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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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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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辰胤离开皇城之前,曾拜访萧然蓝阁,找到平日住在宫内的玉阶飞,向他致谢。此时距他受伤已有月余,玉阶飞将表情掩在翠羽扇后,无谓地说,不过是个小法术而已,吴御医言过其实了。
  北辰胤一语点破:“黄泉勾魂,任谁也留不住。难得吴御医竟会相信你真能锁住生魂。”
  “咦,三王爷怎不知小鬼也是肯作交易的。”玉阶飞羽扇轻晃:“你流多少血,我都还了他,自然能将生魂拉回来——我的血味道还好些。”
  “这般救人的法子,也是逆天——逆天,恐要折寿。”
  “是三王爷命不该绝,这点阳寿,玉阶飞也还折得起。再者说,若是泓在身旁,也定会要我救你。”玉阶飞看着北辰胤的沉吟神情,笑起来,“怎么,难道你还怪我救你不成?”
  “不是。我欠你一命,不知何时能还上。”
  “哈哈,玉阶飞同泓也曾欠你两条命,三王爷何时变得如此计较。”玉阶飞说完这句话,北辰胤不置可否地笑笑,玉阶飞的神色却忽然微沉了下来。
  “我真是不懂你,”他说。“有时候明明觉得你很谨慎,凡事都思量得深远,环环相扣,谋定而后动——可有时候,又偏偏赌得那么大。”
  即使说着这么认真的话,玉阶飞的神情仍然是随意散漫的。北辰胤收敛起笑容,知道玉阶飞已经看穿了那场所谓的暗杀,也明了皇城内的暗流汹涌:“赌命或是引颈就戮,你会选哪一样?”
  “我?”玉阶飞换上认真的表情思考起来:“——我当然是同王爷一样,选择远走高飞。”
  这场对话的数日之后,北辰禹在皇城外为北辰胤饯行。元凰知道三皇叔要走,虽然心下百般不愿,却也没有办法。在他的要求连同玉阶飞的求情下,元凰跟随父皇来到城外,要送北辰胤远行。
  那是元凰第一次,见到戎装打扮的北辰胤。
  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天他从小敬爱仰慕的男子寂寂伫立在城外风沙中的样子。他看着父皇递上琉璃盏,水色酒杯里明晃晃地倒映出天空,北辰胤接过一饮而尽。墨蓝色的发辫齐整垂在身后,负于肩上的苍龙弓折射出令人头晕目眩的灵动光彩,仿佛下一秒就要冲霄而起盘云直上。挺拔的身姿,沉肃的容颜,衣袍下摆无声翻卷,当他将同往常一样柔和内敛目光投向元凰的时候,元凰竟然一时紧张得无法呼吸。北辰胤立在他眼前,好像拦住了迎面呼啸奔腾而来的岁月,仿佛从此再不会有日升星落。亘古的时间里只剩下元凰同背负苍龙的男子,纵是千军万马亦不能撼动分毫。
  
  
                  十一 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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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太子
  
  北辰禹听到元凰所说,顿住脚步回转身来,低下头去。此时众人在皇帝的示意下,已三三两两的走向内厅用膳,行至中途蓦地发觉北辰禹没有跟上,回头又看到他正同太子说着什么。谁也不愿上前打扰,又不敢先入殿去,于是乎一大群皇宫贵族们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地立在殿外,巴巴地注视着北辰禹父子。
  楚华容牵着父亲的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踮起小脚,使劲向园中张望。楚王孙头次进宫,怕惹出事非,拉着女儿的袖子往下扯,示意她收回无礼的视线。北辰伯英才得了皇上点头默赞,心中颇有些得意,此时看到北辰禹停下脚步同元凰对话,直觉得元凰是不是想到了更好的答案,心中又是好奇又是着急,也偷偷盯着院中的两人瞧。北辰仲远跟着大哥,也想探头看个究竟。北辰望将两手分别搭上两个孩子的肩膀,兄弟俩知道这是父上无声的警告,只好偏头去看大殿梁上的花雕蟠龙。
  元凰这一天过得无聊,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本来也要随着人流去用膳。不想父皇却突然停顿下来,低头望着他。元凰猜想是方才的嘟囔被父皇听见了,他本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想到玉阶飞的嘱托才紧张起来。他好像做错了事一般,赶紧低下头去,不时地抬眼观察北辰禹的脸色。
  没有了冕冠前头垂琉的阻挡,北辰禹的脸在元凰面前分外清晰。元凰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父皇不戴冕冠的样子,此时偷眼看着微微垂首的男人,觉得亲切贴心,却又无端有些陌生。那是一张略嫌瘦长的脸,眉色浅淡,一直延伸到鬓角泛白的头发里。秀长的眼睛里透出威严,却被修直的睫毛遮盖去了大半。高挺的鼻梁在侧脸上投下淡漠的阴影,模糊了苍白的肤色,给本来过于冷硬的线条增添上几分柔和。这张脸同往常一样,看不出生气或是赞许的神色。他口气温和地询问元凰道:“凰儿方才说什么?”
  元凰记着玉阶飞的话,不敢实说,只嗫诺道:“没有什么,儿臣是说,伯英答得很对。”他头一次在父皇面前撒谎,心中很是不安,右手不断扯着衣角,眼睛只瞥向旁边,不敢对上北辰禹的目光。
  北辰禹笑笑,语调仍是很温和:“朕都听到了——你方才说什么?”
  元凰面色一赧,再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回答道:“儿臣说,虢国虽然不曾背信,一样也为晋国所灭。”他生怕被责骂,声音比方才又低了几分,怯怯地望着北辰禹。
  “噢”北辰禹听在耳里,反而放缓了脸色,又柔声问元凰:“那依你看,这灭虢取虞的典故作何解呢?”
  元凰见北辰禹神色缓和,心中也渐渐平静。他觉得父皇毕竟还是原来的父皇,虽然这段日子国事繁忙没时间照看他,对他的心思总是不会变的。父皇既然以往常常称赞他集思奇巧,见解独到,如今也便不会因为他与众不同的看法而降罪。玉太傅的嘱咐,未免有点小题大做。想到这里,元凰大胆起来,抬头看着北辰禹,稍稍提高了声音,认真地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儿臣以为,灭虢取虞并非关乎信义,而是关乎择盟。虞公之失不在背盟,而在未曾听取宫之齐的进言,看破晋国狼子野心。虢国可盟而绝之,晋国不可盟而友之,方致国破家亡。”
  这番话虽是元凰即席的想法,听来却颇像笔头作文,全不似他平日说话的口吻。那些拗口的文言句式,元凰尚不能得心应手地运用。他自忖多时没同父皇长久交谈,此时难得有了机会,有心想要表现一下这些日子来所学见长,方才仿着曾读过的政论文章起了腹稿,文绉绉地遣词用句起来。
  令元凰失望的是,北辰禹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这一番特意准备的精彩说辞所吸引,而只是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也不予置评,继续问道:“那又当如何择盟?”
  这个问题便是放在科举殿试也不为过,又怎是元凰一个龆齿之龄的孩子能够回答。纵然他众览群书,博闻强记,真正理解懂得的,总是少数。元凰回答不出,又不愿在父皇面前难堪,思索了一会儿,记起曾读过的几本书,便含糊答道:“或合纵,或连横。”他停下来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不一而足,但看时事。”
  纵横一说始于战国末时,其门徒但为策辩之士,审时度势,朝秦暮楚,为利驱之,无节操可言。《吕氏春秋》谓之曰“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
  北辰禹听得元凰提到纵横,心中甚是不悦,又追问他道:“何谓纵横?”元凰并未觉察到北辰禹语气中的嫌恶,只道父皇是趁机考察他功课,赶紧答道:“纵横为《汉书》‘九流’之一。韩非有云,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纵横家奉战国时鬼谷子为师,后有苏秦主合众,张仪主连横,皆有著作传世。”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回答,按理来说仅仅是陈述事实,并未提到元凰自己的想法。北辰禹因为元凰鼓吹纵横在先,现下又回答得如此流利,料想他心中竟是奉纵横家为尊,当下神色更冷,追问道:“《汉书》所言之九流,又是哪些?”
  元凰此时方觉出不对来,却又不明白是为了什么。父皇问话不能不答,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儒、道、阴阳、法、名、墨、杂、农、纵横。”方才说到兴奋时高扬起的声音又悄悄哑了下去。
  北辰禹待他说完,才冷哼道:“哈,你既知儒道为首,纵横为末。为何九流之中,却奉最末!”说罢竟然拂袖而去。元凰一惊之下不及细想,本能地伸手去拉北辰禹的衣袖。北辰禹见他探过胳膊,将袖子刻意往旁边一甩,让元凰抓了个空。元凰在原地愣神了一会儿,见北辰禹渐行渐远,没有要停下等他的意思,知道父皇是真得勃然大怒。他害怕起来,赶紧小跑着追在后面。
  北辰禹的背影已不如元凰记忆里的伟岸高大,元凰跑到他身边的时候,听见王者轻轻地压抑地咳嗽。他抬眼见到父皇的肩膀微有些颤抖,垂在身侧的手显出病态的白皙,瘦削得只剩下粗大的骨节。华袖掩盖下,手腕上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刺眼如蜿蜒的毒蛇。元凰仿佛被什么戳中了心扉,眼睛无可抑制地湿润起来,他抓过父皇的手,轻轻摇晃着,哀声讨道:“父皇,儿臣知错了。你莫生气。”
  北辰禹低头看去,见元凰一双受惊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眼眸里已经有泪水在滚动。虽是恼怒万分,他心下终是不忍,停下脚步柔声向他道:“你可知错在哪里?”
  元凰急忙道:“儒道为首,纵横为末。儿臣当遵儒道。”他不知道自己答对了没有,怕再惹父皇生气,又紧接道:“灭虢取虞的典故,方才伯英答得才对,儿臣说错了。”
  北辰禹叹了口气,深深望他一眼,抬手抚上他的脑袋,向他露出一个让人心安的笑容:“凰儿知道就好,没事了——我们用晚膳去吧。”
  元凰乖巧地点头,收了眼泪,拉住父皇的手一同向内殿走去。站在殿前的人们原先看到王者甩袖离去还在猜测纷纷,如今又看北辰禹亲亲热热地拉着元凰,料想是孩子一时不察惹恼了王者,无甚紧要大事,也都没往心里去。见他父子二人走过,也便随在后面入了殿去。
  同宫中其他宴会不同,春试后的宫宴因为有了孩子们的参与而分外热闹活跃。今年的盛宴如往年一样,华贵豪美却不显奢靡。楚华容虽是生于大富之家,却未见过如宫中这般大气的阵仗,一时竟被震住,乖乖挨着楚王孙坐下,不敢随意言语,不比方进宫时了无顾忌。北辰伯英一向行止端正,此时也没失了皇家气度,还不时轻声地叮嘱身边不安分的弟弟北辰仲远,俨然一派王侯风范。
  元凰这一顿饭却吃得心神不宁。他在北辰禹下首不远处正襟危坐,不断想父皇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父皇方才摸他的脑袋,分明是原谅他的意思,但他却直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他还是不明白父皇为何如此恼怒,只在心里悔不迭没有听玉太傅的话。他一有空隙便偷偷看向父皇,有时候会正遇到北辰禹沉思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身上。这是属于北嵎君王的目光,同往常饱含慈爱的眼神不尽相同。元凰不敢同这样目光对视,只好转开眼睛去,心口噗噗地跳个不停。
  就这般坐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宫宴结束众人散去,元凰向父皇请过晚安,随人回了东宫。他离开的时候,北辰禹又一次拍拍他的头,还曲起手指,用指背轻轻蹭了蹭他的脸。元凰捉摸不出这种久违的亲昵中包含的意味,又担心问了一句:“父皇,你不生儿臣的气了吧?”
  北辰禹摇头微笑道:“朕不生气了。”
  元凰得了这句话,行过礼转身走了。小人儿的身后,两边宫灯晃动着,拖出长长的不完整的影子,有小半打在旁边的廊柱上,摇曳着显得有些阴森诡异。北辰禹用心注视着,直到元凰的背影完全隐没在黑暗中,才转身迈入屋里。
  回到东宫以后,元凰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同玉阶飞说了。他说完之后,又不放心地询问玉阶飞:“老师,你说父皇是不是真得不生气了?”
  玉阶飞一笑,神色平和地安慰他道:“君无戏言。皇上说不生气了,当然就是真得不生气。”
  元凰点点头,“那我去睡了,老师也早些休息吧。”
  “嗯”。玉阶飞答应一声,让宫人们送元凰就寝。待元凰离开以后,他将羽扇放落在书案上,随手从架上取下元凰平日读的那本《韩非子》,就着烛火,用指尖一页一页缓缓翻着。他的神色仍是平和安宁的,目光却逐渐凝重,翻书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合上了书本,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春试之后,北辰禹仍是很少到东宫看望元凰,同前段日子里的疏远相比,倒也没有什么不同。元凰渐渐觉得父皇的确是不再生气了,一切原都是自己多想。玉阶飞在元凰的要求下,又把儒家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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