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天涯 作者: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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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天涯 作者:阎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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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持了多年的自信,现在觉得内心什么东西受了损伤。我出国之前有着心理准备,在洋人面前我头得低一点,他们的国家嘛!在自己人面前心里会有这种滋味,却是没去想过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有什么呢,我的能力不要跑到加拿大来证明,我来是看世界来的,赚一把钱就跑。”这样想着心里酸酸的意思减了些,也决定了少跟他们来往。在一言一笑中把那种优越感传递过来,谁爱看呢!心里盘算着谁要在我面前做出那一副不堪的嘴脸,看我不反过来噎死他我就不姓高。
 
  思文回来了说:“睡吧,今天我们早点睡。”我隐约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试探着说:“怎么睡呢?”她一怔,似乎对我的话有些意外,说:“你说呢,你说”。我拍了拍床说:“床这么窄,床。”她说:“要挤也能挤,不过你今天累了,要好好睡一觉。不过要挤也能挤挤。”我说:“真的是好累了,这时候才觉得。”她说:“那等会我睡地下。”我说:“地下我睡。”争了一会我让了步,她抽出床下的抽屉说:“这里好多毯子呢,你看。别人不要的,我都洗了收在这里。”看她在地上铺毯子我心里触动一下说:“要不干脆挤一挤。”她说:“没有关系,你累了,好好睡这一晚。”她又赤着脚踩在毯子上说:“等会我就睡在这里。”我说:“等会你就睡那里,现在──”我又拍一拍床。
 
  她铺好毯子,挨到我身边坐了,不动也不做声。我知道她的意思,说:“先抱你一下好不?”她说:“好。”就熄了灯躺了下去。我也躺下去,她把毯子拉上来将两人的头都盖了。我说:“盖什么盖。”她说:“好羞的。”我说:“羞什么羞,你把房子都封起来别人也想得出林思文昨晚干了什么勾当。”她说:“其实又没有。”她手在我身上摸索着又说:“你瘦了,怎么自己一个人还瘦了。”说着慢慢把我的汗衫推上去,我很自然地伸出一支胳膊穿过她颈下把她搂了,她把脸埋在我颈边。我说:“在西方学了一年,还是这一套,你学了什么新经验没有?”她说:“我到哪里学?”好一会她把身子移下去,把脸埋在我胸前说:“好多次我梦见自己睡在你怀窝里,醒来又没有了。”我两只手在她身上摸索,她不时轻轻哼哼几声。做着这些我心中并不激动,与我想象中的感觉有很大的距离,我只觉得作为丈夫应该如此。结婚那两年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些,可是在去年她办理出国那几个月的焦灼和疯狂中,一切都改变了。我只以为这次出了国断了的线索就会很自然的接上,可是并没有。思文显然也察觉了什么,身体接触中传达的信息,是个什么情绪什么感觉瞒不过她。她坐起来在黑暗中把胸罩系好,内衣拉下来,说:“你累了,你今天累了。”我连连打着哈欠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没一点精神了。”她摸到地上睡了,不再说话。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呢?我倦缩在黑暗中回忆着刚才的感觉。等了一年盼了一年,第一夜就是这样的心情。我想为自己这种情绪找到一种解释,想来想去却想不清楚。因为太累了吗,因为舒明明吗,因为环境陌生吗?想得迷迷糊糊将要睡去,看见思文在黑暗中站起来。我问:“怎么了?”她说:“地板太硬了我睡不着,我睡隔壁去,土耳其人旅游去了,房子退了空在那里。”我答应着她就去了。她去了我心里不安,想起结婚时到黄山去旅游,在山下那一夜两人不愿分开,找到好晚才在一个偏远的招待所找到一个单间,在那张窄窄的床上挤了一夜,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我披了毯子起来想把她叫回来,走到门口发现自己心里并没有这种愿望,又摸回床上躺下,裹着毯子沉沉睡去。
 




  我一惊而醒,看看天已经亮透了。第一个念头想起昨天已经和思文说好,今天去职业介绍所。看看表已经七点多钟。我打开门探头一看,客厅里没人。蹑手蹑脚走到客厅,也不知道思文在左边还是右边的隔壁。轻轻咳嗽几声,也没人应。一推水房的门,推不开。我正犹豫是不是扭一扭门钮,忽然听见里面水冲得哗哗响,不知是思文还是别人。我连忙缩回房把门留着一条缝,往外面张望。半天又没动静,想起要去找工作,心中焦躁起来,打开门正想到客厅叫几声,听见水房门闩“哗啦”一响。我又退去回从门缝张望,只见那巴西姑娘穿着短裤裹着浴巾出来,从门边一晃而过。我本能地把门一拉,门关上发出一声闷响。我心里一急,完了完了,以为我在偷看呢。我似乎记起她朝门缝里望了一眼。听听外面没了动静,我出去把门留一条缝,从门边走了一遍,瞟着门缝心里计算着她刚才是否能看清我。试了一遍还不放心,记不起门缝开始留了多宽,推开一点再试一遍,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这么宽的缝,天这么亮,看得清是个男人在张望嘛!急了一阵在心里又想:“管它娘,总不会向什么人汇报说我是个流氓。”心一宽不再想这件事,又大声咳嗽几声,哼着“东方红,太阳升”,还是没动静。我在心里气起来,都什么时候了!想到刚才那巴西姑娘往左边去了,右边这一间一定是思文在里面了。我坦然地敲了门,里边问:“who?”我想你还跟我吊洋腔,又用力拍几下,里面的声音呱呱说着听不明白的话。我心里一惊飞快地逃回房里,轻轻关上门。我心中充满怒气,又不敢开门,躺到床上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那个声音在客厅里抱怨着说什么,好一会才消失。过了好久,客厅电话铃响了,我跳下床,揉着眼打着哈欠开了门,看客厅没人,就跑过接了电话。是一个男人打给“Julia”的。我高声叫:“Julia!”门闩一响,巴西姑娘从最左边那间房出来,乳罩短裤,很坦然走过来。我心里有些慌,拿本画报来看挡了自己的视线,又忍不住把画报移开一点转了眼珠子去看。她打完电话走了,我就敲了左边隔壁那一间的门,叫道:“林思文,都八点钟了!”她睡眼惺忪打开门说:“还没睡饱。”我生气说:“说好了去职业介绍所的。我都起来一个小时了。”她说:“这里人九点钟上班。昨天来的,哪里就急成这样!我还要睡半个小时。”说着又闭了眼倒在床上。我看着她心里一恨一恨的,也没有办法,只得等着。 

  在去的路上,我心里想着早上的事要不要告诉思文。我不说那巴西姑娘跟她描绘那一番情形,岂不被动。我自言语骂了一句:“它妈的。”她没注意。我又骂了一句,她说:“当着别人的面可别骂娘,这里可不是中国。我倒是听惯你的了。”我说:“又抬出加拿大来压我!”她说:“看你看你,神经这么过敏。”我把话说回来:“今天早上……。”她马上问:“早上什么事?”我说:“有什么呢,好笑。”一直往前走并不说下。她说:“什么事好笑我偏要你说。”我嘿嘿笑了说:“什么呢,没什么呢。”她说:“你不说我就不走了。”我说:“下里巴巴好奇心又来了。”于是把早上的事给她说了,问她:“那巴西人不会当我是偷看她吧,可别以为中国人就那么没见过世面。”她说:“有什么呢,这。你还以为他们呢。她和男朋友做爱房门都开着一条缝,后来我提醒她,她挤着眼跟我笑呢。有时候做着在里面嗷嗷的叫,满屋子都听到。你偷看她她心里可乐。”我说:“我不是想偷看。”她说:“想也没什么了不起,半裸的外国真人你还没看过呢,好个奇也是应该的,下午你没事了到处溜溜,三点式在晒太阳你看饱的,看厌了还有更开放的,加拿大这有什么呢”。我说:“你当我就那么馋呢,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路。那年别人送我们一幅三点式的挂历,我们还不敢挂出来,记得不?”走着她看看前后没人,停下来指头点着自己面颊说:“这里亲一下”。我说:“说别人倒把你的情绪说上来了。不甘寂寞。”说着搂了她的头亲了一口。她很高兴说:“以后不要我再提示了是不?”我说:“快走,那里早就开门了。”她牵了我的手走着又问:“你喜欢我不?”我说:“都问过几百几千次了。”她说:“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我说:“已经有几千个最后一次了。”她笑了说:“要是可以把脑袋剖开把这句话拿走就好了。”走着又说:“你还没回答我呢。”我说:“喜欢呢喜欢呢。”她说:“一点都不认真。”我说:“怎样才算认真呢你说?”我停下来,两手指交叉了抱在胸前,偏了头扭着身子说:“喜、欢、呢!这算认真不算?”她笑得直跺脚,说:“看你,看你!”又说:“反正你是不是真的我心里知道,我的第六感觉你知道是最敏感的。”我听了心里一惊,拿找工作的话岔开了去。她又指着路边的景色给我看。我说:“快走快走,饭碗都没端着,有心看风景!” 

  职业介绍所是政府办的,工作机会的介绍都制成一张张小卡片编了号插在架子上。我和思文分头去找,能沾上一点边的,就把号码抄下来。我在心里算了一下,按政府规定的最低工资和工作时间,我一年扣了税只能赚八千加元,思文的奖学金和助教工作报酬加起来比我还多。看着介绍上有五六万一年的,我心里恨得痒痒。我把自己的愤怒对思文说了,她说:“凭什么你和别人去比,这是中国?和国内比你就想通了,八千加元抵几万人民币呢。要那样去比自己先气死算了,别活着做个人。”我说:“八千加元还不是用掉了,这么贵的房租。”她说:“你还想象中国房租只要几块钱一个月吧。加拿大又没邀请谁来,都是自己削尖脑袋钻来的。再怎么样,也要存一两万人民币一年吧。”我说:“找中国餐馆吧,反正四块二毛五一小时,中国餐馆还可以超工时,一天让我做十几个小时我就高兴了,做二十四小时也没什么。”她说:“华人老板太厉害了,他要榨干你的血,让你做死这条命。外国老板人道些,依法办事。”看那些卡片眼睛都看酸痛了。抄了七八个号码比较一下、确定了两份工作。一份是医院洗衣房,上通宵班,一份是郊区的中国餐馆。排了队和工作人员谈了话,她查了电脑两份工作都还在。她把电话号码抄给我们,要我们自己去联系。出了门我说:“操它娘的落到这种地步。”思文说:“早就告诉你要有精神准备。看不起这样的工作,能找到还是好事呢。”我说:“说看玩呢,其实我心里很高兴,至少路还没有绝。昨天我都有点绝望了。这是加国,不是中国,这点我还是懂的,你以为我那么不清白么?” 

  出了门思文问:“搭车回去?”我吃一惊问:“出租车?”她笑了说:“胆都被出租车吓虚了。这里有bus到丘吉尔广场。走要走一个小时呢。”我说:“多少钱一个人呢?”她说:“上车不管几站都是一块。”我说:“一块中国钱?”她说:“神经,有病吧,这里谁跟你说中国钱。”我说:“我还以为你折算成人民币呢。加拿大搭个车怎么这么贵?反正没事走回去算了,天气这么好,我一路也看看风景。”她说:“看风景!来的时候要你看你又说没心思看。尾巴一翘就知道你屙什么屎。”我回下张望着说:“真的,这天气真好。” 

  一路上我心情很好,把昨天思文给我的几张钞票卷成一卷,丢向空中,掉在地上又捡起来,嚷着:“喔,捡了钱。”思文说:“高力伟你还小了吧。你还记得那一年,我们刚结婚,你把几百块钱丢着玩,掉了一张十块的你还不知道,还是过路的人喊醒你,你脸都吓白了。”我说:“那是的,丢十块钱我脸就吓白了!我没有钱总还看过别人手里拿过钱吧!”说着把钱又抛了几次。走在我们前面的一个白人中年男子,回头正看见我从地上把钱捡起来,走过来问“Have you picked up some money?I lost it。”我怔了一下,思文说:“It's ours。We are playing with it。”我心里想着,加拿大怎么还有这么操蛋的人!于是说:“How much is it?Tell me!”我说看把钱举起来挥舞着胳膊。思文说:“别开玩笑。”又向那人解释。那人悻悻地转身走了,我在后面喊:“I picked up some money just now。I'll keep it if nobody wants it。”那人没听见似的不回头。 

  我问思文:“我骂一句something wrong犯不犯法?”她说:“别玩钱了,有事跟你讲。”我说:“我玩我的。你讲你的。”她说:“你答应了我我才讲。”我说:“不讲就算了,你以为我有你那样好奇?来逗我呢。答应了才讲,你要是要我抢银行呢?”她说:“你来了,星期天晚上要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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