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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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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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颇搞了个新闻发布会,宣言说:“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
  舌为劳,靠更年期提前而发脾气折辱秦王,受封为上卿,位居我上。况且蔺相如素贱人(出身低,靠着给赵惠文王的大内宦官总管‘缪贤’当门客而荐举起来的),我则为赵国披坚执锐,横戈跃马,出入于矢石剑戟之中,却屈居其下。我羞,不忍为之下。”廉颇对记者说:“下次我看见了蔺相如这小子,我必piss him off(尿他。我必辱之!)”
  廉颇的牢骚确实有道理,反映了赵国一贯赏罚不明。廉颇有斩将夺旗,攻城略地之大功,而蔺相如没有战功,却受高封,表明了赵国封赏标准的随意性和赵王个人意志主导性。这是它不如秦国的地方。
  不过,说到廉颇的战功,也不算多么“赫赫”。他是在前不久(五年前,公元前284年)的五国合纵攻齐战役中刚崭露头角,趁着一哄而上,夺了齐属的个别地盘。后来廉颇的几次战功,都是针对疲顿的齐国兴兵而致的。所以这时候的廉颇岁数并不大,并不像戏台“将相和”上面那样大白胡子的老头,开口就是“老夫我满怒胸膛”。戏台上的大白胡子老夫,是受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句话的误导,其实这句话是公元前240年左右(近四十年以后)的事情。此时(公元前279年渑池会时期)的廉颇当在三十岁出头。
  廉颇在评书中的样子是“面似镔铁,黑中透亮,两道宽眉,斜插入鬓,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一部银髯苫满前胸”。这个描述大约不错,比较传神,只是“银髯”说的不当,即便在十九年后的长平之战(公元前260年),廉颇当为五十岁许,尚不须“银髯”。
  不管怎么样,三十几岁的廉颇,开玩新闻发布会,就开车上街,见到蔺相如的车过来,就上去“别”他。蔺相如赶紧急刹车,引车避逆,还常称病不朝,不与之争。蔺相如的门客以之为怯:“受了这样的羞辱,庸常人尚且羞之,况于将相乎。我们请求离职,不当你的小弟了。”(赵人喜欢打架,遇上这种羞辱,怎能不按剑而斗啊)。
  蔺相如平心静气地做了他们地思想工作:“夫以秦王的虎狼之威,我尚且当廷叱之,辱其群臣,怒发冲冠,耸起羽毛与其搏斗。廉颇之威勇,怎能比及秦王及其群臣,我又何惧于区区一廉颇。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廉颇与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我之所以避让廉颇,是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善矣哉——!一席话说得风格高亮,真可垂训千古,门客闻言,无不惶惧诚服。廉颇听到记者向自己转告了这些话之后,当场愧疚得无地自容,色急且恨,惭不可当。当即免冠顿首,肉袒负荆,一切面子都不要了,系着发髻,光着膀子背着荆条,在宾客的引导下和记者的摄像机镜头追逐下,一路徒步走至蔺相如家谢罪。廉颇拥在门外,露着上身的白肉,临阶长跪,向门内顿首报名请罪:“鄙贱之人廉颇,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说完这句发自心腑的话,廉颇眼角夹泪,匍匐待罚。诺大叱咤勇武的将军,尽暴自己的真诚悔意,把行刑打自己用的荆条都自备背来了,一时场面,感动得宾客无不掩面。廉颇愧疚之意,诚昭于公众与天地。
  蔺相如闻讯,也非常激动,连忙从门内紧趋几步,跑出来双手搀扶起光着膀子背着荆条的勇将廉颇,以好话劝勉。二人从此相与为欢,号称刎颈之交!战国之人的真勇直朴,在这一段里表达得淋漓尽致,后世之人,无以追比。
  后人受此故事感激,在戏剧《将相和》一段中如此再现这段感人的历史:蔺相如搀扶
  廉颇唱道,
  “老将军你何必这身背荆杖,
  有什么衷肠话细说端详。
  我虽然在秦邦完壁无恙,
  我虽然在渑池会羞辱秦王,
  我虽然侥幸封首相,
  怎比得你老将军,
  东挡西杀南征北战,
  可算得是盖世的忠良。”
  廉颇唱:
  “我这里谢过了贤明的丞相从今后保江山各献所长。”
  蔺相如唱:(二黄原板)
  “走向前还大礼推诚揖让,
  (二人合唱)
  从今后将相和国富民强。”
  这真是一段慨而康的历史啊。“刎颈之交”意为同生死共患难,后来演化为“生死之交”一词。一个人终生未必能得到如此真诚的朋友。在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政治宦海中,这种以大局为重、不计个人恩怨得失的事尤为难得。这也是“将相和”故事历久不衰、千古传诵的原因。周恩来总理特别推崇这出京剧,生前经常陪同外国佳宾一同观赏,并亲自为之讲解,大有颇以蔺、廉风格自况之意。
  这里我们领略了“蔺相如”胸怀国邦的大心境,而多半忽视了廉颇知耻而不自匿的君子严厉自律之道。廉颇勇于自暴其“丑”于万人及媒体,不欺人、不欺己,不遮遮掩掩。这种直面勇改、不计颜面的可贵行为,是爱面子的中国人在习惯中所少有的,更需要极大的勇气与决心啊。 
完璧归赵三 
  中国之有汉族,跟汉水大有渊源。汉水像一条带子,贯穿湖北省,从北向南垂直地投入滚滚的长江。汉水与长江织起的湖泊水网,就是江汉平原,楚人的老窝,在湖北省境。雨雾朦胧,阳光分成小团小团美丽的光晕,透过山水云雾铺展,攀援,袅娜,升腾,和烟光水色绞在一起。飞鸥轻翩于其中,疑似仙境。
  公元前279年,渑池会的同年,白疯子白起率领一支数目不详的秦军,再次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他从汉水的源头“汉中”(陕西省南部)出发,南行出武关,一路沿汉水而下,沿着中原西缘行动,抵达了陕西东南境与湖北西北境(楚本土)交界的地方。
  湖北省的地形像个暖水袋,汉水从北灌入这个暖水袋的肚子。在暖水袋的入口处,有两座大山:武当山、大别山,东西对峙,像掐住了暖水袋的脖颈。汉水穿两山之间流入,仿佛穿暖水袋的“口”,进入暖水袋的肚子。邓城和鄢城,就座落在两山之间的罅隙地带,是扼暖水袋之口的咽喉重地。邓城,在今天的湖北北部襄樊地区,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白起首先一举攻陷这里(邓城),然后围击鄢城。倘若鄢城一拔,暖水袋的塞子就整个起掉了,白起就顺着汉水,直灌进暖水袋的肚子里。到那时,楚国就完蛋了,暖水袋的肚子里,到处都是平坦的江汉平原(湖北腹地)。趋行不过二百公里,就可攻击郢都。所以,楚人必须守住鄢城这个暖水袋的塞子。
  几乎于此同时,秦军从西线也发起进攻,老将“司马错”率军从秦国本土出发,经由蜀郡,补充巴、蜀之众十万,乘坐舫船万艘,出四川,攻打楚之西境。所谓舫船,就是两只船绑在一起,上建连板,更加稳定。当时的船没有帆没有舵,禁不起大江风浪。舫船就舒服一点。秦国士兵以浆划船,但要求水深一米以上,否则无法荡桨。水浅,则船行撑篙。司马错在万艘舫船上载兵十万,米六百万斛,浮江而下,大举进攻楚之西境。于是,秦人对楚形成了西、北夹攻之势。
  死神停栖在楚国大地,像黑色的沙鸥向日暮前的海岛云集。楚国的某种末日快来了。但是,扼守其暖水袋的北部袋口——“鄢城”的守军没有绝望。鄢城是个革命老城,楚昭王躲避吴王阖庐的破郢之祸,曾一度迁都这里,有所经营(埋过一些地雷)。白起查看了鄢城,看见这里右武当山、左大别山,汉水夹其间徘徊而过。秦军若攻破这里,就可以顺流(汉水)而下,尽占湖北之腹,得志于郢都了。 于是白起命令越壕攻打。
  越壕,就是渡过护城河:秦军伐树制作壕桥——木板当桥面,下面装上车轮,快速推入城壕中,以便跨越护城河。以车轮成为支柱。如果壕较宽,还可用连接式的折叠桥。还有一个对秦军不适用的办法就是“填壕”:先运砂土,堵住护城河的河水之源,使之成为干壕,然后填壕而过。不过,楚国这里水网密布,干壕不现实。
  守城的楚人也并不示弱,集中弓弩射击越壕的敌人,苦战恶斗。楚人鉴于鄢城的战略地位无比重要,也调遣大批主力集结至此,全力支撑,秦军屡攻不下。白起看看鄢城守备甚严(楚昭王时期埋的地雷也纷纷爆炸,使秦人每每直线上升,再分散落下),白起着急了,决定对鄢城使用“灌肠疗法”。他派人到一百里外勘察地形,找到汉水的支流“夷水”,借用山谷之势,筑坝将水势壅高,然后修了百里长渠,把水从山地引到鄢城,灌入城中,形势就像挂着输液瓶子给城输液。鄢城受不了了,好像猪嘴里被插入自来水管,一开龙头,肚子越注越大。水从城西灌入,汇聚城东。“百姓随水流,死于城东者数十万,城东皆臭”。月光在晚上出来了,默默地为这些饮水过量的生灵哀悼了一番,它的倒影给人间的死水浸得发白。一些来路不明的鱼,不堪孤闷,坐在城市礁石的缝里,使劲地找家,找一条退出城的路去。
  秦人终于以很不光彩的手段,攻陷了这个人口都已漂在地面以上的城市。很多秦军后来死后投胎,都当了卖注水肉的屠夫。飞鸟在城外高处,看着这个死气沉沉的,冒着水泡的城市。为了战争而大量牺牲人民,我们称之为“反人类罪行”,鄢城之役,楚人军民死亡数十万人。白起表情落落寡欢,这个“头小而锐”的尖头将军,用一锅煮熟了饺子(鄢城),给自己的肩上增加了一个“星”。
  不过,白起所修的这个长渠,后人加以扩展,称为“白起渠”,串联起夷水及许多陂塘,到北魏时,已发展成为灌田三千顷(一个县的面积)的农业大灌区,至今仍可查见,地点在湖北省北部宜城地区。也算是变水患为水利了吧。
  鄢城之役,是一场有战略意义的决战。楚军主力大为削弱,暖水袋的塞子也被拔了。白起一鼓作气,向南蹈袭二百公里,直逼郢都。一路上白起没有给养供应,全靠“掠于郊野,以足军食”自力更生:就是抢楚国人的粮食吃啊。经过一番史料失录的战斗,白起攻克郢都,天下震撼。接着,白起分兵三路,向西攻到夷陵(就是湖北宜昌,刘备火烧联营的地方。这里距离楚国早期旧都秭归甚近,历代楚王都埋在这里)。白起烧了楚先王陵墓,以及祭祀的宗庙(宗庙是先王们从陵墓里出来吃饭的食堂,也是富丽考究的),以瓦解楚人士气。另一路军向南攻击,进入湖南,在洞庭湖沿区略地,收克城邑。第三路军,向东攻到湖北潜江、云梦等地。
  白起率秦兵数万,在两年内,攻克了楚都郢城周围两三百公里宽阔的地区,基本上占据了江汉平原的主体,湖北境大部地区。白起后来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分析了他所以能够如此得胜的原因:楚政治昏乱,导致“百姓心离,城池不修,既无良臣,又无守备。楚人咸顾其家,各有散心,莫有斗志”。许多楚的城邑都是没有抵抗而丢失的,所谓“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秦以斩首为功,每次大胜都有斩首多少万的记录,可是白起攻楚的战争中,除了鄢城淹死数十万军民以外,未见有斩首的记录。
  白起因功被封为“武安君”,和从前的张仪、苏秦并号。武安君属于封君,在秦国的二十等级爵中,第十九、二十级就是封君,亦称侯,可以拥有“税邑”。秦国宗室贵族如果没有军功,理论上讲也不能封为列侯,即便秦始皇的儿子也是白身。而白起,起身行伍,祖上据说是秦穆公时代的常败将军白乙丙(蹇叔的儿子,参加过城濮之战踢球的)。白起从最低级的武官开始作起,终身大小70余战,没有败绩,一生共歼灭六国军队约一百万,杀伤之多,冠于中外历史。白起可谓英豪起于贫寒。
  秦国的成功,部分原因就在于重用布衣英豪,而山东诸侯,齐也好,楚也好,都重用王族亲贵,如齐之孟尝君、赵之平原君之流,当官全靠有个好爸爸,端着铁饭碗专政于朝。大家族子弟,其工作效率,又怎能媲美那些聘用来有职业危机感的职业官僚。六国的宗族分封制、大家族世袭垄断政府制,积弊太久,难以撼动。而秦人,立国比较晚(周平王东迁,东周初年建国),分封制传统不深,法家商鞅在改革的时候,又敢于运用革命暴力,彻底打碎大家族分封与政府垄断,把官僚机制市场化、人才化、布衣化、考核化(四化),任用布衣能人如张仪、甘茂、白起之徒。
  而六国饱受儒家思想“亲亲上恩”桎梏,总是给王亲贵族们留面子,抱着一向亲情仁善的态度,重用世门大家族。魏国在改革后不久,就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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