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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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4期-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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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地,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双熟悉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光的眼睛。沉静如冰的眼睛。隔着银河一般宽阔无垠的大水面,那双眼睛穿透时空,直逼下来。锐利的目光像刀剑一样地劈向她,让她无处可逃。阿美浑身一颤。她呆呆地停了动作,羞愧而僵硬地蜷缩在床上。她感到有块沉重的铁板正慢慢地朝她压下来,好像要把她压成一张薄纸似的。她的身体渐渐地冷了,然后,一点一点地变薄,变成了一张纸。 
  自从志红来了以后,阿美的时间就松动起来。白天也可以出去转转了,看看别人的店里进了哪些新货,看看别人的价钱定的什么标准。还可以到工商所坐坐,与管这片的张所长和他的几个手下套个近乎,混个脸熟,还有税务所的,街道办的,这些关键人物都要经常来往着,有时还得送送礼,请请客的,总之这些场面上的事情,阿美都在慢慢地学着。当然还得在社会上交些朋友了。做生意嘛,处处都需要信息,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准,哪天遇到什么事情就能派上用场。阿美是个喜静的
人,说话慢条斯理的,在这些场合里,自然都没有“女强人”那种呼风唤雨的派头,她只能应个景,凑个热闹。不过她为人随和,心思绵密,不张扬,不多事,又到底是个美人儿,还是个寡妇,人家对她也迁就些,照顾些,就这样,她的身边也渐渐有些朋友了。小街上那些有点头脸的人物,还有一些个体老板,也都开始把阿美纳入到他们的圈子中来了,有时会喊阿美一起搓搓麻将,吃吃饭什么的。毕竟,跟一个美人,哪怕是一个不年轻的美人儿在一起,总是让人舒服的——至少,眼睛是舒服的嘛。阿美不想和他们走得太近,但也不想被人家排挤在外,于是隔三岔五地也跟他们在一起聚聚。就这样,阿美的性格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放开了好多,和过去已经大不相同了,可是这些变化都是在一点一滴日积月累的过程中完成的,她自己倒没有怎么意识到。 
  她能看到的,是自己的模样起了一些变化。毕竟被别人喊成“老板”了,虽是戏言,却也算是身份,穿着打扮上便不能太马虎朴素了。她做的又是时装这一行,如果打扮得土气,也会影响到自己生意的。于是阿美也开始花些钱,花些心思,包装起自己来。她还去“温州发廊”烫了个大波浪,挑了几件鲜艳入时的服装穿起来,出门也学着朱香兰的样子,扑点粉,涂下口红,拎一只漂亮的坤包,走路时腰板挺得直直的,说话办事都摆出一点场面上的架子来。总之,她知道,自己跟那个成天在家里给别人车衣服的小裁缝,是越来越不一样了。 
  这变化也被孙志强注意到了。那天,他因为第二天要去武汉跑一趟长途,临行前便到阿美的店里,问她要不要搭他的便车去进货。一见烫了头发的阿美,穿了一件白地儿黑点、系着飘带的长袖衬衫,他的眼睛一亮:“阿美姐,你现在真是越过越年轻,越来越漂亮了,你要是跟大英小英站在一起,那就像三姐妹了。”阿美笑道:“你也太夸张了吧?”志红跑上来,搂着阿美的肩膀说:“怎么是三姐妹呢?还应该加上我——四姐妹!”说笑一阵后,孙志强问阿美明天要不要跟着他的车子去武汉,他要独自去武汉送一趟货,歇一天就能返回的,正好还可以把她顺道送回来。阿美心动了。虽说跟孙志强很熟了,亲弟弟一样,但他毕竟是个大小伙子,孤男寡女地跑这么远的路,总叫人有点难为情的。不过,能搭一次他的车子,毕竟能节省好多的路费,来回也方便不少。她正犹豫着,孙志红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阿美姐,这么好的事,你就去呗。店里不是正好需要再进一批新货了吗?你放心吧,家和店都交给我,我这几天就不回家了,吃住都在你这里,帮你照应着大英小英。” 
  就这样,阿美搭上了孙志强的车,那辆她丈夫从前开过的东风牌大货车。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初秋。车窗外流动着斑斓的色彩,丰盈的田野。湛蓝的天空下,阳光像透明的叶片一样跃动着。阿美心情很好。她想起了前几次自己进货时那副难民般的样子——挤在破旧的长途客车上,挤在一班浑身臭汗味的粗野的男人当中,提心吊胆地用手悄悄地按在自己的腰上,因为她在最里层的衬裤里缝了一只暗袋,里面塞着几百块钱,这些钱让她一路上都不安生。她硬撑着,十几个小时的路程,都不敢合一下眼皮。回来的路上呢。更是受罪。小山一样的包袱压在她的腿上,她坐在汽车的最后排,在剧烈的颠簸中,努力用双手环抱住那几个沉重的包袱。就这样,她还要忍受司机的责骂,忍受乘客的白眼,在那些不耐烦的推来搡去中,她一个女人家怕惹是生非,只得忍气吞声地不敢回一句嘴。为了不下车小便,她甚至连水都不敢喝一口……现在,坐在孙志强的车上,坐在高高的驾驶室里,那感觉真有天壤之别了。 
  因为心里藏着欢喜和感激,一路上,阿美都找着话题跟孙志强聊天。这一聊倒聊开了。她比他大十一岁,差不多一轮了,可是两人聊天却能聊到一起来,彼此的观点还颇相近。他们先谈运输公司的事,从运输公司谈到赵书记。阿美很想知道有关赵书记的消息,便旁敲侧击着,把孙志强的话都掏了出来。孙志强往常开长途,就算有搭档,人家不开车的时候都在呼呼大睡,没有人肯陪他这样天南海北地聊天的。现在有阿美在身边,善解人意地搭着话,不时快乐地笑几声,不时提醒他注意路况,不时询问他渴不渴饿不饿——她还为他准备了水壶和干粮。这次出行于他也是少有的放松和舒畅了。因为心情好,他说话也没什么顾虑了,说到兴起时,也夹杂着“我操”、“他*的”这样的感叹。阿美听着也顺耳,那是她丈夫从前也爱说的口头禅。 
  没想到,赵书记在孙志强的嘴里居然是个挺“左”的人。他平时在单位说话,满嘴的马列主义。办起事来也特别讲原则。每个星期六下午,是铁打的学习文件和报纸社论的时间,谁要请假,就按旷工处理。他还规定,除了公车不能私用以外,连单位的电话也不能讲私事,单位的信纸信封,也不许写私信。人家找他开后门,东西送到他家,他第二天就会带到办公室,让人家领回去。因为这些,不少人很恨他,他也得罪了不少人。孙志强又说,不过赵书记这人人品还不错,心肠也好,你真要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特别是女同志,到他面前哭哭啼啼地诉说一番,他就很愿意帮人家出力的。他的生活作风也很正派,老婆还是他当兵前在农村定的亲。他在部队当了干部,又转业回地方当上领导,但一直都没有嫌弃自己的农村老婆,单位每年年终搞联欢的时候,他还把自己的老婆带来一起参加呢。那女人长得丑不说,据说脾气还挺大的,两公婆争吵打起仗来,挂彩的居然都是赵书记。不过,赵书记说了,他老婆良心好,自己在部队的时候,他的老爹老妈都是老婆服侍着养老送终的,就凭这一点,他永远都不会嫌弃她的…… 
  阿美听了这些话,不禁暗暗吃惊。从孙志强嘴里说出来的赵书记,与自己认识的那个赵书记,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赵书记呢?自己了解他吗?想到他寒夜送炭、热烈亲吻的那些事,阿美觉得那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了。 
  突然,孙志强问了一句:“阿美姐,你说,这结婚成家有什么意思呢?” 
  阿美一愣。“哎呀,你怎么提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结婚成家有什么意思。一结婚,一成家,那么大的责任,那么多的烦恼,好像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儿,想想,其实也没多大意思的。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反正人人都这样说,这样做的,总归有些道理吧。”停了一会儿,她又说:“志强,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今后我也好帮你留意着。但你不要眼光太高了,两人在一起,就是搭个伴一起过日子嘛。” 
  “我哪里是眼光高?是没有姑娘喜欢我呀。” 
  “嘿嘿,你难道要人家姑娘主动来追你吗?志强,你说说,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自己不好意思提出来?” 
  “没有,我真的没有!其实,我喜欢的,就是像——像你这样的,这种类型的。”孙志强刚一说完,就觉得这话说得太唐突太冒失了。他的脸热了一下,赶紧闭了嘴。 
  阿美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了。不过,她毕竟比他年岁长那么多,在这样的时候就显得老练一些,豁达一些。她哈哈一笑,打破他的难堪:“哈哈,怎么能像我呢?你阿美姐是最没用的,命也不好,你将来要找的姑娘可千万别像我呀。我看,要像就应该像那个观音菩萨,一脸的福气,一看就知道是大富大贵相。” 
  “天哪,我哪有那本事呀?娶那样的媳妇回家,那就只能在家里摆着、供着了。”志强的一句话,把两人都逗乐了。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飞花似的散漫,蝉翼般的轻盈,放松的,亲近的,没有刻意找话的拘谨,也没有寡言冷场的压抑,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车子驶到武汉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大城市的空气里带有一种苍茫的味道,灰尘的味道,人的味道,一闻,就能感觉到一种庞大的气势,一种迫近的压力了。灯光越来越密集,像是欢迎他们的一串串彩球。看到那些灯光,阿美长长地舒了口气,伸伸腰,做了几次深呼吸。孙志强扫了她一眼,挺了挺后背,说:“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坐车的比我这个开车的还累呀?”阿美说:“那是啊,你不知道吧,我一路上都为你捏着汗呢,这么远的路,我哪里敢放松一下啊?”“开长途,对我来说,那还不是家常便饭了?阿美姐,我看你也是个爱操心的人。”孙志强嘴里虽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是感到暖暖的,有一种类似于受宠的舒坦劲儿。他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卫生的小旅馆,把阿美安顿好,自己还要赶到提货公司的仓库去卸货。他们约定,明天两人都抓紧时间,各忙各的事,把事情办妥,后天一早,孙志强再到这家旅馆的门口,把阿美接回去。阿美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孙志强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好休息,然后目送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那一刻,她从心里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牵挂,就像一个母亲和自己的儿子临别前的心情。躺在旅馆简陋的单人床上,阿美想了很多七七八八的事,头脑里东一片云西一片雨的,不连贯的思绪,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等阿美重新见到孙志强的时候,竟有点久别重逢般的欣喜了。两人不过分别了才一天,但眼睛里都跳动着一些快乐的火花。“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吧?”他们不约而同地问,问完,又相视大笑。孙志强将阿美买的两大包衣服,提到驾驶室里放好。阿美瞧着他的背影,目光变得比水还要柔软,那里面有依恋,有亲近,还有一点疼爱。阿美一早出门,已经给孙志强买好了早点。两人就坐在车里吃。热气腾腾的豆浆装在一只大搪瓷杯里,阿美叫孙志强喝,她自己只喝水壶里的开水。包子咬开来,馅也不一样。志强吃的是香喷喷油嗞嗞的肉包子,而阿美吃的却是清淡寡白的菜包子。志强明白她的心意,心里热乎乎的,也知道她的性格。就没有跟她谦让了。吃饱喝足,阿美拿毛巾让志强擦了手和嘴,又下车收拾一番,这才高高兴兴地上了路。 
  孙志强把阿美送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志强帮阿美把那两大包衣服从车上卸下来,准备搭上志红一起回家。可是店里只有大英和小英。两人一人抱着一本杂志,在店里坐着看小说。阿美忙问她们志红去了哪里。大英说,志红吃过晚饭后,就被“兵哥”和他的一帮朋友叫走了。阿美忙叫大英去“兵哥”的游戏厅里找一找,看看志红在不在那里。大英答应着一声就跑开了。孙志强对阿美说,我妹妹就是这么个野性子,屁股上像安了弹簧,坐不住,人到了你这里,你要好好管管她,要打要骂都随你便。阿美笑着说,你别把这么一件烫手的任务交给我,她那么大的人,我又不能把她拴在身上。正说着,大英和志红就回来了。一看到阿美,志红兴奋地嚷嚷着,要翻看那两袋装着新衣服的大包袱。阿美看看志强的脸色,赶紧说,你快跟你哥回去吧,你哥都累坏了,这些新货你明天再来看。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阿美正在床上收拾,小英凑上来,神经兮兮地问:“妈妈,交际舞是什么样的呀?” 
  “交际舞?你怎么想到交际舞了?”阿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听志红姐姐说,交际舞就是一个男的抱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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