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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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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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最轻微变化作出反应,甚至能区分人的面部表情或人的声音的抑扬顿挫。但是,这些现象远远不是对符号和人类言语的理解。巴甫洛夫的著名实验仅仅证明了,动物可以被训练成不仅对直接刺激作出反应,而且能对各种间接刺激即替代刺激作出反应。例如,一只铃可以成为“午餐的信号”,而一个动物可以被训练成当这只铃没有出现时就不碰食物。但是我们由此所知道的仅仅是,实验者在这种情况下成功地改变了动物的进食环境,他靠着有意引入新的因素而使这种进食环境复杂化了。所有那些通常被称为条件反射的现象,不仅是远离人类符号化思想的基本特征,而且甚至还与后者恰恰相反。符号,就这个词的本来意义而言,是不可能被还原为单纯的信号的。信号和符号属于两个不同的论域:信号是物理的存在世界之一部分;符号则是人类的意义世界之一部分。信号是“操作者”operators;而符号则是“指称者”designators。信号即使在被这样理解和运用时,也仍然有着某种物理的或实体性的存在;而符号则仅有功能性的价值。
    牢牢记住上述这种区别,我们就可以来探讨一个最有争议的问题了。所谓动物智慧的问题长期以来一直是人类学哲学的最大难题之一,为了解答这个问题,人们在思考和观察上作出了巨大努力。但是,“智慧”intelligence这个词本身的模糊性总是妨碍了对这个问题的清晰解决。我们怎能希望解答一个其含义连我们还不理解的问题呢?形而上学家和科学家、博物学家和神学家们都在各种不同的和相互矛盾的意义上使用智慧一词。一些心理学家和心理生物学家们断然拒绝谈论什么动物的智慧,在一切动物行为中他们所看见的仅仅是某种无意识动作而已。这种论点早就有笛卡儿的权威作为后盾了,而在现代心理学中又一再得到重申。桑戴克E。L。Thorndike在其关于论动物智慧的著作中说道:“动物不会认为一物象另一物,它也不会象人们常常所说的那样把一物错当成另一物;它根本就不思考什么,而只认定什么……有一种观点认为,动物对一个特定的、绝对明确的和逼真的感官印象作出反应,而且对一个不同于前者的感官印象作出相似的反应,这就证明它运用了一种靠相似性所作的联想;这种看法乃是神话。”以后的更精确的观察导致了不同的结论。就高级动物而言,它们显然能够解决相当困难的问题,而且这些解决并不是以单纯的机械方式达到,而是反复试验的结果。正如苛伊勒所指出的,在单纯碰运气的解决和名符其实的真正解决之间存在着如此明显的区别,以致这两者是很容易区分开来的。至少高等动物的某些反应活动并非只是碰运气的结果,而是由见识所引导,这看来是不可否认的。如果我们把智慧理解成对直接环境的适应,或是对环境作出的适应性改变,那么我们就确实必须承认,动物具有相当发达的智慧。而且还必须承认,并非所有的动物反应都是由一个直接刺激物的出现所支配的。动物在其反应活动中是具有各种迂回能力的。它不仅能学会使用工具,甚至还能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发明工具。一些心理生物学家由此毫不犹豫地谈论起动物具有的创造性或构造性想象力。但是,不管是这种智慧还是这种想象力,它们都不是人所特有的那种类型。简而言之,我们可以说动物具有实践的想象力和智慧,而只有人才发展了一种新的形式:符号化的想象力和智慧。
    此外,在个人心灵的心理发展中,从一种形式到另一种形式的转化——从单纯实践态度到符号化态度的转化,也是十分明显的。但是在这里,这一步乃是一个缓慢而持续的进程之最终结果,用通常的心理学的观察方法是不容易识别这个复杂进程的个别阶段的。然而,有另一种方法可以对这种转变的一般特性和最高重要性进行充分的了解。可以说,自然本身在这里就做了一个实验,从而给我们现在面临的这个问题提供了意想不到的启示:我们有劳拉·布里奇曼〔LauraBridgman〕和海伦·凯勒〔Helen Keller〕的典型事例——两个盲、聋、哑儿童以特殊的方法学会说话的事例。虽然这两个事例是极其著名的,并且在心理学文献中常常被论及,但我仍然必须再次使读者回想起它们来,因为这两个事例或许是对我们现在谈到的那个普遍问题的最好说明。海伦·凯勒的教师沙莉文小姐记下了这个孩子真正开始理解人类语言的意义和作用的确切日期。下面让我引用她的话:
    “今天早晨我必须给你写几句,因为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海伦在她的教育中迈出了第二大步——她已经知道,每一件东西都有一个名称,而且手语字母就是她想要知道的每一件东西的秘诀。
    “……今天早晨,当她正在梳洗时,她想要知道‘水’的名称。当她想要知道什么东西的名称时,她就指着它并且拍拍我的手。我拼了‘W-a-t-e-r'水,直到早饭以后我才把它当回事儿。……我们走出去到了井房,我让海伦拿杯子接在水管喷口下,然后由我来压水。当凉水喷出来注满杯子时,我在海伦空着的那只手上拼写了‘W-a-t-e-r'。这个词与凉水涌到她手上的感觉是如此紧密相联,看来使她大吃一惊。她失手跌落了杯子,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脸上开始显出一种新的生气。她拼了好几次‘Water'。然后她跌坐在地上问地板的名称,又指着问水泵和井房棚架,突然她转过脸来问我的名字,我拼了‘teacher'教师一词。在回家时她一路上都处在高度的兴奋状态中,并且学着她碰到的每样东西的名称,这样在短短的时间内她的词汇量增加到三十个。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她象个快乐的小仙女,轻快地一会儿走到这件东西旁,一会儿走到那件东西旁,问着每件东西的名称,并且高兴得连连吻我。……现在,每件东西都必需有一个名称了。不管我们走到哪里,她都热切地问着她在家里还没学到的东西的名称。她焦急地教她的朋友们拼写,并且热心地把字母教给她所碰到的每一个人。一当她有了语词来取代她原先使用的信号和哑语手势,她马上就丢弃了后者,而新语词的获得则给她以新生般的喜悦。我们都注意到,她的脸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富于表情了。”
    从信号和手势的运用到语词亦即符号的运用这决定性的一步过渡,在这里描述得再清楚不过了。儿童们在这一刻的真正发现是什么呢?海伦·凯勒在此以前已经学会了把某物或某一事件与手语字母的某一信号联结起来。在这些事物与某些触感之间的一种固定联结是在此以前就被建立起来了的。但是一系列这样的联结,即使被重复和扩大,仍然不是对人类言语及其意义的理解。要达到这样一种理解,儿童们就必须作出一个新的和远为重要的发现,必须能理解到:凡物都有一个名称——符号的功能并不局限于特殊的状况,而是一个普遍适用的原理,这个原理包涵了人类思想的全部领域。在海伦·凯勒那里,这个发现是突如其来的。她是一个七岁的女孩,除了某些感觉器官的缺陷以外,有着极为良好的身体状况和高度发达的智力。但是由于疏忽了对她的教育,她在智力上一直极为迟钝。后来,突然出现了决定性的发展,就象产生了智力的进化——这个孩子开始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世界了。她懂得了,词的用途不仅是作为机械式的信号或暗号,而是一种全新的思想工具。一个新的天地展现在眼前,从今以后这个孩子可以随心所欲地漫步在这无比宽广而自由的土地上了。
    这同样也可以在劳拉·布里奇曼的例子中得到证明。虽然她的故事较不引人注意。在脑力以及智力的发展两方面,她都大大地低于海伦·凯勒。她的生活和教育没有我们在海伦·凯勒那里看到的那种戏剧性成分。然而在她们两人那里,存在着同样的典型因素。当劳拉·布里奇曼学会了手势字母的用处以后,她也突然地达到了这一点,即她开始理解了人类言语的符号系统。在这方面我们看到了这两个例子的惊人相似性。劳拉·布里奇曼的第一个教师德鲁小姐写道:“我永远不会忘记她懂得了手势字母用处后的第一次进餐的情形。她所摸到的每件东西都必须有一个名称;我不得不招呼某个人来帮我伺候别的孩子进餐,因为她使我忙于拼写新词。”
    符号系统的原理,由于其普遍性、有效性和全面适用性,成了打开特殊的人类世界——人类文化世界大门的开门秘诀!一旦人类掌握了这个秘诀,进一步的发展就有了保证。显而易见,这样的发展并不会由于任何感性材料的缺乏而被阻碍或成为不可能。海伦·凯勒达到了极其高度的智力发展和理智文化这一例子,就清楚而无可辩驳地向我们证明,人这种存在物在建造人的世界时是不依赖于他的感性材料的性质的。如果感觉主义的理论是正确的,如果每个观念只不过是一个原始感官印象的暗淡摹本,那么聋哑盲儿童的状况就一定是绝望的了,因为他们不具备人类知识的这个源泉,仿佛就象被从现实界中放逐了出去一般。但是如果我们研读了海伦·凯勒的自传,那么马上就会意识到这是不真实的,并且我们还同时知道它为什么是不真实的。人类文化并不是从它构成的质料中,而是从它的形式,它的建筑结构中获得它的特有品性及其理智和道德价值的。而且这种形式可以用任何感性材料来表达。有声语言Vocal language比摸触语言tactilelanguage有着更大的技能上的进步,但是后者在技能上的这种缺陷并没有抹杀它的基本效用。符号思维和符号表达的自由发展,并不会由于摸触记号tactile signs取代了有声记号vocal signs而受到阻碍。如果这个孩子成功地领会了人类语言的意义,那么在什么样的特殊表达材料中这个意义更容易被理解,那是无关紧要的。正如海伦·凯勒的事例所证明的,人能以最贫乏最稀少的材料建造他的符号世界。至关重要的事情不在于个别的砖瓦而在于作为建筑形式的一般功能。在言语的领域中,正是言语的一般符号功能赋予物质的记号以生气并“使它们讲起话来”。没有这个赋予生气的原则,人类世界就一定会是又聋又哑。有了这个原则,甚至聋、哑、盲儿童的世界也变得比最高度发达的动物世界还要无可比拟地宽广和丰富。
    由于每物都有一个名称,普遍适用性就是人类符号系统的最大特点之一。但是,它并非是唯一的特点。与这个特点相伴随相补充并且与之有必然关联,符号还有另一个显著特点:一个符号不仅是普遍的,而且是极其多变的。我们可以用不同的语言表达同样的意思,甚至在一门语言的范围内,某种思想或观念也可以用完全不问的词来表达。一个信号或暗号总是以一种确定而唯一的方式与它所指称的事物相联系的。任一具体的和个别的信号都是指称一个确定的个别事物的。在巴甫洛夫的实验中,那些狗能轻易地被训练成只有在给定某些特定记号时才敢吃食;它们只有在听到一个可以由实验者任意选定的特殊声音时才会进食。但是,这并不象人们通常所解释的那样就表明它相似于人的符号系统;恰恰相反,它与符号系统乃是相对立的。真正的人类符号并不体现在它的一律性上,而是体现在它的多面性上。它不是僵硬呆板而是灵活多变的。诚然,对这种易变性的充分认识看来是在人类智慧文化发展很久以后才达到的。原始人的智力就几乎从未达到过这种认识。在那里,符号还被看成是事物的一种性质,就象事物的其它物理性质一样。在神话思想中,神的名字乃是神的本性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不能用神的真正名字来称呼它,那么符咒与祈祷就都是无效的了。这也同样适用于符号化的活动。宗教的典礼、献祭,如果要有效力的话,总是必须以同一不变的方式和同样的程序来实行。儿童们在第一次知道并不是一物的每一名称都是一个“专有名称”,同一事物在不同的语言中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名称时,常常会被弄得晕头转向。他们往往认为:一个事物“就是”它所被称呼的。但这仅仅是最初的一步。每个正常儿童都会很快懂得,可以用不同的符号去表达同样的愿望和思想。而这种多样性和易变性,显然是动物世界所没有的。早在劳拉·布里奇曼学会说话以前,她就已逐步形成了一套非常古怪的表达方式,形成了她自己的一种语言。这种语言不是由音节分明的语音所构成,而是由各种可称为“情感叫嚷”emotional noise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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