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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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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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锋利疾劲、密集的弩箭,必然使战车的破袭力大打折扣,却是真的。
  弩,黯淡了战车的前途,却仍然留了机会给骑兵。骑兵可以利用速度优势,快速出击,在敌人组织起足够的弓弩抵御力量前,冲溃敌阵。这就是孙膑所说的:“掩其不备,击其未整旅。”骑兵的另一个致胜之道是,冲击方向灵活。发挥骑兵善于快速迂回的特长,兜到敌阵后方进行突击,就是孙膑所说的:“迎敌击后,使敌奔走”。如果敌人还不奔走,那么,从敌阵侧翼弩手配置虚弱的位置寻找机会,“乘虚捣敌”,也可以。这些机动打法,都是战车作不来的。
  即使必须从正面突击,战马的冲击速度也比战车快,它进入敌人射程以后,穿越这一射程(假定弩箭150米)的时间,是战车的一半甚至更少,从而减少了伤亡损失,有余绪力量继续冲陷敌阵。同时,由于骑兵速度快,在单位时间内涌入敌人射程内的骑兵数量多(是战车数量的两倍以上),使得弓弩手穷于应付,手忙脚乱,不遑阻截——我们知道,“臂张弩”是靠两臂拉动上弦,还算快,但“蹶张弩”必须用两脚蹬住弓体,弯腰,双手握弦,借助腰膝力量像提举杠铃那样,把弓弦提至胸前,才能把箭搭在弩臂上,然后走至前排单腿跪下瞄准,发射,整个过程耗时费力。一旦骑兵蜂拥而至,破阵必矣。其实可以作一个计算,假定一人一分钟发出五只弩箭,三排合计15只,而一分钟内,可以有五十匹马进入并跑完弩箭的杀伤路程。其中15匹中箭,35匹则踏过弓弩手的身体,冲进阵来了。
  公元前305年,中山人与赵国人的激战过程与细节,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我们可以推知,中山人遭遇了向所未有的奇异攻击。在平旷的原野上,赵国骑兵向一团乌黑的云,快速席卷而至。急骤的蹄声,蔽日的尘雾,萧萧的马嘶,大地在敲击中颤抖、旋转,旷野飞快地向马蹄后泻去。这样的阵势把中山弓弩手惊得目瞪口呆,赶紧端起弩机仓惶发射,但是并不能阻滞死神黑色的翅膀。骑兵们玩了命地迎着箭雨扑来——特别是三胡骑士,与豺狼虎豹为邻的生活塑造了他们的勇敢无畏——以一部分牺牲为代价,使大队骑兵迅速推进。骑兵迅驰的机动性和猛烈的冲击力量,出乎中山人的所料。当他们还在脚蹬手拉、上弦射击,忙的不可开交时,奔腾纵跃的战马,转瞬已到近前。
  马蹄践踏着弓弩手,赵人踏入阵来,后面的赵国战车也接踵杀至,把中山兵冲的七零八乱。中山大阵像一块大草坪,被剪草机随意突破。赵人纵马挥剑,白刃拼杀,一路直插中央。有的则骑在马上,凭高视下,瞄准中山将官射击。并且,这些骑兵是在移动中,快速地改换着射角,兜着圈子连续射。那敌将抱头乱躲,好像绯闻被爆光的艳星,招架着来自各个方向记者们咔嚓咔嚓的闪光灯。要么中箭,要么顾命不暇,对自己统领的小队指挥失灵。阵内各小队你推我挤,无从配合,听凭赵国后续大队步兵的掩杀。有的干脆丢掉兵器,狼狈逃命。久经沙场的战马,对溃逃的中山兵像苜蓿草一样恋恋不舍,瞬息之间追至,但训练有素的战马并不踏倒敌兵,而是灵巧地往斜里一晃,把杀戮的快乐留给了它的主人。
  “追击逃跑的敌人不要超过一百步距离”,这是大周朝从前“为战以礼”时的规定(它的战车确实也追不远),现在是根本没人听了。骑兵的追击能力,大大增加了战争杀伤度。
  但是中山人也不是白被叫做“以色列”的,他们血统生猛(白狄)而又掌握高科技。其中“吾丘鸩”就是个高科技武装起来的大力士,这家伙“衣铁甲,操铁杖”(这两样是战场上少见的),挥舞着他沉重的铁杖,所击无不碎,所冲无不陷,把赵国士兵打得直翻白眼儿。另外他还有独门兵器“泥弹丸、流星石锤”,也够生番的,打得进攻者捂着鼻子掉下马来。“吾丘鸩”斗到畅快的时候,干脆“以车投车,以人投人”——星宿老怪的打法,鬼啊——!
  “吾丘鸩”的铁杖给赵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甚至专门把他纪录在史书里,他的铁制铠甲,上面还装饰着闪烁发亮的金银泡,至今闪烁在我们的字里行间,也足见得中山国冶铁文明的发达。河北省,从中山国到邯郸,这一带铁矿丰富,出土了大量铁铲、铁斧、铁锛、铁攫等农具,说明铁器广泛进入战国人民生活。司马相如的岳父家(卓王孙),就是在邯郸冶铁爆发的。不过,铁兵器却绝少出土。在秦兵马俑发现的4万件兵器里,铁兵器只有四件。这是因为生铁虽然坚硬,但性脆,做农具合适,做武器却不好,做成铁剑,被敌人使劲一砸就碎,拿着它上战场,跟拿着砂锅去差不多。生铁不好,那么熟铁呢,熟铁的韧性倒是好了,但太软,拿它上沙场上打仗,不如抡一把扫帚。
  所以必须把铁变成钢。办法有两个,一个是把生铁的含碳量降下去,采取“炒钢法”(但汉朝人才会这个,战国人还不会);另一个办法是把熟铁的含碳量加上去,办法是煅打(可以理解成敲打),一边敲打一边回炉加热,把炉子里的炭粉敲进去,提高碳度,称做“渗碳法”——同样也是可惜,这个技术到了战国后期才成熟。
  所以,青铜武器的鸣响仍然是战国大地上最动听的打击乐。
  正是因为铁不能成钢,所以即便中山国个别使用铁杖、铁锤、铁铠甲,也都是钝器,不是利器。利器而见诸史料的实在凤毛麟角:楚国的宛城(河南南阳)是冶铁名都,它做成了铁矛,刺人“惨如蜂蜇”;韩国是武器制造专业国,有铁剑、铁戟,大约也不错。但是,这都是零星特例,未见推广,也未见带来多大好处:楚国自怀王以来还是堕落了,韩国则一直堕落着。看来,“唯武器论”是不行的。中山人的铁棒子,也没有挽救它的国运。 
胡服骑射六 
  赵武灵王对中山的这一波进攻,战果也许比他预期的小:北路军(战车和骑兵)在牛翦、赵希率领下,夺得中山北部两个城邑和一个要塞。南路军,赵武灵王带着自己实习的大儿子(公子章)夺了四个城邑。这些城邑,面积都很小,边长一公里左右。在战国时代,这样规模的城邑有两千多个,相当于解放前的县城。
  两年后,赵国又攻中山,这次可能很不得手,所以没有什么战果纪录。这是因为中山本身力量不弱,并且东有邻境的齐国支持。齐国是背负东海的泱泱大国,它和中山结为同盟,准确的说,中山是他的小弟,它不能允许别的国际势力卷走这片地盘。
  于是,接下来的四年间,赵武灵王迫于齐国威慑,停攻中山。但是,狼如果把头伸进了羊圈,就决不会再把身子留在圈外。赵武灵王等待着发起最后“终结”总攻的良机。
  他像一只老鼠,想出去偷油,但是猫儿就在洞外,于是赵武灵王等着猫儿(齐国)打盹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两年后,公元前301年,齐国专权份子孟尝君,远征南方的楚国去了,给赵武灵王出兵去“终结”中山留出了空隙。为什么齐国去打楚国呢?因为十年前,楚怀王受张仪诓骗,相继在蓝田、丹水大战丧师十万于秦人,他被迫接受张仪连横之说,与秦人结好。秦楚长期结好,构成对齐的潜在威胁——秦、齐、楚分别是西、东、南三角强国——鲁莽的孟尝君不懂得采取外交手段瓦解秦楚联合,而是悍然兴师,去殴打老楚,靠武力迫之就范。赵武灵王一看,好哇,大猫出门去找老狗打架了,我也赶紧也出门偷油吧!于是去中山拖油瓶——赵国再攻中山。中山战败,中山王亡命齐国。
  赵武灵王乐了,刚要呲着牙深度进攻中山。不料齐国远征军在对峙六个月之后,夜渡沘水河,擒杀了楚国大将唐昧,大杀楚师,凯旋而归了。赵武灵王也赶紧放下油瓶,从中山撤兵回来。
  奇怪的是,孟尝君并没有对赵宣战(以抢救自己的小弟中山),而是继续卷入另一场战争旋涡:他对西边的秦国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为期三年的远攻——因为秦昭王把他孟尝君诓进了咸阳,差点掉了脑袋,鸡鸣狗盗才逃脱出境。孟尝君作为报复,发齐国大兵与韩魏友军一起,长期胶着在函谷关一带,鏖战连年,消耗着齐国国力,无力支持中山。
  赵武灵王趁此天赐良机,带着他“胡服骑射”的骁勇战士,再度出征,于公元前296年,终于灭掉中山,纳之于囊中。同年,在函谷关鏖战三年的齐、韩、魏联军,也破关而入,迫使秦人还地讲和。
  公元前四、三世纪之交,胡服骑射改革后的赵武灵王,前后合计六伐中山,跨度十年,这十年基本上与孟尝君攻楚五年、攻秦三年相始终。期间,如果孟尝君稍稍假以援手,出兵干预中山战事,或者像从前“围魏救赵”那样,攻击赵国本土(最好连结西边的秦人一起动手),赵国势必危矣。具体来讲可以这样:趁着赵人外出攻中山,齐人许给秦人好处,然后齐秦联兵从东西两方向进犯邯郸,师出于外的赵军必仓惶回救,齐秦以逸待劳截其归路,中山则蹑迹掩杀其后,第二个马陵之战就会重演,赵国就完蛋了,至少可以保住中山不亡。
  但是赵武灵王不愧为深谋远虑之人,他事前派大臣“楼缓”入秦,结好秦人,使得秦人始终不干预赵人的“北上驱胡、东括中山”的扩疆战争。而孟尝君这个看似勇武实则愚蠢的家伙,累年以齐兵攻楚、伐秦,把国家积粮消耗殆尽,士卒疲敝无暇它顾,坐视赵人吞灭他的“小弟”而自我壮大,一点动作使不出来。还有糟糕的是,趁齐人攻楚、伐秦之机,它的邻居宋康王也积极出去抓油瓶,吞灭了齐国附近的滕国(这本也是齐国的爪下之物)。
  孟尝君兴兵伐秦、攻楚,结果却是虚弱了齐国、捐助了韩魏、帮助了赵人、肥大了宋国、自残了同盟楚国,还丢了俩油瓶——中山和滕国,真是一战而七不讨好。
  不管怎么样,赵武灵王利用齐人孟尝君盲动的宝贵时机,灭掉了煊赫一时的中山,尽得河北大片土地(由此,河北省也得名“燕赵大地”,西半是赵,东北半是燕)。而“中山”,这个代表着戎狄最高成就、闪烁着文明之光的国家,从战国的版图上被抹去了,只剩下它的夯土城墙,残垣断壑,至今还耸立在河北大地的什么麦田里。
  赵武灵王如何对待他所俘虏的中山王呢,出于善意,赵武灵王替他选了一个艰苦卓绝的地方去养老——贫困的陕北(榆林地区),那里用“诗人”的话描述就是“三边没有树石头少;庄户人的日子过不了”(这是诗人吗?)。当然,“诗人”描述的是现代的陕北,当初还是有一点林子的(所以时称“榆中”,有榆树林),不过,因为缺水,只有一些狄人和三胡在此游荡,地贫只适合游牧。
  中山人对陕北不陌生,他们就是从陕北出来的是狄人,在花花世界闯了一圈之后,又被打了回来。终点又回到了起点,被遣送回原籍时才发现。中山王呆在陕北小木屋,望着明净的、蔚蓝的、清新的但是无利可图的大天空,不知作何感想。风云不与,徒求无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无奈啊。
  我想,中山王的后半生应该过得很有意义,一心投入到开发民智和扶助当地文教事业上,这也是赵武灵王弄他回来定居的原因——支边,因为他是一个很有书卷气的人,适合来此传播文化。当初,赵武灵王曾经派侦察官去中山刺探,回来后这样描述中山王:“中山王喜欢跟知识分子交朋友,见到读书人就平等抗礼、称兄道弟。他经常送温暖下乡,坐着带有华盖的车子,到穷巷陋房里拜访离退休的‘老教授’,问寒问暖。至于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岩穴之士’(就是隐士啦),那就奉为上宾,他简直就向侍奉爹一样侍奉他们。”
  赵武灵王一听,大惊:“完啦,这不是贤君吗,这样的贤君,我肯定打不过他了。”
  “不然。以我之见,中山王喜欢把‘岩穴之士’召到朝堂上奉为显贵,那么将士们就没有激情在外作业务(——就是杀敌啊)。他上尊学者,那么农夫就不肯老老实实修地球,都想着酸文假醋地闭眼念经,农田于是荒怠了,国家就贫穷了。耕者懒惰,而战士怠懦。这样的国家,不亡国才怪呢。您赶紧打它吧。”
  事实确实如此,中山国出土的青铜器铭文里,用它的鸟篆文字,大讲“天命、忠、孝、仁、礼、慈爱”之类不合时宜的东西。大约他也是孟子“仁者无敌”歪理邪说的受害者。在列强纷争的时代里,放着好好的狄人不当,偏去学当圣人之徒,扮成博雅君子;不学法家的赏罚、强兵、富国之术,而听圣人之徒胡扯,真是取死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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