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4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十月 2007年第04期- 第2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皮子底下。你听听,这还是医院吗,这简直就是要人命的阎王殿。” 
  老邮差挥手赶着尚连民端给他的绿豆水,说:“你年轻,不了解过去的事情。六十年代的时候,报纸上有一篇文章,叫什么名字爷爷忘了。上头写的是六十几个农民中了毒,医院里的医生想尽一切办法抢救他们的事。当时为了找药救这些中毒的农民,甚至连部队上的飞机都动用了。你再比比现在的医院和医生对待病人的态度,那样的事,能不让老百姓一辈子记在心里吗!从你二叔考了学去了城里,他干什么事我都看不顺眼,唯有这次,我觉得他做对了。就是你爸和你三叔不支持他这么做,我也拼着老命支持他。他捅出去的事是为了老百姓都看得起病,这老百姓自然也包括锦官城的老百姓。为这事,他就是最后失了业,在城里没了立身的地方,被逼回锦官城来,他也绝不是孬种。他是咱尚家门里的一根好骨头。比比你三叔和你开厂子养活的那些人,还是你二叔现在做的这个事意义更大。这不是关系着锦官城多少人吃饭的事,这是关系到多少人能看起病活命的事。” 
  说完这些,老邮差的情绪明显地激动起来,他看着孙子,摆摆手说,“你去忙你的厂子吧,爷爷这里不用你操心。要操心,也有你爸他们,现在还排不上你。” 
  看着老邮差一脸的激动和凝重,尚连民笑着说:“爷爷,书上说的‘身在江湖,心存魏阙’这句话,指的是不是就是你现在这种关心国家大事的状态?” 
  “什么江湖、魏阙,爷爷学问浅,不懂这些。爷爷只知道老百姓个个都是顶天的柱子,都是行船的水。”老邮差被尚连民逼着喝了一碗绿豆水,又靠回椅子背上,轻轻地摇着手里的扇子。 
  老邮差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在锦官城,也只有他的房顶上还顶着茅草。他坚决不让儿子们给他翻修房子,不让他们给装空调,一台老电风扇,也只有孩子们来了才打开,他自己从来不用。他认为冷热既然是自然界的规律,人就得跟万物一样,跟随着自然,该受冷的时候受冷,该挨热的时候挨热。你人再有能耐,能用空调把屋里头吹凉快,你能把屋外头也吹凉快了?但是自然界凭借自然的威力,却是轻而易举地就能做到:在酷暑天里,庄稼热得俯了身子,树叶子热得蔫头耷脑,花朵热得没了气力和那些蜜蜂蝴蝶说话,石头热得蹦跳,小鸟热得扇不动翅子,这些,人用多少空调肯定都解决不了;但是,如果天空中飘来一朵云彩,阴一阴脸,遮住太阳的光线,下上一场雨,再刮上一阵凉爽的风,天上地下就都凉快了。所以,人永远不能和天地自然去抗争。你砍光了树,它就给你扬风沙,你拔光了草,它就让你大河小河里没有水流,没有鱼虾。过去那些所谓战天斗地的口号,那些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的说法,还不都是些过激的言行?用锦官城人的话解释,这些话都是些过头的话。锦官城人讲究烧过头的饭能吃,但是过头的话不能说。无论与天斗还是与地斗,都不见得真是一件趣事,不是趣事,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尚连民正在为劝说不动爷爷去看手,心里暗自焦急着,就听见蔡雯在院子里喊姥爷。这是蔡雯从小养成的习惯,蔡雯每次来,都是一进大门就喊姥爷,她姥姥在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时候蔡雯进门一喊姥爷,她姥姥就笑话蔡雯只认零嘴不认人,说老邮差会使“糖衣炮弹”,每个月领了工资,去给孩子们买几块糖果回来,就把他们的小嘴都喂甜了。有一次,蔡雯在一边忽闪着眼睛看了半天,等着姥姥说完了,忽然问:“姥姥,什么是‘糖衣炮弹’?它是不是比糖还好吃?我下回来还是先叫你吧,先叫你,你好去给我买一个‘糖衣炮弹’。” 
  姥姥笑着说你姥爷是造“糖衣炮弹”的,想要找你姥爷要去,姥姥没钱买。蔡雯很认真地说:“我姥爷是送报纸的,怎么又成了造‘糖衣炮弹’的?姥姥你肯定弄错了。”从那以后,家里人都笑话蔡雯贪嘴,连“糖衣炮弹”都要吃,就都管蔡雯叫“糖衣炮弹”。 
  蔡雯是尚连民回来前打电话约好,一起来劝老邮差的。尚连民站起来,打开一扇门,看着蔡雯在柳树底下放好了摩托。蔡雯支好摩托,对替她开门的尚连民说;“今天真热。” 
  进了屋,蔡雯找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说:“姥爷,您还是装个空调吧,屋里这么热,跟外头的气温都差不多了。” 
  老邮差用手里的蒲扇指了指桌子,说:“锅里有凉好的绿豆水,先去喝上一碗解解暑,一会你们再切西瓜吃。”看着蔡雯走过去盛绿豆水,又说:“空调有什么好,天气该热的时候不热,地里的庄稼都长不好。人也一样,热天里把自己闷在冷气里,身子就容易闷出毛病来。” 
  蔡雯看了一眼尚连民,甜腻腻地说:“哥,你听听我姥爷这套理论,这套理论要是推广出去被大众接受了,那些生产空调的厂家都该跳楼了。” 
  尚连民笑了笑,说:“我爷爷说得也有他的道理。现在的人,都以违背自然规律为能事。但是自然界真要是改变了它的规律,让冬天变暖了,夏天变凉了,人类肯定又惊慌得找不着北了。你看美国,现在花那么大的价钱到火星上去搞探测,也许就是怕有朝一日地球环境恶化得人类不能居住了,他们好到另一个星球上去生活。” 
  “美国人干事,总是能找到各种借口,他们不是杞人忧天,就是耸人听闻。”蔡雯说,“地球肯定有它自己的平衡能力,万物生生息息,都在它的掌控之中,不是美国说它不适合人类居住,它就不适合人类居住了。宇宙形成是在多少亿万年之前,现在谁也弄不清楚。有谁看见宇宙中哪颗星球坠落到地球上来过?” 
  “你就是改不了爱较真的毛病。”老邮差笑着批评蔡雯。 
  “本来就是嘛。人类就是真的灭亡了,也不足为怪。恐龙那么强大,最后不是照样灭亡得只剩下一堆化石,在供现代人研究。”蔡雯把头侧向老邮差,一副撒娇的口气辩解着。 
  尚连民说:“恐龙没有人类现在的智慧,所以它们灭亡了。” 
  蔡雯说:“人类总是自以为是。我们怎么知道恐龙的智商没有人类高?一个物种的绝迹和繁衍,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智商高低,还取决于它是否适应环境的变化,能以最快的速度,在新环境里找到能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 
  “你先别研究恐龙的智商高还是低,还是说说你的婚姻大事。你和武明的事,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还没想透彻?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追求浪漫,往往就被什么爱情迷住了眼。其实在中国,哪有什么爱情,就是说出爱情这两个字来,恐怕都是奢侈。特别是在锦官城,你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里只有婚姻和婚姻连接起来的亲情。” 
  “那也不一定。”蔡雯说,“你看那个老鸟人,活着时天天到墓地里去学鸟叫。小顺说他在墓地里学了一辈子鸟叫,是叫给我姥爷那个姐姐柳叶听的。一辈子不娶别的女人,风雨无阻地去给柳叶学鸟叫,他那也不算爱情?” 
  尚连民正想说他那叫什么爱情,纯粹是一个人病态的自我想象和自恋。还没开口,就听老邮差缓缓地说:“那个鸟人一辈子都在瞎胡闹。要不是他把柳叶从外面救了回来,对我们尚家也是有恩之人,咱们尚家哪能容许他一辈子搅扰得柳叶不安。” 
  “你这回明白了吧?生活是很现实的东西,不是一厢情愿,也不是想当然。”尚连民切着西瓜,抬头看着蔡雯,眼睛里有些得意地说。 
  蔡雯说:“不管你们怎么认为,我觉得他那就是真正的爱情,比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还要感动人。或者说,他更让人敬畏。” 
  “你这个想法,快跟小顺是一个水平的了。小顺从小跟在鸟人的后头学鸟叫,挖掘鸟人在墓地里学鸟叫的浪漫故事,最后也是学着鸟叫糊弄到手一个老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丢盔弃甲地一个人从城里逃了回来,整天东一头西一头地在大街上瞎转悠。别看他一副桀骜不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其实心里是麻是辣,只有他自己肚子里清楚。” 
  老邮差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得都不懂了。不过,武明还是个不错的孩子,能和你过日子。人实诚,不耍花枪,就能一起凑合着过日子。人这一辈子,除了日子是实的,别的都是虚的。” 
  “姥爷,您怎么也赞成我跟着武明啊。”蔡雯把一片西瓜递给老邮差,撒着娇说。 
  “武明是在我的眼皮底下长大的,学问和你又相当,你还觉得不般配?”老邮差嘴里没说,心里却在想,武明要不是离过一回婚,蔡雯怕是还配不上人家。你蔡雯就是心高,家务活一点也不会干。武明呢,从小不仅学习好,大学里放了假回来,还知道帮着爹娘割草喂猪喂羊,比那个看着一脸憨厚相的武清不知要强出多少倍去。那个武清,这些年在镇里混,大本事没见长进,倒练就了一张油嘴滑舌的嘴皮子,石头都能说得开花。 
  蔡雯没回答老邮差的话,而是看着老邮差的手问道:“姥爷,您的手现在还抖吗?” 
  老邮差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说:“在说你和武明的事呢,怎么又扯到我手上来了。我这手抖不抖的是小事,你的婚姻才是大事。武明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可别错过去了。有些事,一错过去,回过头来再后悔就晚了。” 
  “您就放心吧,我正在按照咱们整个家族的意思,努力试着和武明来往呢。至于最后成不成,就看我和他的缘分了。武明现在还天天趴在那张世界地图上,看着美国的版图走火入魔地冥思苦想呢。不知道他最后苦想的结果会是什么。” 
  “只要你拉准了风筝线,他的心一定会从美国收回来,看见你的存在。”尚连民说。 
  蔡雯笑了笑,说:“你这就自相矛盾了。刚才还说生活是很现实的,不是一厢情愿,现在又说我拉准了风筝线,他就能看见我的存在。天知道我这算不算一厢情愿。” 
  尚连民说:“现在的现实,是你有足够的力量。把武明这只风筝按着我们的意愿放好。” 
  “好了,”蔡雯把脸转向老邮差,说,“姥爷,这样吧,我和您打一个赌,您去医院看看手抖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您的手抖不是神经或其他毛病连带起来的,只是精神性的抖动,那就说明我和武明的婚事有成功的希望。” 
  老邮差看了看尚连民,又看了看蔡雯,说:“你们两个小人精,是不是早就预谋好了,合着伙下套子来套爷爷?就你们那点小把戏,还瞒得了你们爷爷?至于我这手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明清。手抖算什么毛病?摸点土就好了。你们好好干好各自的事,别的都不用替我操心。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你说你们还替我操心什么?” 
  太阳快坠下去了,还刮着一阵一阵的风,院子里就比屋里凉快了很多。老邮差坐在柳树下边的石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扇子,想着儿子尚进国,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到医院里去上班。唉,一个人和一群人斗,难处可想而知。老邮差叹了口气,心里替儿子捏着一把汗。他知道老三尚进东一直在帮着二哥尚进国四处活动,但现在,别说尚进国自己不想抽身,就是他想抽身,恐怕也抽不出来了。那个深不见底的旋涡,没有一本天书投进去,怕是平息不了它。昨天去墓地,老邮差遇到了小顺和一个女的从墓地里出来,小顺看见了老邮差,停下步子对身边那个女的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走到老邮差跟前说:“老邮差大爷,您家二哥现在真该是锦官城的英雄人物了。您不到城里去,有些事情根本不知道,现在卖药品的在城里那些来回跑的公共汽车身上做广告,上头的广告怎么说的,您猜都猜不出来。我说给您听听那些广告词:‘老百姓放心的药,真正有疗效的药’。您听听,这不都是些屁话吗?没有疗效的药,不放心的药,谁买了它自杀去?这社会都乱到什么地步了。老邮差大爷您说说,在过去,只要是药,只要看透了症,能有不放心不管用这个说法吗?但现在,就连敌敌畏都敢药不死人。在这样的风口上,二哥敢和那些不拿老百姓当人看的家伙动刀子,他就是英雄。” 
  小顺油嘴滑舌的,什么事都喜欢拿来评头论足。但是,老邮差清楚,儿子这个英雄,可不是小顺嘴上说一说那么容易当的。 
  眼下,老邮差既担心儿子尚进国的安危,更忧心丹青和豆豆。儿子三个星期没回来了,丹青和豆豆也三个星期没回来了。老邮差坐在夕阳里。看着在风里摇晃的柳树条,想起二先生喜欢说的《道德经》里的一句话。二先生一直喜欢说五色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