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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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4期-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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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在墓地的西北角,紧挨着柳叶坟墓的,就是鸟人的墓。柔和的日光穿过了树的缝隙,洒在了鸟人的墓上。墓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青草。栽绒似的覆盖在上面。在日光的照耀下,新鲜的绒草就像鸟人嘴里跑出来的那些鸟啼声一般鲜亮,清丽,水灵。老邮差在鸟人的墓地边坐下来,拍着鸟人坟墓上的绒草大声说:“鸟人,你现在见着柳叶了,是不是就比活着时叫得更欢了?” 
  拍着鸟人的坟墓,老邮差的心里忽然又涌上了那种莫名的悲凄。这种悲凄一泛上来,就让他两手抖个不停。他往前匍匐了一下,把两只手按在鸟人的坟墓上,阻止着手的颤抖。他已经发现, 
自己的手只要一摸到新鲜的泥土,颤抖就会立即停下来,一丝一毫也不再抖动。他猜不出来这里面的原因,但每次抖动的结果都是这样,一旦他的手摸到泥土上,手就会马上停止抖动,仿佛儿子给他弄的那台按摩脚的按摩器一下子断开了电。 
  怎么会这样呢?这件事情想得令他的头皮都有些发麻了,他也没想明白。有一天他走在街上。想到墓地,他的手又抖动起来,他赶紧蹲下来,想把手按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让它们停止抖动。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按了半天,手不但没有停止抖动,仿佛水泥地面都随着他的手在抖动了。那一刻,他绝望地看着水泥地面,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手,直到眼睛在路边的花坛里找到了泥土,他爬起来,把手伸进花坛的泥土里,手才终于停止了抖动。 
  星期天,二儿子尚进国从城里回来了,这个医生儿子一进门,老邮差就把这件事情说给他听。尚进国说:“不能吧?您刚查完体,身体各种机能都良好,一点病症的迹象都没有,手怎么会抖动呢,并且,还一按到泥土就好?” 
  老邮差来回地翻弄着手给儿子看着,说:“我也觉得古怪。我把手按在街上的水泥地上,它怎么就不能停呢?” 
  医生尚进国说:“那我再带您回去查查去。您感觉哪里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哪里还有不舒服的地方?老邮差想了想,说:“哪里都没有不舒服,就是手忽然就会发起抖来,跟通了电似的。抖起来后,只要一把它按到泥土里,它立即就不抖了。” 
  “这就有些奇怪了。”尚进国说,“我们小的时候跑路摔倒了,磕破了膝盖哪里的,按着你们大人教的方子,抓一把干土捂在伤口上,你们说那样伤口就不会流血了,也不会发炎。但我至今还没听说过谁的手发抖,按到泥土里就能好的。说不上。您这还真是发现了一种治疗身体颤抖的新疗法.我得去给您申请医学发明专利去。” 
  老邮差不喜欢儿子现在这种说话的方式,什么正经话到末了都能拿过来开玩笑。城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人一到了城里,在那里混上几年,再回来,就好像是把泥土烧成砖块了,再也找不到原先那点能长草能开花的地方了。 
  老邮差不满地看着儿子说:“别跟那个从城里跑回来的小顺似的,把城里那些恶习都带回了锦官城。我在给你说我的手呢。我问你它到底是怎么了,它发起抖来,怎么只有摸到土才会停下来?” 
  尚进国说:“您一辈子就这么板着,现在还是板着。我也回答不上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我再带您去查了,不就找到原因了。” 
  “现在离了那些机器,你们这些医生就什么都干不了了。望闻问切这些精髓的东西,你们还有几个人精练?”老邮差低头看着手,有些愤愤地说。 
  尚进国说:“不是我说您,您就是头脑顽固。这都什么时代了,谁还抱着老中医那一套东西不放。您要是当了卫生部长,那些先进的医疗设备还不都得推回仓库里睡觉去。” 
  老邮差给儿子倒了一杯水,推到儿子跟前,说:“什么设备都是人的助手。我是说你现在坐在副院长的位子上,业务上各方面更得高人一筹。人不能因为有了那些设备,就敷衍了事,把人该做的事情都推给了机器。” 
  尚进国笑了笑,借机端起了水杯佯装喝水,没再继续和父亲辩解下去。他今天有心事,实在没有心思和父亲探讨那些医生和设备问题,他回来,是想悄悄地处理一些事。 
  尚进国现在是市中心医院的副院长,负责医药和医疗设备的采购。一直以来,医药采购就是一块诱人的肥肉,只是吃了肥肉的人吃完了,擦擦嘴巴,谁也看不见。但是这几年,这块藏在暗处吃的肥肉慢慢地移向了灯火通明处,甚至就赤裸裸地把桌子摆在了日光底下,并且吃的人都已经变得肆无忌惮。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在药上的人,不吃药吃什么?在接手药购之前,尚进国在病房里给临床上开药,偶尔也会拿一些回扣,每月三百五百的,这在医院里已经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尚进国也有些习以为常了。 
  接手药购后,尚进国看着第一笔巨大的回扣额,突然目瞪口呆起来。他疑惑地看着药品代理商吴小姐,怀疑她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利润空间! 
  尚进国暗暗地吃着惊,旁边漂亮的吴小姐看着他的神情,以为他对份额不满意,立刻从旁边的沙发上挪到他的身边,媚着眼睛看着他说:“尚院长,您如果对这个空间不满意的话,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呀,我保证,直到让您满意了为止。” 
  这个时候,尚进国才发现,医药空间这块肥肉简直肥得让人不敢往下吞咽。病房里给病人开的处方签上二百块钱一支的药,在医药代理这里竟然二三十块钱就能拿到手。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尚进国觉得自己的智商都已经不够用了。虽然他是医生,但他的大脑里完全没有想到过,每天从他手里开出去的那些昂贵的药,昂贵的药价都是这么制造出来的。别人吃肥肉吃得都要脑溢血了,剩一口刷锅水分给他,他还在那里惴惴不安,这不是一件可笑至极的事吗!什么是牵牛抓住了拔橛子的,这就是牵牛抓住了拔橛子的。牛早就被人牵走了,而他手里握着一根细小的木橛子,还在沾沾自喜,以为得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尚进国想,老百姓都骂看病贵,骂医生开出的药是天价,他们哪里会知道,其实有很多医生,都是背了黑锅的,他们只不过是喝了一口刷锅水,添了一口别人吃剩下的碗边子。 
  拿着第一笔医药代理商的回扣款,尚进国的脚步忐忑不安迈进了院长办公室。院长坐在桌子后头看着他推门进来,就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几秒钟,然后笑着说:“怎么了尚院长,看你的神情,就像是做了什么惊天大案似的。” 
  尚进国回身关上门,走到院长的桌子前,把手里的卡往桌子上一放,轻轻按着往院长跟前一推,压低了声音说:“不知道你怎么看,反正我心里觉得真是做了件大案。大家是不是一直都在这么干?” 
  “是一直都在这么干。并且不光是我们这里。” 
  院长早就料到尚进国会有这样的反应了,但院长早就拿准了尚进国。试想一下,谁敢把攸关前程的事情交给一个拿不准的人去办?院长把卡推回到桌边,让尚进国先收起来,然后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堆在一起看是堆要命的大火,但把它分零碎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万一出了漏子呢?”尚进国仍然忐忑不安地说。 
  院长说:“进国啊,你现在不用想那么多,这个游戏又不是你开的先河,你怕什么?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句话,叫法不责众。这样吧,小吴不是又在组织各家医院到香港去玩吗,这次你跟着去玩几天,放松放松。你这个人,不是我说你,敬业在院里你是出了名的,但在爱护自己的身体上,你可是非常落后。人不是检查不出身体有毛病就代表着健康,健康是包括很多方面的。尤其精神方面,这是我们这些做医生的最容易忽略的问题,我们往往就忽视了精神生活,以为身体健康就万事大吉了。” 
  尚进国觉得脸上有条小虫子之类的东西在爬动,它们每一条细小的爪子,都弄得他奇痒难忍,浑身难受。他极力地推辞说:“还是院长您去合适。我一接手药购就跟着他们去香港,怎么说都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院长说,“别说到香港,就是出国也得出。不开阔眼界,不交流,怎么知道我们的医疗卫生条件达到了一个什么水平。那样,我们岂不成了盲人摸象了。” 
  尚进国从院长室里往外走着,看着窗子外明媚的阳光,心想我们是看清大象了,但那些到医院里来看病的患者,他们想破了天,恐怕连大象的影子都想象不出来。 
  刚宣布他当副院长的时候,尚进国还有些自鸣得意,觉得自己靠着拼搏,终于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施展才能的空间。那天他喝完了科室人员为他摆的升迁宴,抱着一大抱鲜花回到了家里。老婆丹青见他抱着一抱鲜花进了门,假装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说:“让我猜猜,你今天是买彩票中了几百万的头等奖,还是找了个开鲜花店的情人,帮她进货回来走错了门。” 
  尚进国把花塞进丹青的怀里,说:“你能不能不这么庸俗,往高雅的地方想一想。” 
  丹青把花往茶几上一放,有几支就滑到了地上。她看着落在地上的花,假装想了半天,才说:“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从来就没有人给我送过这么高雅的鲜花,你说我还能想出什么雅致的事情来。今天好像不是情人节?” 
  尚进国弯腰捡起地上的花,在丹青鼻子前晃着,笑嘻嘻地说:“再想想。” 
  “再想想就是你荣升院长了?” 
  “院长还太远,不过,前边带副字的那个院长,今天倒是握在手里了。”尚进国有些飘飘然地看着老婆,“怎么样,今天晚上还不好好地给我庆祝庆祝?” 
  丹青仍然假装惊喜地看着他,说:“事前你怎么没透露一丝风?” 
  “这就是策略,要是事先透了风,你现在还能这么激动?”尚进国说,“现在的关键是,我终于可以做一些事了。” 
  “你想做什么事?”丹青说,“科长带副,说话都是放屁,院长带副字,就好使了?” 
  “你不懂。院长再带副,也是院长。我听院长的意思,下一步可能还要把购买器械和药品的事情交给我。” 
  丹青说:“如果那样的话,是应该祝贺祝贺。听说干药购的,都快撑死了。不过,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待月满了弦,就会慢慢地亏下去。好事坏事,肯定都不会恒久地持续下去。你现在能赶上风雨前的最后一班车,不错是不错,只是千万别当了垫背的,做了冤屈的魂。” 
  尚进国说:“别乱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别的地方可能有,但我们院里边,据我所知,这一块管理的还是比较严谨。你看我,每月才拿回来几块钱的提成。” 
  “有些话最好别说得这么绝对。”丹青看着尚进国,笑着说,“无风不起浪这句话,你总是知道的吧?凤阳路上开了一家药店,我去看过,那里所有的药品都比医院里便宜一半。不信我哪天可以陪着你去转转看看。” 
  “药店和医院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各种费用根本不是一个算法,这些你又不是不懂。买药不能只图便宜,里面还有个剂量的问题。”尚进国强硬地辩解道。 
  “那就等你什么时候干了药购,再说话吧。”丹青说。 
  尚进国根本没有预料到,他干了药购后,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并且,事态的发展趋势简直就可以用令他胆战心惊这样的词去形容。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医院药购和医药代理商之间的黑色交易,当时还觉得那是一些媒体在危言耸听,如果真按他们披露的一些数据去计算,仅他手里开出去的那些药,每年提成就不下十几万,那也虚高得太没谱了。直到那个漂亮的吴小姐媚着眼神看着他,嘴里说着一些挑逗的话,一边拉过他的手往他的怀里靠近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么愚蠢,看见水面上风平浪静,就以为水底下也同样风平浪静,是一个简单平和的世界,根本不会存在什么恶狗抢食的现象。 
  从香港回来,尚进国就留了一个心眼,他把每笔交易额和回扣额都作了一个详细的记录,和自己分得的那些提成款放在一起,存在银行的一个保险柜里。他想,说不上什么时候,这个记录也许就会派上用场。 
   
  第10章 
   
  尚进国一个星期连续回来了两次。这次回来,他只在家里待了短短的十几分钟,就被尚进东打来的一个电话神神秘秘地叫走了。 
  老邮差跟到院子里,在阳光底下看着儿子一晃一晃地往门外走的背影,没说话。儿子好像很累,低着头,步子迟缓,背上背了座山似的沉重。老邮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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