我注意到那堆脏稻草?我们绕过东边塔楼下方的弯路时,我注意到那一处有些山崩的迹象;或者我该说,塔楼下面堆积废物的地方崩落了些。所以今天傍晚我们从上面俯瞰上方时,稻草堆上只覆了一点雪,那不是前几天所积的雪,而是昨天才下的。院长跟我们说过,阿德尔莫的尸体被岩石划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就在东边塔楼下,那处陡坡长有不少松树。不过,岩石就在墙壁末端下方,形成了石阶,然后才是稻草堆。”

  “所以说呢?”

  “所以说,我们无妨相信阿德尔莫为了有待证实的原因,自己跳下胸墙,碰到岩石,然后,不管他或死或伤,又落到稻草堆里。接着那一晚的暴风雪,又把稻草和一部分的泥土及那个可怜人的尸体冲到东边塔楼的下面去。这样想我们就——怎么说呢?省得多费思量了。”

  “为什么这样想就省得我们多费思量呢?”

  “亲爱的阿德索,除非绝对必要,解释和原因是不该相乘的。假如阿德尔莫是由东边塔楼落下的,他必然潜进了图书馆里,某个人也一定先将他打昏,免得他抵抗,然后这个人必定找到一个方法,背着那具失去知觉的身体爬到窗台上,打开窗子,将那个倒霉的修士丢出窗外。但我先前的假设却只涉及阿德尔莫,他的决定和一点地形的改变而已。只要较少的原因便将一切解释清楚了。”

  “可是为什么他要自杀呢?”

  “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他呢?不管是自杀或他杀,都必须找到理由,而且毫无疑问的,这些理由也一定存在。在大教堂里有种谨慎沉默的气氛,他们都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目前,我们已搜集到一些暗示——说起来是很含糊的——关于阿德尔莫和贝伦加之间奇妙的关系,那就意味着我们得时时注意那个助理管理员。”

  我们说话的当儿,黄昏晚祷结束了。仆人们又回去做各人的事,准备稍后休息吃晚餐。修士们都往餐厅走去。天色已经全暗,雪又开始下了,只是一场小雪,软绵绵的雪花。我相信这场雪必然下了整夜,因为次日一早整个地面上一片银白。待会儿我会再详述。

  我已感到饥饿,想到待会儿吃饭,便觉得如释重负了。

  第七章

  晚祷

  威廉和阿德索受到院长殷勤的招待,佐治愤怒的谈话

  安置在墙头的火把,将餐厅照得通明。修士们已在一排排的餐桌旁站定。院长的桌子列在最前方,和别的桌子垂直,放在一个宽阔的台上。正对面有个讲道坛,准备在晚餐时念经文的修士也已就位。院长在一座小喷泉旁等我们,依照圣帕科米乌斯的古礼,请我们洗过手后,又拿了一方白布让我们把手擦干。

  院长邀威廉和他同桌,又说因为我也是个新客,今晚我也享有同样的特权,尽管我只是圣本尼迪克特教团的见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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