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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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宫暖流-女子监狱纪事 作者:季仲-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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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数比钱更值钱”,这话真是太精辟了!我很快得出一个公式:
  干活+忏悔(认罪)=分数=减刑=出狱=自由。
  看看,犯人能不拼死拼活地干活吗?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知道自由比金钱宝贵千万倍。自由,是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怪物,当你拥有自由的时候,你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当你一旦失去了自由,就像鱼儿离开了水,像人没有了空气,就比你生命的终止还要可怕!
  这样想着,我像所有女犯一样,沾满了强力胶的十个手指,在工作台上神经质似的飞快动弹起来。

  任思嘉——
  大队长要我在我们中队查出一个“地下小团伙”,我却迟迟找不到一点线索。今天是星期天,女犯都在号房里歇着,我想去把关飞鸾再找来谈谈。
  我跨进9号号房时,看见有几个女犯坐在桌前写家信,谢芳靠在床角落里背英语单词,吕金妹和另三个女犯在甩老K,各人下巴都贴着好几溜纸条。这些囚犯入狱前都是赌博成瘾的,在号房里允许打扑克,但是不准赌钱,她们只好用贴条子、钻桌子这种游戏寻找点刺激。正在打牌的女犯见我走进来,全都不好意思地起立。我说,“玩你们的吧,只是决不准赌钱啊!”吕金妹说,“报告中队长,我们哪敢呀,也就是给输家添两撇胡子逗逗乐!”
  吕金妹很可能是个老赌棍,我从来没见过她甩老K失利过,这会儿下巴仍是光光的,没有一张纸条,所以她很有几分得意。
  关飞鸾也是个老“赌客”,号房里只要有牌局,哪回都少不了她。
  今天却怪了,她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不算冷的秋天,身上却焐着一条大被子。我走到她床前问道:
  “关飞鸾,你怎么啦?”
  关飞鸾有气无力地回道:“报告中队长,我快死啦!”
  她说着就想坐起来,我制止了她:“别胡说八道,你到底得了什么病?我带你到医疗所看看吧。”
  “不、不!”关飞鸾惊恐万状地叫着:“我坚决不去,谁也看不好我的病。”
  我把她的被子掀开一角,一股霉豆豉一样的气味冲了出来。
  我仔细看了看,嗬,好家伙,她病得真不轻:脸色煞白煞白,上额、下巴和脖子上长出一串一串紫葡萄似的水痘,胳膊上还有黄豆似的浓疮。她呼吸好像有些困难,气也出不均匀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双唇一撇一撇的,像一头抛到岸上的鱼。
  我大吃一惊,说:“不行,不行!你得马上跟我去医务所!”
  关飞鸾扯过被角把自己焐得更紧些:“不、不!我哪也不去,医务所治不好我的病。”
  我无计可施,就准备去监狱医务所找医生。我走到走廊上,吕金妹悄悄跟了出来,在我后面叫住了我:
  “报告中队长,我有要紧话跟你说。”
  吕金妹非常生动地向我描述关飞鸾发病的情况。她说关飞鸾是吸毒的老毛病犯了。有句老话说,“一次吸毒,终生想毒”。关飞鸾入监后,吸毒虽然戒了,但是她不管什么时候,一想起吸毒的滋味就无精打采,哈欠连连,眼泪鼻涕沥沥拉拉挂下来。她不能看见人家吸烟,忌讳人家说到“白”字、“大”字、“冰”字、“五”字,因为“白”会使她想起白粉,“大”会使她想起大麻,“冰”会使她想起冰毒,“五”会使她想起“五”号—这是吸毒分子称呼毒品的一种暗语。就像阿Q因为是瘌痢头,忌讳人家说“光”、说“亮”、说灯泡一样,关飞鸾忌讳人家说到一切会使她联想起毒品的字眼。任何时候触犯了她的忌讳,她漂亮的小嘴立即像中疯似的歪向一边,两道口涎流成小河,一泻千里。更为严重的时候,她又哭又闹,掐自己,拧自己,用缝衣针扎自己的指尖,用小刀在自己的大腿上放血。再也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就拿脑袋去猛撞墙壁,砰、砰、砰!吓得同号房的同改们心惊肉跳,六七个人去抱她也抱不住。一直要到洪大队长赶了来,挥着电警棍在她身上放电火花,电得她在地上打滚,她才会老实安静下来。因为她入监前已经有一年多吸毒历史,大麻、冰毒、白粉什么毒品都尝过,在五脏六腑和血管里骨髓里脑腔里不知积下多少毒。一到体力不济,比如碰上伤风感冒、女人例假的时候,埋在她体内的毒素就要迸发出来,她就浑身无力,唇焦舌烂,全身上下长满了水痘这一回她病得真可怕哟,身上的毒像火山爆发,一下子冒出来了,脸上身上长满了水痘,她怕人家看见,就焐着被子。时间一久,她身上的水痘焐破了,又溃疡又流脓,腥臭的气味弄得满号房。看看,中队长,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吕金妹的话也许有点夸张,但关飞鸾犯了大病我深信不疑。
  我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医务所找医生。”
  “找医生没用的。她这病大医院都治不好。”
  “你怎么知道治不好?”
  “过去我们中队也有同改犯这种病,送到大医院都治不好。
  只有章大队长能治这种病。“
  “哦,”我心里升起了希望。“你赶快回号房去看住关飞鸾。
  我马上去找章大队长。”

  关飞鸾——
  那天夜里这个大客厅里真热闹。十来个哥们姐们凑在一起甩老K、搓麻将。我是赌场“新秀”,十几圈麻将搓下来,兜里一千多块已经所剩无几,心里有点儿烦,把一张明明能够凑对的“八条”甩了出去,让对面的哥们和了个大满贯。一直坐在我身旁的刘姐就说:小关,你困了,要不要来一根?
  行呀!我一边摸牌一边接过刘姐递给我的烟,叼在嘴里吞云吐雾。
  烟吸在嘴里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这是专门供给那些女老板、女经理、女强人、女官员吸的带薄荷的摩尔烟,让你有一种嚼泡泡糖和含冰淇淋的感觉,却不能提神,我还是迷迷糊糊的,老是出错牌。再搓三圈,我兜里的钱输了个精光,只好撤出“战斗”。
  看了看表,才十二点三十分。这时对正常人来说已是深更半夜了,对过夜生活的人来说,才刚刚开头呢!我不愿这么早回家。我爸我妈这会儿也准在麻将桌上或是歌舞厅里混,我干吗要这么早回家?自从高考落了榜,我就开始适应这种夜生活。我是当下人们常说的那种“新新人类”,无忧无虑,快活如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胸无大志,身无长技,而自我感觉又比最走红的歌手影星还要好得多的那种人。每天我睁开眼来,惟一要考虑的一件事,就是今天的日子怎样才能过得更惬意更快活。
  我在一张大沙发上坐下来,打开影碟机看那些乌七八糟的A级片。这时刘姐又凑过来,紧挨着我坐下。说,喂,要不要再来一支?
  我说,不,没劲!嘴都快烧起泡了。
  刘姐说,这回可不是摩尔烟。这烟更酷、更香、更有味!
  我赖洋洋地说,真的,我不信!
  我觉得刘姐的眼神有点神秘:不信?你来一支就信了!
  我就接过那支烟。怪!我觉得那种烟比摩尔、红塔山、大中华都要稍稍粗一点。我狠狠吸了一口,除了有点苦涩,也没有啥子特别的味道。
  我说,操,啥子感觉也没有。
  刘姐说,你再吸。
  我连着吸了两口,然后用中指和食指夹着烟,擎到离鼻子一尺远,看着那个欲燃欲灭的红点,竭力寻找刘姐说的那种“酷”
  和“香”的滋味。但是,还是啥子特别的滋味也没品尝出来,就摇摇头表示我的失望:操,你骗人,啥子臭烟?没啥子感觉!
  刘姐说,你最好把这支烟抽完。
  我一边欣赏电视荧屏上很酷的镜头,一边慢悠悠地把那支烟吸完。
  刘姐说,你知道什么叫精神旅行吗?
  我说我不知道。
  刘姐说,那么,你很快就会知道,这支烟会带你作一次非常愉快非常美妙的精神旅行
  刘姐的话还没说完呢,我忽然觉得她的声音模糊不清了,电视荧屏上的图像也一片混乱,大厅的四角和天花板上冒出一团一团彩色的雾气。
  怎么样?有啥子感觉?刘姐的声音从远处向我飘来我说我头有点晕,但是挺有意思。我的声音好像不是从嘴里冒出来,而是从鼻孔钻出来。
  常听人说,人有灵魂出窍的时候。可我从来不知道灵魂出窍是啥滋味。好,我现在尝到了!我仿佛坐在一乘八抬大轿上,被人家晃晃悠悠抬了起来。哦,这是啥子地方?许多五彩缤纷的肥皂泡向我飘过来,许多五彩缤纷的气球向我飘过来,一团一团五彩缤纷的云雾向我飘过来我随即分裂成万千碎片,分裂成彩色的肥皂泡,分裂成彩色的气球,分裂成彩色的云雾,慢慢地升上白云袅袅的高空。
  爽吧?刘姐的声音从云里雾里飘过来。
  爽!我说。
  酷吗?刘姐的声音像鸟叫一样好听。
  酷!我说。
  我凝视着刘姐的头发。怪了,我头一次发现刘姐原本乌黑的头发,忽然变成橘红色的,变成孔雀蓝的,变成翡翠绿的,是如此鲜艳而生动,好像随时要从她头上飞起来。
  你呆呆的干嘛?刘姐问我。
  我说,我在看你的头发。你现在的头发真漂亮!
  刘姐说,你现在看整个世界都是漂亮的。
  我就抬头看屋子里的人。他们的衣服都变了颜色,面目也模糊起来,像是挤在一层毛玻璃后面扭曲变形的人影,连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好似从云雾中飘来,听不清到底说些啥子话。
  我好似清醒,又仿佛做梦。现实与幻觉的界限模糊了,我分不清周围的哥们姐们是真人还是幻象,他们都像刘姐一样,每个人的头发都会闪闪发光,好像太空中一个闪闪发光的发光体。每个人的动作也变得荒诞不经,一举一动都很机械、很生硬、很缓慢,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像傀儡戏中大大小小的木偶,像卡通影视片中那些极度夸张的米老鼠和唐老鸭。
  随即,大厅每个角落里冒出一种很酷很酷的摇滚乐。
  我听见,不,是看见那些节奏怪诞而强劲的音符,像彩色的肥皂泡在客厅里飘来飘去。顷刻,音符又变成无数彩色的小飞虫在大厅里飞来飞去,一会儿钻进我的耳朵,一会儿钻进我的胳肢窝。摇滚乐还伸出许多小手,抚摸我的脸,抚摸我的腿,抚摸我的从来没有让人抚摸过的胸脯。我的所有肌肉都有小手挠着痒痒,所有关节都有小虫爬来爬去。总之,我爽得死去活来。天呀,我真的要成活神仙了!
  爽吗?我听见刘姐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
  爽极了!爽死了!我说。
  这就是我第一次吸“白粉”的感觉。
  从此,我就离不开“白粉”和“白粉”为我建造的五彩缤纷、醉生梦死的幻想世界。

  任思嘉——
  一走近章彬彬家,听到她和女儿说话的声音,我就在门口迟疑地站住。
  章彬彬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平日工作忙,没多少时间管孩子,一到双休日,她就全心身扑在孩子身上。要给孩子缝缝补补、洗洗刷刷,要给孩子弄些好吃的,当然,更多时间是花在孩子的作业上。常人的孩子天天泡在母爱的糖罐罐里,章彬彬是悄悄把母爱积攒下来,集中在双休日付出。看到关飞鸾病得厉害,我一时焦急,就来找章彬彬,可是人家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我好意思来打扰吗?
  正进退两难的时候,章彬彬却先看见了我,说,“咦,在那站着干吗?快快进来,给我小黛辅导辅导功课。”
  章黛也高兴地叫起来:“小任阿姨,快来教教我,这两题算术题,我妈愈讲我愈糊涂。”
  小学三年级的算术,对我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给章黛点拨几下,章黛也就茅塞顿开,自个儿去演算习题。
  我抽出空儿走进厨房,跟正在洗衣服的章彬彬说起关飞鸾的事,章彬彬一听就急了:“你怎么不早说呢,治这种怪病我还有两下子的。”
  我说:“你会当医生?”
  章彬彬说:“我不会当医生,但是我父亲是个老医生,给了我一个偏方,就是专门治这种怪病的。只是这些药无处可买,得自己上山去采。”
  我想这可为难了,今天是星期天,人家要照顾孩子,哪能上山去采药?章彬彬说不碍事,小黛肚子饿了,会到她干妈家去吃香的喝辣的。我想也是,章彬彬一出差,章黛都由洪月娥管饭,不用我去操这份心。
  章彬彬换上一身旧警服,背个小竹篓,扛一把山锄,挎一把柴刀;我也回宿舍换上运动鞋、牛仔裤,戴上一顶草帽。我们就结伴上路。
  谁知这单方上的一些怪药可不好找,我们在深山老林里转了一整天,才拾到两支五步蛇的蛇蜕,捉到几头活在老树洞中的山蜈蚣,挖起一株生长在山溪深涧边的七叶一枝花,此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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