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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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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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没看到你了,老江。”罗汉城在江全福肩膀上拍了一下,“买什么好吃的啊?” 
  “没什么,就几包快食面,晚上没饭吃。”江全福说。 
  “晚上怎么没饭吃?我请你,走!”罗汉城手一挥,显得很果断的样子,“到马达利饭店。” 
  江全福犹豫了一下,说:“不要了吧。” 
  “走走走。”罗汉城搂住江全福的肩膀,就推着他往前走,“以前要请你这个大主任都请不到呢。” 
  江全福突然觉得这个老同学还是很够格的,自从去年出事以来,几乎就没有人请过他了。他说:“我的自行车在这边呢。” 
  “自行车放在这边好了,我们走路去。”罗汉城说。 
  两个人走到了不多远的马达利饭店,找了二楼的一个包厢,点了五六道菜,服务员正要退出,罗汉城说:“啤酒先抱一箱上来。” 
  “汉城,你混得不错,发大财了吧?”江全福说。 
  “我发现要是早几年辞职下海就更好了。”罗汉城说。 
  啤酒来了。罗汉城拿起启子开了两瓶,说:“今晚我们好好喝一喝。”对罗汉城来说,已经几天没怎么喝了,今晚特别想喝一喝。 
  江全福倒满了一杯酒,端起杯子,心中想起去年以来的经历,鼻头不由一阵发酸,声音也有些颤动了:“谢谢……啊,谢……” 
  “谢我干什么,同学谁跟谁啊?”罗汉城和他碰了一下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全福仰起脖子,也把酒喝了。他的酒量也是不错的。他觉得罗汉城不大理解他的内心感受,莫非他没听说过自己的事?这不大可能,马铺这么小,再说他们是同学,有许多共同的熟人,他应该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城管办副主任了,还应该知道自己正在服缓刑中。自从出事之后,很多人看到自己,表情跟以前都不一样了,有的人甚至连招呼也不打,而罗汉城对自己还是这么好,这让江全福心里很受感动,可是他却不需要自己的谢意,这就愈发让江全福感动得一塌糊涂。 
  “来,连干三杯。”罗汉城说,“老同学啊,多少年了?都二十年啦。喝。” 
  江全福一口喝下一杯酒,擦了擦嘴,说:“谢谢啊。” 
  “什么意思啊?”罗汉城不高兴地冲着江全福说,“你再说谢谢,我就不跟你喝酒了。” 
  同学到底是同学啊,江全福心里热乎乎的,低头自饮了一杯。他想起一句古话,叫作“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想想自己在城管办副主任的位子上,每天有多少人一看到他就笑脸相迎,又有多少人跟在屁股后面阿谀奉承,可是他的副主任一被撤掉,那些笑脸就全都消失了,听到的只是添油加醋的冷言冷语。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他总算有了切身的体会。 
  菜上来了,两个人基本上是一口菜一杯酒,也不用说太多的干杯理由,就简捷地说一个字:顺。最后也不需要“顺”了,举杯就喝。桌上杯盘狼藉,地上酒瓶子横七竖八的。 
  罗汉城脸色变得像猪肝一样红,脖子上的喉结滚珠似的一上一下,他徐徐地呼出一口酒气,没头没尾地说:“你说一个副科级有什么了不起?”   
  8·江全福(2)   
  江全福一下子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境况,深有感触地说:“是啊是啊,那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人生还是欢喜就好。” 
  罗汉城掏出手机,一边按着键,一边说:“这几年我在外面,一起玩一起喝酒的,随便也是正科副处以上。” 
  江全福赞同地点着头,随便也发表自己的感受说:“外面的世界不一样啊,只有马铺人才把副科看成锅盖那么大,其实也不过鼻屎大。” 
  罗汉城终于找出了一个号码,说:“这是市人大马副主任的电话,现在要不要给他打个手机?” 
  “不要了吧,我们喝我们的。” 
  “没关系,我跟马主任很铁的。”罗汉城带着征询的语气对江全福说,“你跟他说几句吧?” 
  “不要不要,我算什么?他根本不认识我。”江全福紧张地摆了摆手。 
  罗汉城笑了一下,把手机收了起来,说:“其实,通通话也没什么。” 
  江全福端起一杯酒,说:“来,这一杯我敬你。”他脖子一仰,就把酒喝了,手一抹,把漏在下巴上的几滴酒擦掉了。他心里有一种诉说的冲动,有些话已经压抑太久了,也不知道要向谁说,现在他感觉找到了一个知音,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又倒满一杯酒,一口灌进了喉咙里。 
  早些年江全福不会喝酒,那时他中专毕业分配在环卫站,虽然是坐办公室的,但人们一听“环卫站”就等同是“扫垃圾的”。他在那边呆得很压抑,开头几次领导还带他出去应酬,谁知他酒量太差了,领导喝漏的酒就足够他醉倒几回,这样领导也就不想培养他了。 
  环卫站肯定是不能久呆了,但是调到哪里去呢?有没有能力调呢?江全福一片茫然。家里没有背景,亲友里也没有什么显赫的人物,这让他觉得前途很黯淡。马铺这么小的地方,想要出人头地,一要有“人面”(关系),二要有“纸字”(钞票),而这两项都是江全福所缺少的。那些时候,江全福上班就是泡茶、看报纸。天天看报纸,有时就看到他的同学洪玉涛写马铺经济怎么奋起直追、书记县长怎么廉政勤政的通讯报道。他想起在高中的那几年,洪玉涛的作文写得都不如他,而人家大专毕业后分配在县委报道组,成为县里有名的女秀才,自己却像垃圾似的被扫进环卫站。有一阵子,他也萌生了写作的念头,洪玉涛能写的东西他也能写啊,无非就是本季度经济指标又增长了几个百分点,招商引资又取得了丰硕成果之类的,报喜不报忧,多往领导脸上贴金,让领导满意就行了。有一天,江全福鼓起勇气到报道组拜访了洪玉涛,开头洪玉涛对他还是很热情的,特意从壁橱里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像领导一样问长问短。当听说江全福想向她学习写报道时,她的态度就变了,对他说写这东西没意思,要说许多违心的话。洪玉涛说,男人嘛,要去赚钱,要去当官,写这报道有什么出息啊?兜头一盆冷水,江全福被淋得很不自在,他不明白洪玉涛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违心话,只得悻悻地告辞,后来想想,越想越觉得这个女同学心胸太狭窄了,怕自己写了报道以后超过她,抢了她的饭碗。 
  平庸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写报道的心死了,倒是对异性的心活跃起来了。中专刚毕业时,江全福有一个来往比较频繁的异性朋友,虽然还没有那一层意思的表白,但双方好像都在等待一个最佳时机。有一天晚上,黄进步请吃饭,他就把她也带去了。谁知黄进步看上了她,对她暗抛媚眼大献殷勤,后来他才知道第二天黄进步就找到她家去了,约她到江心公园散步。那时黄进步办了个纸箱厂,算是个小老板,腰间挂着一把手机和一只传呼机,比江全福有钱多了,他就把那女的撬走了,很快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江全福越想越生气,就叫上黄忠和、李金河一起去找黄进步理论。他们四个人再加上华南强、陈高辉两个人,在高三时经常一起玩,自称“六君子”。可是现在,居然撬走了朋友的朋友,这也太不够“君子”了吧?面对江全福的质问,黄进步振振有词:她是你的女朋友吗?不是,那么,我就有追她的权利,只要她不是你法律上的妻子,我任何时候都有权利追她。黄进步说得江全福哑口无言,那两个前来助阵的“君子”也帮不上腔。不过江全福还是很快想开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只是同学间,娶的娶嫁的嫁,而他连女朋友是肥是瘦都不知道,不免也开始着急起来了,晚上睡觉感觉手痒痒的不知往哪里放,最后只好放进裤裆里。有一次,父亲对他的婚姻大事的进展表示了不满,父亲问你要怎么挑啊?有份工作,五官生得端正,作风正派,就行了,难道你想娶县长的千金不成?   
  8·江全福(3)   
  父亲的话一语成谶。第二年江全福果然娶了县长的千金(准确一点说,这“县长”只是副县长,但按马铺的称呼习惯,副县长也是“县长”),不久江全福就调到了城管办,再不久就当上了副主任。但是一般人只看到了江全福的福气和风光,而不明白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更没有人理解他内心的痛苦。原来副县长的千金有间歇性的癫痫病,好的时候看不出异样,上班上得好好的,然而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突然就口吐白沫,昏倒在地。所以虽然贵为县长千金,也乏人问津。江全福偶然在亲戚家听人说起这一情况,那时有个人还开玩笑说,可惜他已结婚,不然就去娶这个县长的千金,借助老丈人的权力,先弄个官当当,以后条件成熟了,再把她休了,找个黄花女也不迟。江全福觉得这个人说得很在理。有一天,办公室突然走进一个眉清目秀、打扮时髦的姑娘,她问江全福这里是环保局吗?江全福说不是,这里是环卫站。她说谢谢,我找错了,然后转身离去。江全福觉得这个姑娘挺可爱的,不由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时他听人说,这个姑娘就是那个“县长的千金”,顿时觉得不可思议。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有病的人啊。那天晚上,江全福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好,心里想了很多。第二天,他来到了马铺图书馆,再次见到了在这里当图书管理员的县长的千金。当然她根本就不记得他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说,你要办借书证吗?身份证拿出来登记,交押金四十元。江全福掏出身份证,给她看了一下,说我不借书,我们交个朋友吧。 
  许多往事从脑子里一闪而过。江全福已经连喝五杯了,眼睛里闪闪发亮,好像是酒精在燃烧。看到罗汉城又起身上卫生间,他说:“你的肾不行啊。” 
  “我的自然比不过你的,你能对付两个老婆,我对付一个都吃力了。”罗汉城笑笑说。 
  他从卫生间出来时,江全福也终于憋不住了,起身上了一趟卫生间。 
  罗汉城说:“这年头,只有有能耐、有出息、有身体的人,才敢包二奶,你老江就是这样的人,我很佩服,只是你的运气太糟了,怎么会被你老婆发现?还被她告上法庭?” 
  江全福叹了一声。这正是他最痛苦也最无奈的事情。包二奶犹如坐飞机,具有一定的风险,但出事的概率很小很小,谁知道偏偏他倒霉了呢?他只能归结于运气不好。 
  江全福和县长的千金结婚前,副县长给他约法三章:一、照顾、体贴、忍让妻子;二、永远不能离婚;三、若发现变心,要给他好看。副县长的语气和表情都是很严肃的,好像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法律。那时江全福的心里充满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概。婚后一年,奇迹发生了,妻子好端端的一次也没有发病,这让江全福欣喜异常,莫非这是老天的开恩关照?第二年,妻子生了个儿子,根据检查身体状况健康良好。儿子会叫妈妈和爸爸,也会叫外公外婆和舅舅了,调到城管办的江全福也当上副主任了,妻子一直没有发病,一家人生活美满,这就像梦一样让江全福觉得不敢相信,当时他都有了“豁出去”的思想准备,没想到不用豁出去,反而收获多多。有一次他带老婆儿子到丈母娘家,那时副县长已退到政协当了副主席,正在学习文件,让他自己泡茶。老婆被她母亲拉进卧室说话,声音叽叽喳喳的压得很低,好像说的都是国家机密。不过丈母娘的一声叹息他是清楚地听到了,丈母娘说,让他捡便宜了。江全福一听,心里咚地震了一下。那天晚上,江全福在睡觉前有意和妻子闲聊,无关紧要说了一通,突然话题一转就问妻子,要是你当年没发病,恐怕你就要嫁个门当户对的吧?妻子不假思索地说,是啊,我妈都说了,让你捡大便宜了。江全福心里恶毒地骂了一声,转过身去。 
  第二天江全福在上班时接到了图书馆打来的电话,说他老婆突然发病了,他愣了一下,差点失声叫出一声好。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妻子的癫痫恢复了不规律的发作,好像非洲某个角落才平静没多久,又战火纷飞了。有一天,在家里妻子突然口吐白沫,身子高难度地旋转了几圈,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江全福连忙打电话叫来她母亲,让她参观一下女儿的形象。江全福本来想说,你看看吧,我娶你女儿是捡了便宜吗?但是这句话太尖刻了,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8·江全福(4)   
  妻子无法预料和控制的发病,让江全福开始为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不过他也认了,同时在暗中寻求补偿,每天晚上到外面吃吃喝喝(请人或被请,酒量也正是在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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