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于飞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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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飞第二部-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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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与墨云都隐去,只有黑夜里莫名的压抑,凛冽的杀意穿墙而出!最后几个高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高,越来越强……。我喃喃的说,“太激越了!”话音方落,就听见“嘣”的一声,琴弦断一根。里面一把平静而悦耳的声音响起,“是小凤公子到了么,恕妾身不出门恭迎了。” 

我只好答,“怎敢有劳姑娘玉步,凤飞无礼了。”在朱门上轻扣两下,自己推开门进去。只见一个身穿梨花白衣的女子正低头调琴放出多余的琴弦,乌黑油亮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最常见的楼心月,巧巧的用一支银簪子卡住,别无一物。 

她慢慢的旋好琴,头也不抬的矫正音律,我只好趁此机会打量这个房间。没有我想象的俗艳,甚至连雅致也谈不上,四壁素白,当中隔断处放下雨过天晴的帘子,想必里面就是她的卧室。窗下有一张高几,几上供着一瓶翠绿欲滴的杨柳,从支开的窗子向外看去,远山一线,诺大的池南湖正泛着银波荡漾在眼前,快洒胸臆。 

“我这屋子寒陋,倒简慢了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婀娜已经调完琴,正静静的打量着我。我回头看见她,心里竟然有片刻恍惚,那双眼睛就像黑幕上两颗银钉,叮叮当当的落到你的心里,硬而脆。其实细看起来,婀娜并不比巧儿、四儿漂亮在哪里,她的嘴有些大,脸色有些苍白、颧骨也有些高,可是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再配上那样一双眼睛,她整个人就凭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风姿来,有些倔强、有些调皮、有些你说不上来的闪烁吸引着你。 

我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我,半晌,她微微一笑,整个五官都变得生动活泼起来,她问我:“小凤公子看我这屋子如何?” 

我答:“池南以西,远波芳地;瓶插绿柳,拙情巧寄。” 

婀娜微微一笑,“蒙公子盛赞,方才献丑了,如今婀娜再献上一曲,请公子品评。” 

这回她的琴曲很简单,一支“贺新郎”,念念碎碎的流淌出来,听得出当初是在这支曲子上下过苦功的,任何细微的转折都没有错过,然而却工过头了,琴声因为技巧的过于强调,使整个曲子多了一重匠气在里面,喜洋洋的曲子里不知怎地反多了几丝市侩,听着就像奏琴的人在贺喜的时候,一面道喜,一边嘴角微撇,不怀好意的嘲讽着。 

不多时,一曲贺新郎就弹奏完毕,婀娜住了琴,缓缓把双手放下,抬眼看我,“如何?” 

我轻轻的说,“以前家姐曾经告诉过我,琴传心声,再简单的曲子,只要放情进去,都能以曲寄情,动人心弦。婀娜姑娘的技法是一流的,凤飞很是受教。” 

婀娜轻轻的挑起眉毛问:“想不到令姊原来是音律高手,公子家学渊源,琴律之学定胜婀娜一筹了。” 

我轻轻的摇头,“家姐已经仙去数年,凤飞无缘得惠教习,因此并不精于音律,只是以前听姐姐弹琴多了,粗通音理而已。” 

婀娜没有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两人一时无话,陷入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站起来折了一片柳叶在手里,“婀娜姑娘,以前姐姐常常弹一首曲子,我虽不会弹,但勉强可以吹给你听,望你不要嫌弃。” 

我拿起那片叶子,放在嘴边,轻轻的吹起来,烟雨朦朦,时光一下子就倒流到数年前,姐姐在宫中弹着这支曲子,我听了一遍又一遍,每当宫女太监们找不到我,我便在树上吹这首曲子,引他们抬头唤我,还有姐姐,这时她会倒提了金缕鞋,把裙子反掖在围腰里,光脚上树来揪我的耳朵,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尊贵的帝王看不见的时候……。 

我静静的吹着那久违的旋律,每当我想念姐姐的时候,想念家人的时候,我就会用一个树叶来祭奠我的亲人,即使在丰府的时候也不例外,只有当我最万念俱灰的时候,我才忘记了这支曲子,这是我离开他后第一次吹呢……,想到这里,曲子猛然走了几个音,叶子破掉了,我拿下叶子心情压抑,无语。 

婀娜却似乎已经听出了神,缓缓的转过头来,眼角似乎有泪光在闪烁,一脸诧异,“凤公子,这曲子真好,仿佛把人心底最深的思念都说了出来,它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正好望到窗外,远山如黛,半山的岚霭轻巧的把山峰拢在雾中,就像人的回忆,缭绕而不可窥测,深深的藏起来,我轻轻的说:“这首曲子,叫做五湖放。”

凤于飞 48 

我抬起头,正好望到窗外,远山如黛,半山的岚霭轻巧的把山峰拢在雾中,就像人的回忆,缭绕而不可窥测,深深的藏起来,我轻轻的说:“这首曲子,叫做五湖放。” 

“五湖放?真好名字,难道做这首曲子的人,本意寄调在江湖吗?” 

我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当初我听这首曲子的时候,忘记问她什么含义了,不过有人曾经给这曲子填了一首词,我可以念给你听。” 

婀娜轻轻的点点头。 

我缓慢而清晰的把词念出来,“漫腰回廊,美人忙梳妆,金屋栖鸟,困卧北窗凉。朱颜一夕辞镜去,瞬时流光。尘生锈帐炉催香,前度斜阳,一夕九回肠。 夜雨泛江,舟头舞尽张狂,抒尽胸中臆,平生畅。歌挽秋气爽,解颐人,堪寻访。素手调羹汤,闲庭日落,但闻一声悠扬。” 

这首词的前半阕是姐姐填的,后半阕我前几天刚刚写上,要到今天我才明白姐姐眉宇间的落寞,大抵,她是希望能五湖放歌,钟情一人白头到老,我也一样。可惜,这天底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婀娜轻轻的念了两句,“素手调羹汤,闲庭日落,但闻一声悠扬。好词,好句,好意境。小凤公子稍等,我去去就来。”说完,她转身离去。 

片刻后,婀娜便转了回来,手中轻轻拿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个耀州窑的如意连心斝,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把手中的托盘放下,“小凤公子可曾听说维岳以西百里处有一座名山,唤作玉墀山的?” 

我点头,“总听人说‘林泉净霁烟,千嶂碧透天。人间灵秀地,维岳玉墀山’,可惜凤飞到维岳时日尚短,还未曾亲去玉墀山看过。” 

婀娜又问:“但公子可知为何玉墀山如此出名?” 

我答道:“想来因其景色绝秀,故此成为名胜之地。” 

婀娜摇头,“玉墀山风景固佳,可它真正出名却不再其景致,公子不妨猜猜那诗中所说的‘碧透天’是什么?” 

是什么,不就是景色吗,我傻傻的摇头。 

婀娜笑说,“‘碧透天’不是普通的景致描写,它其实指的是一棵茶树,已经三百余年,全维岳顶尖的好茶都出自碧透天,剩下的才能轮到周围的茶园茶树,可一株茶树上早春抽芽的茶叶能有多少?培制后一共也不过那么三五斤,除了贡进宫里的,市面上流动的,可就不多见了,因此这出自碧透天本株的茶叶通常是天价而售,素有‘一两黄金一钱茶’之称。” 

我盯着眼前的连心斝,轻轻问:“难道姑娘杯中沏的就是‘碧透天’吗?” 

婀娜却笑了,“也不完全是。这里面还有一重典故。因为碧透天的珍稀,故此对每年早春采摘下的春芽就分外精心,由积年的老茶工上手,非要三十年以上的成手不可,等闲人碰它不得,这门规矩也立了有近百年。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茶王秦家也和这碧透天一样,根深种少,五代过后,满族的人就没有一个人能接下茶王秦春引的衣钵,旁的制茶师傅巴不得自己也能在碧透天里分一杯羹,可惜,十年下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在制出绝顶的碧透天来。而秦家后人又死守着那份制茶的秘方不放,任穷的当了裤子,这份秘方就是不外传。树还是那棵树,可惜制茶的人已经不在了,于是每年天朝都成的斗茶会上碧透天都败北而归,所以近十年来,世人只知道‘黄团’、‘蕲门’,而不知道碧透天。昔日名动天下的碧透天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渐渐被人遗忘。” 

我惊讶望着婀娜,“难怪我从未听说过碧透天的大名。那么又是什么人重新掌握制作碧透天的绝技了呢?” 

婀娜说:“小凤公子果然聪慧。说来也巧,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这碧透天的制法由秦家后人的口中漏了出来,被人听了去。偏听了这个秘方的人有心,记了下来,经过三载的精心配置,不但培制出和当年一样精致的碧透天,还更新了工艺技法,比原来的基础更上层楼,在今年帝都的斗茶会上一举夺魁。让天下人重识碧透天。” 

我静静的望着眼前的杯子,“原来如此。” 

婀娜笑着把如意连心斝从托盘中取出放在我面前,“小凤公子面前的这杯茶呢,就是改良后的碧透天。从开始杀青的时候就在炉火中兑上上等的各色花苞,这茶从摘采到制成竟要烧掉上千斤的花瓣来配它。故此外观油润光亮,绿中稍带金黄,色似象牙,形似弯月。冲泡时清澈明亮,香气持久似兰如蕙,沁人心脾,回味甘甜,余香持久,而且每道冲泡的味道各有不同,就是在茶凉之后,也仍有余香在口,人称‘冷香余韵’。细品之下,共有九泡八十一香之说,所以又得了一个名字,唤作‘万艳同杯’,素有千两黄金一杯茶的说法。” 

我轻轻的敲击着桌面,笑说:“万艳同杯,真好名字。茶好,名也美。可惜凤飞一无长物,这千两一杯,凤飞不敢问津,今日得缘一见,已经是福缘不浅。” 

婀娜说道:“千两黄金一杯茶是说那些红尘浊物的,公子岂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公子可知是何人再制这万艳同杯?” 

我略一忖度便答:“是婀娜姑娘吧!” 

婀娜的眼中爆出一抹欣赏,“正是。小凤公子,婀娜这万艳同杯虽然号称千两一杯,但对知音知己,却不偿一文。‘朱颜一夕辞镜去,瞬时流光’、‘尘生锈帐炉催香,前度斜阳’,公子的曲、公子的词,让婀娜感同身受,难道公子能用一曲酬婀娜,婀娜就不能用万艳同杯答谢公子么?” 

“万艳同杯”,“万艳同悲”。这世上伤心事各有不同,又怎能在一杯茶香中,说个明白。婀娜,你和姐姐都是绝顶聪明的女孩,可为什么又都看不清、看不破这红尘的真真假假。 

我轻轻把连心斝放回到婀娜的托盘中,“同杯不同悲,伤心人别有怀抱,婀娜姑娘,凤飞不谙诗酒茶歌久已,今日姑娘盛情,凤飞心领了。” 

婀娜静静的看着我,还未说话,就听见一阵狂放的笑声响起,声震四壁,余声不绝,“……哈哈,好,好。想当年我万两黄金使出,不过换来婀娜姑娘素手一杯茶。今日凤飞公子仅凭一词一曲,就让婀娜姑娘视为知己,如此人物,怎能不见?!婀娜,拉起帘子,让我看看小凤公子的丰姿。” 

怎么,难道这屋子中一直还有旁人在么?!! 

婀娜站起来,轻巧的把垂在屋中的帷幕拢起,我转过头去。 

帘子后面放了一个贵妃榻,上面躺着一个人,胸口上放了一个白玉杯,杯中满满的装了一杯碧绿的杯莫停。身上胡乱套了一件白衫,头发乱七八糟的披下来,在脑后用一个金环挽住。这人正歪着头看我,见我看他,呲起细碎的白牙冲我一笑,“久违了,凤大夫,唐情这厢有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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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情?这个人我认识吗,为什么他笑眯眯的看着我,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我们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他忽然用手把凌乱的头发向后疏拢一下,转过头去。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胸口的白玉杯一下子飞了起来,里面的酒“咻”的一下就弹到他大张的口中,然后他“咕嘟”一口气吞下酒,白玉杯稳稳的落回到他的胸口。他头也不抬的说了声,“婀娜,倒酒。” 

婀娜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支酒壶,满满的往他的胸口倒了一杯。 

我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不明所以,最后问了一句:“你,你是谁啊?” 

那人刚好又把白玉杯弹起,听了我的问话,不知道怎么,白玉杯飞到一半儿就落下来,沿着他的胸口滚了下来,掉到地上,而里面的泼出的酒刚好不好的正洒了他一头一脸。 

婀娜好像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手里拿着酒壶,笑得花枝乱颤,最后直笑得蹲了下去,不能自己。那人一脸无奈的看着我们,叹了一口气,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 

我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好笑,只好转移话题,“原来你的手是可以动的,刚才我还以为你重病在床,手不能动,是个病人呢!” 

听了我这番话儿,那人的手一下子就停下来,万分惊讶的看着我,一脸不能置信。而婀娜刚刚息下去的笑声,却因为这句话再次爆发,而且有越演越烈的形式。真没想到聚芳楼的名花笑起来,也这么乱没形象的。 

由于我不知道哪里又说错话了,所以干脆闭紧嘴巴,一副打死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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