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使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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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天使唱歌-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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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办不到,若不是傻兮兮想改变现状,撞得满头包;就是被挫折、失望压得动弹不得,或是自个在那儿气得不成人样:“怎么可以这样!”结果,世界还是没有因为我们的正义感而改善一些。    
    在我的身心状况稳当时,还能驾驭得住正义感,使它能收能放;但是在我心境不宁,或是有忧郁症的余绪干扰时,我的正义感就会变成一个空转的马达,拼命内耗,最后一步步走上玉石俱焚的困境。    
    所以,想要知悉忧郁症患者有时那份看似不可理喻的拗,就必须挖掘源头,先去探索他们对正义的观感。事实上,正义感老是成为某些忧郁症患者背负的十字架,如果不理解这一点,必然无法弄清楚“这一群人”有时候到底怎么搞的。    
    好了,回到我在诚品书店的现场吧,和那位差劲经理断了线后,我的脑子已给气糊涂了,情绪如覆水收不回来,心想赶紧躲进书店里避难吧,也许借助书店的宁静气息可以浇熄怒火。    
    我在入口处的平台上竟然找不到《晚安,忧郁》的踪迹,逛了一圈,才在后方的通道上,看见我的这本新书从落地摆起,高高一整叠。    
    如果是在平常我的脑袋清醒时,就会轻易判断出这其实是一个惹眼的好位置,进书的量也比一般新书要多许多,落地摆起更显得气势。    
    但是我此刻的意识已经焦掉了,无法正常思考,一下子看到这么高一叠我的新书,内心第一个反应浮上来的是“完蛋了,还剩这么多,没有半个人买,全部滞销。”    
    这时不仅我的整个意念扭曲了,连带地,从我的眼中所望出去的世界也跟着急遽变形。那一叠原本是书店强力促销的书,赫然变成了一叠卖不掉的书,对我百般嘲笑。    
    毁了,毁了!我的心凄苦到极点,一直在无声狂叫:“我是一个失败的作者,我一事无成,我太没用了!”    
    当日接下来的行程,我应该是要在七点钟赶去电台,接受关于新书的专访,但是这时我的全身乏力,心想:还去上什么电台啊?书卖得这么惨,再怎么宣传都没用了!    
    我忽然想打退堂鼓,准备缺席。可是这个想法才一窜出来,心中便很不安,因为这是现场访问,万一我临时不到,现在通知也来不及了,不是把人家害惨了吗?    
    不去宣传新书,损失自我权益事小,要是让人家急得跳脚,当无辜的陪葬品,那可更叫我痛苦。    
    我只好硬着头皮赶去电台了,那次的访问我坐在录音间,大概是所有上过的节目中最心不在焉的。后来,果然我的一位读者写信说,他刚好听见了那集访谈,觉得好像我很疲累的样子。哎,我的心情就像一面镜子,真是骗不了人。    
    前后折腾了几个钟头,回到家我已经木然了。刚好每天固定会来探望我的姊姊正在收看谈话节目,我也就跟着瘫在沙发上,接受那些吵得不可开交的来宾疲劳轰炸。    
    所有的电视谈话节目都大同小异,习惯以当天最受瞩目的话题为主,邀请各方人马出席,其实不外就是在大车拼,为自我的立场、利益辩护,并且攻击对方,说穿了比喧闹的斗鸡场好不到哪里去。    
    我也真是头号大蠢鸭,看到每个人大声咆哮,斯文扫地,全身为之气结了,居然不赶快转台或者干脆逃进卧房,还坐在那儿被炸得二百五一个。目睹这天的这种乱咬成一团的混乱场面,跟我当日下午在电脑店铺的受气情形,不正异曲同工吗?大家顽固地坚持己见,谁也不肯道歉,道个歉真的有这么难吗?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呼,好像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就是永远错不到自己头上。    
    唉,多么讽刺啊,这年头,会认为自己有错,而深深感到抱歉自责的,大概只剩下像我这种忧郁症患者,然而绝不是什么硕果仅存,而是烂果子仅存。    
    结果,我这只蠢鸭整整耗在电视机前一个半钟头,前仇加上新恨,被那些来宾的嚣张言论、跋扈态度气得半死,脑子里的毒素又恶化了。    
    后来实在疲累不堪,但躺在床上好久,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便懒洋洋爬起来。这时姊姊已经回她家去了,踱到空寂的客厅,抓起当天的晚报,好像除了正版,后面的几大张连翻都没翻,所以就信手翻阅起来。    
    影剧版斗大的标题立即吸引住我的目光,才读了几行,差点儿吐血。竟然是艺人萧蔷出版小品书,写真照片、涂鸦配上她的小诗,甫上市一周就夺下文学类畅销书冠军!    
    绝非我眼红忌妒,但是“文学类”三个字在我这个中文系出身的人心目中,具有某种神圣意义,也并不是我怀疑艺人没有文学才华,而是在新闻里看得出来,这本新书之所以扶摇直上,跟内容没有多大关系,倒是作者在卖文学以外的东西很明显,却登上了文学类宝座。    
    傍晚我在书店里的那份窝囊心理又回来了,自暴自弃地想着:认真写作有个屁用,爬了半天,想要攀向笔耕的巅峰,但人家美女凭着一根手指头,轻而易举就把文学的桂冠摘走了。    
    所有我的文学使命感、文学情感,甚至包括文学正义感,这时都变成了莫大的嘲讽,对着我扮鬼脸。我的脑袋发烧,脸颊也烫得不得了,愤世嫉俗的念头越滚越大。    
    我又想起明天还有出版社的开幕记者会,贵宾云集,我的《晚安,忧郁》是他们的第一批新书,所以不仅受邀出席,还要上场致词。可是我现在只想躲起来,情绪这么糟,明天还要去记者会现场,讲一些甜甜的场面话,简直要我的命!    
    心念纷纷扰扰,我竟很想再度仰药,吞下了那些让人安眠的药丸,起码可以暂时躲天了这些烦心事。可惜我的药自从上次乱服用,还被送进急诊室之后,就被姊姊管制了。    
    虽然不能仰药,我还是不禁想到了死。自杀的念头悄悄地从心房的某个隐蔽角落钻出,一迳地钻牛角尖:这世界不买认真的人的账,你活着有什么管用!凭你天生的料子往上作不了自娱娱人的艺人,往下也干不成自嘲取乐的小丑,所以自嘲没本事,自娱也欠条件,像我这样的人,没本钱在当今人世的游戏规则里混,那我不混了可以吧?我自动退出,总可以吧?    
    忽然间我的想法都是负面,不断在向下沉沦。    
    那晚我在恍恍惚惚的挣扎中独自熬过,不想活的念头一直盘据着脑子,到底是怎么撑到天亮也忘了。    
    我终于还是出席了那场记者会,果真花团锦簇、贵客迎门,与我的落寞十分不搭调。今天是出版社的大喜日子,我这条孤寂愤世的游魂,夹在此处显得很寒伧。    
    惨了,轮到我上台致词了,讲一些相反的场面话实在有违我的作人原则,该怎么办呢?我的头皮都麻了。    
    我想,出版社既是由一些对身心灵成长很有奉献心愿的伙伴组合而成,那么他们就不该只听见空泛的道贺,而值得听取内心的实话。心意已决,原谅我了,好友们,对不起,我来泼冷水了。    
    我从总编辑的手中接过来麦克风,沉重地开了口:“出版社安排我发言的用意,应该是要在这里报佳音,说一些健康祝福的吉祥话,本来我也很想这样做,但是我没办法。我……昨天晚上甚至不想活了……”    
    说到这儿,我住了口,情绪激动,无法继续往下讲,话全梗在喉头。    
    全场的人都屏息注视,好些人本来还忙着跟身边的旧雨新知有说有笑,这时都突然熄电了一般,原来欢喜的气氛顿时走了样。    
    我咽了咽好几口气,把昨夜看到萧蔷新书登上文学类第一名的导火线说了,慢慢牵到“忧郁症病人面对的是一种长期抗战,过程极其辛苦”的话题上,希望大众关心这一群隐形不敢曝光的人。    
    第二天,一家大型的电子报打出这样一条耸动的新闻标题:“昨夜,萧蔷差点成为许佑生自杀的理由。”    
    我读了也只有苦笑的份,看吧,这年头你看得那么重的正义感,充其量不过是人家眼中一个哗众取宠的冷笑话罢了……


第四章好一个臭屁清除者

    那个日期因为具有历史价值,所以每个数字我都记得,就是二○○一年六月二十六日。    
    我几乎是在一夜失眠的情况下,迎接早晨的来临。那团极端恐怖的忧郁症恶灵又扑上身了,我在床铺上翻滚,低声哀号。    
    我颤抖爬起床,走没几步,便扑倒在地上,愤怒拍打着地板,平常坚强的眼睛开始不自觉涌出山泉般的泪水。    
    kiki见状自动靠上来,低头怜惜地舔着我的手,它似乎与主人心有灵犀,知晓了我此时的伤绝。    
    就在这受苦的晨光中,一通接着一通手机好像飞机轰炸似的响起,都是各大媒体的来电。    
    我当时心力交瘁,电话接到都傻了眼,今日什么好日子,全撞个正着了?一周前,姐姐就帮我预约了今天中午的门诊,必须回医院紧急看精神科医师,因为手头上已没有安眠药与镇定剂了,而我又开始失眠,不吃药会很惨!    
    尽管我一夜没睡着,全身已经奄奄一息,仍然勉心提力逐一跟对方敲定个别采访,以及一场集体的新闻记者会。    
    之后,我就草草打点赶着出门。这是我去旧金山养病半年后,第一次回到仁爱医院看诊,当我到达时,已有一大堆病患在精神科的门诊大厅等候。    
    我原本还有点耐心,也挤出仅剩的体力,坐在硬梆梆的塑料椅上,足足撑了半小时,但越来越如坐针毡,眼看着隔这么久,病患的灯号才闪了一两号而已,心情抑郁陷入空间低潮。    
    每次来看精神科的门诊,虽然都是人满为患,但以前我的状况多半还不错,即使等了又等,心情稳得住,还可以读读带来的书打发。    
    可是此时不然,我的胸口如火在焚,又记挂着接下去还要连赶好几场无法逃避的记者会,压力催人烦,时间也逼人跳脚,每多等一分钟,对我就像待在油锅里,难受得不得了。    
    要一个发作中的忧郁症病人,苦撑着内心的焦烦,耗时又耗力地等着看门诊,实在真残忍。    
    恶狠狠看着那个灯号一动也不动,我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怒急攻心,我这个乖乖牌病人做出了最反常的行为,起身冲上前去,扭开了门,跟门后负责查验健保卡的人员大吼:“我不想看了,我想去自杀!”    
    丢了这串话,我宛如狂风一般,从医院二楼的精神科一路冲下来,脑子一团焦烫,真想当场去撞车算了。当忧郁症病毒来势汹汹,我正如一叶小舟在怒海中随时会翻覆。    
    但我的念头还是及时绕到了媒体的邀约,便在医院大门口跳上了排班的计程车,前往出版社。    
    跟两家电视台连番做完了单独访问,我惊讶地发现,姐姐竟然在我受访时,悄悄来到出版社守候。    
    原来医院方面看我怒气冲天逃开,担心会出意外,马上找出病历上的“紧急连络人”,通知了正在上班的姐姐,要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我,押着我下午再度回去看门诊。院方还交代已经把时段重新安排过,这次不用等得那么辛苦,我一去就可以看到医师了。    
    姐姐得知后也心急得很,刚好那阵子《晚安,忧郁》甫上市,她知道我跟出版社的联系比较频繁,第一通电话就是试一试这里,没想到如此顺利,真的发现了我的踪影。    
    推算距离另外一场集体的记者会还剩一些时间,我只好迁就姐姐,由她“护送”回到了医院。    
    岂料,这次又在精神科大厅等了二十分钟,我的主治医师还是被绊住,灯号俨然死掉不动了。分针则如一只老病长脓的蜗牛在爬,我的脑子更是如同地狱的烈火在烤,极度忍呀忍的,终于还是又爆发了。    
    姐姐正拉开一条门缝,探头在跟叫号人员交谈,大概是询问为何这么久,她回头一看见我从后方凶神恶煞般走来,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了,就猜到我已经二度坍方,意欲离去,出手便要拦阻。    
    我一边舞动双臂,一边瞪大眼珠子,仿佛跟谁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叫嚷道:“这次我真的不看了,谁也别想拦我!”    
    就在她与叫号人员试图拦阻不及下,我二度风卷残云逃离现场。天!费尽折腾,居然还是没看到医生,及时雨的安眠药也没领到,我继续扛着从早晨起,就一直没好转的那一颗面目狰狞的病毒脑子。    
    简直是闹剧重演,狼狈虚脱的我又现身在医院大门的同一个地点,照旧跳上了计程车,这次气到脑袋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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