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天涯 作者: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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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天涯 作者:阎真-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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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她说:“要是你是学理工的就好了,那就不同了。”我说:“学错了一辈子就走上了不归路。真的我是学理工的就好了,那有些事就不同了。”她说:“那你自己就好些,有个位置。”我说:“其它方面也好些。”说着瞟她一眼。她羞羞地轻笑一下说:“那也别把自己看死了。其实你可以考虑改学一个专业,还来得及。”又说起一个朋友的朋友,学心理学的,前几年到了美国,哭一场痛下决心改学计算机,从本科学起,现在在一家大公司找到了工作。我说:“人有这样的精神我佩服透了,八体投地!可是我怎么做得到?我这个人!我没有力量走完那么遥远的路程,我怕到白人老板手下做事精神上一辈子萎靡不振,我还舍不得把自己以前学的都丢掉了。”她不高兴说:“那你怎么办,就在Ho─Lee─Chow 一辈子做下去?是个人总要为点难,总要忍受点什么!”我说:“那你给我指条路,当年洪常青给吴琼华指一条路,改变了她一生。”她说:“给你指了你又不走。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路在哪里,明年就毕业了,心里慌抓抓的。那些和我一起上课的白人一个个都从容着,他们找得到工作,不公平。”我说:“天下哪里又有公平的事。要是你变白了皮肤,又一头金头发就好了。其实你有这么白,好多白人比你还黑些。”她轻声说:“别讽刺人,我也不要变个白人,变了就没有我了。”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腿说:“想起来了!你可以到中文报纸去找份工作,当个编辑、记者,绝对可以!你写东西此谁差些呢?”我说:“发现新大陆了呢。我现在十二块钱一个钟点,吃老板的,到报社去才七块钱一个钟点,你以为中文报纸的记者是什么大人物吧。拉得动广告呢,有佣金,拉不动就干瘪瘪几个钱了。”她说:“那你也应该去,别只看钱!”我说:“好听些是吧,记者!”她说:“那也是的。”我说:“先赚点钱再说,记者的事慢慢说吧。真的去当记者呢,还不如到哪个角落里自己开个小餐馆。”她说:“那也是条路,道路就在你脚下。”我笑了把脚跺得“咚咚”响说:“在我脚下我就真的一步步走过来了啊,可别又怪我是个猛子!有时候猛起来我就不记得什么前因后果了。” 

六十七



  思文以我们俩人的名义,又申请到了多大原来那幢楼的一套房子。发派房单的那天她打电话叫了我去。工作人员验了我们的护照,社会保险号和结婚证,发下了派房单。半年来结婚证一直还在思文手中压着。办完了我说:“这下寄回去办了吧,都拖有半年了。”她说:“你真的就那样着急,我还会赖在你身上吗?”我笑了说:“办了是件事,谁知道哪天我就回去了呢?”她说:“你五万块钱就差不多啦?这么快!”我说:“你再抓在手上也没有用,就寄给你朋友办了去,你要找什么人也自由些。”她说:“现在你出名了,是个宝贝,我抓着你不放!我是个懂道理的人呢。”我又问她搬家要不要帮忙,她说:“我叫了赵文斌帮我开车。”我说:“还有古博士吧?”她不做声。我说:“赵文斌我半年没见到他了。”她说:“他现在发了,开了个装修公司,请了几个人做事呢。”我问她要了赵文斌的电话号码。分手的时候她说:“下次到唐人街帮我买袋米,单车后面放了米我骑不稳。”我应了,又说:“古博士也不帮你买。”她说:“暂时不去麻烦别人好些。” 

  我回到家里,思文又打来电话说:“刚才忘记跟你说了,我妈妈前几天来信,问我们是不是一定要分开。”我说:“你看呢?”她说:“你看呢?”我说:“都半年了,她老人家还问这个?”她说:“老人是老人的想法,中国的老人你也可以理解,你别怪她。”我说:“老人的想法就算了,她又不是当事人,里面的事情她也是一头雾水。”她马上说:“算了算了,我也没说不算了,我只是把她的信告诉你一下。” 

  过几天我买了袋米给她送去。她说:“这袋米我可以吃两个月了。”我说:“再有个博士来就只能吃一个月了。”她给我钱。我说:“还要你这几块钱?”她塞到我手里说:“你拿了,别回去心里又别别扭扭丢了魂似的。”我说:“我就那么钱迷!”我看见门口一双男人的拖鞋,指了说:“你把这个放在这里!把人都吓跑了!”她笑了说:“经常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跑来,我说有男朋友了他也不信。我在楼下的free store捡了这双拖鞋放在这里,让他们看。”我说:“你好聪明,正经是个人也被你吓跑了。”她只管笑。我从冰箱里拿了可口可乐喝,打量房子说:“你倒是把日子过起来了,床也买了,沙发桌子也买了,一套新。”她说:“床和桌子都是趁降价买的,沙发是古博士买来的,要他不要买他也要买。”我趁机问:“你和古博士怎么样,也有两三个月了。那天去湖边玩,看了还可以嘛。”其实那天我看了有点失望,知道思文心性高,难得接受。我怕她东张西望把时间耽误了,鼓动她往前走。她“哼”一声说:“你别安慰我,你我还不知道?尾巴一翘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只想我早点那个了,把我推出去了,你就安心了,就不顾我的死活。”我说:“是可以嘛!多伦多女的虽然紧俏,你也别太挑。年龄小一点,有什么呢?矮一点,又有什么呢?外国人还要找矮的男人呢。”她说:“你哄鬼去吧,哄我?照你说什么都算了,只要是个男人就算了,我林思文还不至于吧。”我说:“人家还是个博士呢,被你这么一说!”她低了头不做声,忽然就哭了起来,一只手捂了眼睛,又掏出手绢擦泪。我慌了说:“怎么啦又怎么啦?我又哪句话说错了?我这嘴满嘴都是胡说,对一个喜欢胡说的人你可别认真,不值得嘛!你只当他的胡说是胡说就是的了。归根到底,你还是按自己的心愿去找。”我蹲到她面前,把她的手从眼睛上拿开。她把手用力一甩,我吓一跳,弹起来一闪,后退一步。她嚷道:“就是你,就是你!害得我三十岁还来找对象,到这种地步。你知道你害了多少人?我妈妈为了这件事都哭过好多次了!没良心的东西!”我坐回到椅子上,由她去骂。她嚷着:“男人都不是东西,归根到底都不是东西!”我说:“要骂就骂我一个人,那么多好人陪我挨了骂,可不冤得慌?”她说:“都不是东西!”我说:“都不是,都不是。”她说:“早就知道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就是没想到自己会碰到。”我想笑又不敢笑,说:“要天下的女人都不理他们,他们就没戏了。”她说:“女人又有这点贱,要去找个男人,往火坑里跳,一个又一个的跳,前仆后继的跳,好勇敢哦!”我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要离婚的。”她跳起来,抓着我的肩一推,椅子往后一翻,我仰面倒在地板上。她指了我说:“还不是你,还不是你!你还跑来气我!”我爬起来说:“好好说嘛,好好说嘛。”她指着门说:“你走,走!”我勉强笑着,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跑来气你,惹你生这么大的气,我太不是东西了,归根到底不是东西。”退到门口,开了门出去。 

  到了家才走到楼梯上,张小禾站在厨房门口说:“快接电话,铃都响半天了,还在响。”电话是思文打来的。她说:“这么久你才到家?”我说:“四处玩玩看看去了。”她说:“刚才对不起了,是我不对,你还是跟我送米才来的。再说我现在有什么权利对你发态度?”我说:“没关系,我这个人骂一骂也是可以的,人不给人骂骂做人还有什么意义呢?让别人消了气也是一种贡献,对不?”她笑着说:“你那嘴越来越油了。说真的,你生我的气了吧。”我说:“生什么气,你当我的心胸窄成了一条缝吧。我觉得你骂得也有点对。”刚才的事我真的没生气,倒是有些替她难过。她骂我几句我倒觉得挨了骂对她是一种补偿。她说:“你我还不知道?别跟我装男子汉,到别的姑娘那里去装也许还骗得了人。你肚里真撑得下一条船,也不到今天。”我说:“对别人我不那么计较。”她说:“只对我计较,我连别人都不如。”我说:“正因为是你我才计较。以前计较,现在也不计较了。”她说:“别说得那么漂亮,你又是个不计较的人不呢?碰也碰不得一下!”我忽然感到那么真诚地表白不计较有点不合时宜,有点蠢,考虑怎么表示自己其实很计较,又要别让她领会着没有别的意思。正想着她说:“下次你该来还来吧?”我说:“那当然,下次要买米了,打个电话来,我给你驼去。不过你情绪不好想骂人把人推到地上,我就不来了。”她笑着说:“知道你不是不计较的人。”我马上又说:“现在到底又不比以前了。”又说了一回闲话,议论几个熟人,才把电话放了。 

六十八



  我发现张小禾的生活习惯有了一点变化。以前我晚上十二点多钟回来,她总是熄灯睡了。可现在她睡得很晚。我下班回来,刚上了楼,她就出来到水房去洗脸,或者到厨房拿东西吃。见了我,就跟我说几句话,顺便要我到她房里坐一会。坐一会我说:“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课呢。”她说:“快考试了,要多看一点书。”我说:“那更不敢打扰了。”站起来要走,她指了椅子说:“坐你的,我看书累了,也想有个人说说话。不过你烦了困了想去睡,你就去。”我连忙说:“不瞌睡不瞌睡。”说一会话我告辞去睡,她送我到门口,自言自语地说:“我瞌睡了就会熄了灯去睡。” 

  以后我晚上回来,见她房里还有灯,就“咚咚咚”敲三下门,推门进去。有时路上耽误了,或者看别人打牌回晚了点,她房里的灯还亮着,轻轻推一下门,并没有闩,于是敲三下进去。她说:“今天下班晚些啊!”我说:“车老也不来。”从此我下了班就尽快往回赶,知道有人在等自己。有天我“咚咚咚”地敲了门进去,她在看录象,见了我,把录象机关了。我笑着问:“你潜意识中是不是在等着这三声响呢,你自己诚实说!”她说:“哟哟哟,好了不起,这三声响不响,我今天晚上要眼睁睁到天明了。”我在椅子上坐了说:“现在倒还不至于。”她嘴一撇:“哟哟哟。”我问她什么时候考试,她说:“圣诞节边上去了,还有半个多月。”我说:“过节你都准备干些啥呢?出去冬令营?”她说:“我还想问你呢,过节你都准备干些啥呢?”我说:“过节对我可不是好事,餐馆停业两天,就没钱了。在家里呆也呆了。我们这些人,又没人找去玩。”她笑了说:“钱迷!玩两天有什么不好?我只一点奖学金,还不是也要撑着活下去?我有你那么多钱,日子就不是这样过。”我说:“怪怪!有人羡慕我,我只觉得自己下面除了几个乞丐就没有什么人了。你倒是教导我怎么过才是过?”她说:“总不至于房子里只有三样东西,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口箱子。”我说:“还有一张椅子。虽然是外面捡来的,它也算一个你也别漏了它,那不公平。”她拍手笑道:“就算你四样,冤枉你了!起码电视机也要一台,没有怎么提高英语,二手车也要买一部,才要你一个月工资呢,开出去玩,好舒服。在国内你想吗,也就是在加拿大了。”我说:“又一个加拿大的崇拜者。”她说:“人家好那就是好,不承认好它还是好。有些人好象承认了就损伤了他心里什么。”我说:“你也会绕了弯子刺刺人了!我有什么不承认,不承认也不会这么几万里跑过来。人家好那就是好,可好来好去还是个‘人家好’,又没我多少戏。”她说:“别钻字眼。”我又问她圣诞节干什么,她说:“二十多天假呢,也不知教会有什么安排。”我吃一惊说:“你还入了教会?你真信还是假信?你哄了牧师可哄不了上帝。你做着祈祷心里又偷偷在笑,耶稣先生可是知道的,他无处不在,你那颗心可在他监视之中。”她笑了说:“谁真信呢,大陆来的人有几个真信,都是党教导出来的。看在耶稣的份上,大家在那里做个朋友真心一点。说不定就认识了个什么人,给你介绍一份好工作。”她说起有个北京人,美国博士毕了业移民过来,写了两百多封信,也没找到工作。还是在教会认识了一个人,介绍他在政府里找到一份工作。现在他们夫妻每个星期六都去教会,他们自己说,看在这份工作的分上,也得去拜访耶稣。我问那男的是不是姓马,四十多岁。她说:“你也认识?”我说,他太太姓冯,还是文革时期科技大学毕业的呢。我们都叫她大嫂,原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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