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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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犯桃花-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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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泉慢慢走过去,轻轻拉了一下院门,侧身溜了出去。
  出了小院,往左走,会走到村口。向右走,然后再转个弯,那里就是停放尸体的灵堂。今夜,应该是谁在守灵呢?刘泉选择了向右走。
  月光让黑夜显得有些雾蒙蒙的。刘泉轻手轻脚地走着,很快就找到了临时做为灵堂的那个院落。
  尸体蒙着白布单子,依旧躺在那里。院里守灵的几个亲人已经在院落的一角睡着了。刘泉轻轻走了进去,他没有看到苏琳。
  守灵的人是坐着睡着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睡得竟然都那么死,他们对刘泉的到来毫无知觉。
  刘泉想回身去看那蒙着白布的尸体时,他突然有些被吓着了。他看到,在停尸床那边,他视线看不到的那一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轻轻掀开了蒙着尸体的白布。
  接着露出一颗脑袋。那是一头长发,在停尸床后面慢慢露了出来。
  那张脸是苏琳的。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用手掀着白布,似乎在仔细地凝视着那具尸体。
  刘泉想喊,可是,他根本喊不出来,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在手和脸慢慢从停尸床的那一侧露出来的时候,他几乎被吓得傻掉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是苏琳。那竟然是苏琳。
  可是,她穿的并不是苏琳的衣服,她穿的赫然是出现在刘泉梦中的衣服。小花袄,红鞋子,白袜子。
  在梦中,她自称她叫白桃花。
  在月光下,她看起来是那么妖邪诡异,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片刻,那个女人放下了手中掀起的白布单子。然后,她似乎看到了呆呆而立的刘泉。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泉。
  她绕过停尸床,慢慢向刘泉走了过来。
  她走得很慢,眼神空洞,似乎像是盲人。
  刘泉突然想明白了。苏琳的样子,应该是在梦游。可是,刘泉想不明白,她从哪里找来的那身衣服呢?
  或者,在睡梦中,她的肉体被黑暗中飘浮着的某个灵魂占据控制了?
  刘泉在这个时候,不能惊醒苏琳。他想,他应该慢慢把苏琳引回去。悄悄引回到床上让她接着睡,然后,等着她慢慢自然醒来。
  于是,刘泉慢慢地转回身,往回走。他走出门口,不禁回头想确认一下苏琳有没有跟着自己。
  还好,苏琳果然在跟着他。
  刘泉于是继续向他二叔的那个院落走去。刘泉的内心多少有些毛骨悚然的恐惧感。要知道,尽管那肉体是苏琳的,可是,她却被别的什么东西暂时占据着,控制着。
  那个穿著妖异的女人事实上对于刘泉来说,与一个陌生人无异。让这样的人不紧不缓地跟在你身后,换了任何人都会感到恐惧。
  片刻,刘泉感到有些不对劲,他突然发现,那个女人竟然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回到他们睡的房间,苏琳缓缓地躺下了。她穿着那身怪异的衣服,缓缓地倒在了床上。刘泉松了口气。他刚转身想关好房门,苏琳却突然又从床上站了起来。她僵直机械地开始脱衣服。她把小花袄脱下来整齐地叠好,然后又脱下了红鞋子和白袜子。然后,她走到房间靠墙的衣橱,打开衣橱门,把衣服和鞋袜小心地放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舒了一口气,光着脚走回到床边,像个孩子似的把身体蜷缩进了被子,放心地睡去了。
  刘泉却无法入睡。他守在苏琳身边,看着她入睡。这时候,苏琳在梦中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她仿佛恢复了,重新又成为了她自己。
  刘泉用手去推苏琳,终于把她推醒了。
  〃干吗?〃苏琳睡眼迷离地看看刘泉。
  〃没事。〃刘泉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叹了口气,躺到了床上。躺到了苏琳身边。
  〃怎么了?你怎么不睡?〃苏琳翻身,用手勾住了刘泉的脖子。
  〃刚才,我看到你在梦游。〃黑暗中,刘泉看着苏琳。
  苏琳猛地坐了起来。
  〃真的吗?
  〃是啊。就像被另一个女人附身了一样。
  〃你叫醒我之前,我一直在做噩梦。〃苏琳用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一个非常吓人的梦,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穿着身从前的衣服,小花袄,红鞋子,白袜子,她脸煞白,涂着诡异的腮红,她叫我跟着她走。我就跟着她走了。
  〃然后呢?
  〃她一直带我走到了灵堂那个院子里,然后,我看到她走到你爷爷的尸体前,她轻轻喊他的名字,然后,她伏在那尸体上轻轻地嘤嘤地哭。这时候,尸体仿佛有了口活气,他猛地从停尸床上坐了起来。我看到那个女人很高兴,仿佛那尸体是她唤醒的。这时候,两个人仿佛发现了我站在旁边,那个女人的目光和我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她慢慢地逼近了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她说,这就是你的女人吗?这就是那个坏女人吗?
  〃后来呢?
  〃后来那具尸体突然冲到了我的面前,他挡在了我和那个女人中间,说,不关她的事,你放过她。可是,那个女人突然目露凶光地说,不,我一个都不放过,我要杀了她。你所有的女人我都要杀掉。
  〃再后来呢?
  〃她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吓得昏倒了。
  〃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穿着那身衣服,小花袄,红鞋子,白袜子。
  苏琳难以置信地看看刘泉,然后她看看自己的身体:〃那身衣服呢?
  〃你上床前把它们脱了下来,放进了衣橱里。
  苏琳恐惧地抱紧了刘泉:〃抱紧我。我怕。
  〃别怕。在乡下,这样的事情是常见的。一定是死去的人想告诉些我们什么,只是我们一时难以破解。
  〃会不会是……
  〃什么?
  〃那个女人并不是你爷爷杀的?杀人的人其实是你的奶奶?
  〃为什么你要这么想?
  〃因为女人的心才是最毒的。
  刘泉笑了:〃女人的心才是最毒的?你的心毒吗?
  〃毒。〃苏琳认真地说。
  〃别乱猜了。这种梦游和托梦的事在我们乡下叫撞磕,是常常会发生的事,不一定有什么具体的解释。如果非要用科学去套的话,我想你肯定是因为这陌生的环境不适应,白天又听我讲了太多那些过去的事情。
  〃可是,在梦里,我真的仿佛就是那个被杀的女人。而那个穿花袄的女人,一定是你奶奶。
  〃好了,她老人家可是吃了一辈子斋,念了一辈子佛。
  〃我想,她一定是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杀人的不是你爷爷,而是她。让事情真相大白,有人知道,这样,也许她才会在地下安心。
  〃好了,你别乱猜了。一切都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我告诉你了,这种怪事没什么奇怪的,没什么可解释的。你仅仅是在梦游。
  苏琳叹了口气:〃我并不是在乱猜,事实上,也根本不想去猜那些与我们不相关的事情。我只是感到害怕。
  〃害怕?
  〃不是怕鬼。我怕我们都会像你的爷爷和奶奶一样,因为一件事,而内心不安一辈子。那种生活想想都让人感到心寒。
  刘泉沉默了。
  〃你撞死了那个十七岁的小女孩。我也杀死了许东。我们永远也不会再有平静安宁的内心生活了。我们不会再有幸福的生活可指望了。那鬼魂总会纠缠我们的,直到我们老了,鬼魂还会纠缠我们。直到我们说出我们曾经做下的事,哪怕死了,也要用某种方式说出来,才觉得心安。
  〃操,〃刘泉叹息了一声,〃这世上没有鬼。你仅仅是梦游,恰好衣橱里有那样一套衣服而已。
  刘泉跳下床,走到衣橱前,打开门,去翻找那身衣服。片刻,刘泉走了回来,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苏琳,我没有找到那身衣服。我明明看到你上床前把衣服脱下来,然后叠好放进衣橱的,可是那身衣服却不见了。
  苏琳恐惧地盯着刘泉。
  〃刘泉。〃她轻唤他的名字。
  〃我在呢。
  〃刘泉。〃她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哽咽了。
  〃苏琳,你怎么了?也许只是我眼花了,产生了幻觉。这不算什么的。
  〃刘泉,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了。我们都做过亏心事,如果真的有鬼,我害怕会有报应。
  刘泉走上前,他抱住苏琳:〃别怕。没事的。别怕。
  〃可是,我真的害怕。〃苏琳紧紧地抱住了刘泉。
  过了许久,刘泉慢慢地说:〃其实,我也害怕。我一直都害怕。
  刘泉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回旋。我害怕。我一直都害怕。
  他们在深深的恐惧中拥抱着滚在了一起。
  天还没有亮,他们俩个就起来了。穿好衣服,两个人彼此看看,发现对方的脸色都非常灰暗。他们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然后凭着昨夜的记忆去找那个设成灵堂的院子。没费多大的劲就找到了。刘泉回想起昨夜,他在月光下领着梦游的苏琳在慢慢地走,宛如梦境。
  在路上,他们俩个人的手是牵在一起的。
  苏琳悄悄对刘泉说了一句话,她说:〃我怕。
  刘泉没有回答她。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进院的时候,刘泉看到他的亲人们正在朝着爷爷的灵堂跪拜。他看到那尸体已经被装进了棺材里。现在那口棺木已然取代了昨夜那具尸体躺的木板床。
  刘泉和苏琳也照着别人的样子做了。他们都做得很虔诚。
  毕竟死者是值得人去敬畏的。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刘泉一直和苏琳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做了这么几件事:守灵,把整匹的白布撕成系在头上的白布条,叠纸元宝,参观那些民间艺人们扎的纸马纸人,到村口看戏。这几件事,苏琳都做得非常认真,尤其是学习扎纸元宝,几乎是乐此不疲。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那种氛围跟刘泉预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尽管喇叭里在无休无止地循环放着哀乐,但是那种热闹劲看上去却非常喜庆。后来刘泉才明白,那是喜丧,因为他爷爷是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村口搭了戏台子唱戏。村口看戏的大多是妇女和小孩,也搞不清楚唱得是什么剧种。刘泉和苏琳混杂在那些妇女和孩子中间显得十分打眼,不时引来别人的注目。
  〃不如去村外面的田野走走吧。〃苏琳对刘泉说。
  这个时候,田地都是荒的。天气和昨天没有什么两样,依然阴沉沉。到了野外,立刻感到起风了。而且风还很硬。走了一会儿,刘泉就没了兴趣。
  〃有什么感觉?〃刘泉问。
  〃感觉很荒凉。〃苏琳说,〃在地图上找不到这个村落吧?
  〃当然。
  〃你从小在这里长大?
  〃长到十八岁。直到我考上大学。这里都是种荞麦的,靠天养人。就是怕刮风,荞麦一吹落了地就全收不回来了,颗粒无收。这里的女人纺线都集中在一起,在地窖里,冬暖夏凉,这里管它叫窨子,像是盖楼时挖的地基一样的大坑。
  〃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你,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有这么一些人在这样生活着。
  〃是啊。如果我一直生活在这里我们根本不会认识。
  刘泉有些伤感,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他从前的生活。那段已失落的时光在他的脑海中已变得若有若无,飘乎不定。那个时候,他那么刻苦地拼命地读书,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考进城市去读书和生活。可是,十几年混下来,现在他却常常回想十八岁之前,那个时候他是多么单纯。
  〃苏琳。
  〃怎么了?
  〃我想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苏琳看看刘泉。刘泉表情很痛苦。
  〃除了你,不,不,你是第一个,怎么说呢?
  〃你想说什么?
  〃你可能想象不到,我一直在生活中想掩盖我来自乡村这一事实,你是第一个真正走进我生活的女人。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从前任何一个女友这个现实。
  苏琳握住了刘泉的手。
  〃没关系的,这不算什么。每个人都有秘密。
  〃其实,那个女人确实是奶奶杀的。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是因为从小我和她的感情最好,我不愿意去面对这个现实。无论是在回忆中,还是在写那个电影故事的时候,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是过去的人了,那些事情现在去追究真相已经没有了意义。我完全没有想到,冥冥中,那些已经不存在的人会用那种方式去告诉别人事情的真相。也许,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秘密可言。早晚有一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旷野中,有一阵风吹了过来。苏琳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从小奶奶就用她能理解的方式来教育我,头上三尺有神明。现在,我才多少理解了一点,并且,就像你一样,对那神明,感到深深恐惧。
  头上三尺有神明。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秘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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