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口气，背转身向顾涵光挥了挥手，意思是“别闹，有话回去再解释”。
酒店停车场里看到傅次云的车，和她以为的不同，那车不是电影或者小说中霸道总裁必备的劳斯莱斯，连宾利都不是，而是一辆奔驰斯宾特……她看着那依维柯长脑瘤似的车型，没敢笑，而是强迫自己钦佩地想：总裁回国以后真是入乡随俗，够接地气……
外观不怎么样，里面倒是很舒服，而且非常宽敞，沈约有一瞬间想到tardis那句著名的“theinside”。
她坐稳以后，傅次云示意司机开车，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阵，却并不觉窘迫，而是那种很舒适的，如会老友的沉默。
当车子遇到第一个红灯，暂停，沈约终于先开口。
“我给你打电话是为了向你推销，谢谢你，在百忙之中仍然抽空给我这次机会。”
她用这么正式的口吻，傅次云反倒被挑起兴趣，向后靠到椅背上，双手互搭成桥，长指悠闲地轻敲手背。
“你打算推销什么给我？”
“一个人。”
“顾涵光？”傅次云笑，“你向我推销我公司的员工？”
“高启真的是‘你的’公司吗？”沈约尖锐地指出，“所有格应该附带控制权，但据我所知，你既不能主导高启公司的董事会，也无法对公司的发展提出决定性意见，甚至中层领导里也没有以你的利益为先的心腹。”
“你是大股东，但你加入的时候高启已经是一个成熟运营多年的公司，你并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天使投资人，这场游戏大家都是平等的，而你落后一步，别看只是一步，当所有人都以同等速度努力前行时，这一步的距离可能就是艰险的天堑。”
“如果你想超越已经领先的人，迈过似乎永远横亘在你们之间的这一步，你唯一的选择是冒险，你是投资人，不用我提醒也明白这个道理：‘风险越大，收益才会越大’。”
“顾涵光就是你必须冒的险。”
…………
……
沈约给傅次云分析了一通高启公司的现状，王恭是肯定会走的，他的合同还有两年到期，高启公司的分成太高，留不住他。所以即将面临的选择就是，要么从外面再签一位已经有成熟底蕴的一哥，要么在已签约的二三线演员中自己培养未来的一哥。
高启公司以前选择第二条路，因为他们得罪了太多同行，这圈子最重要的是关系，没有聪明的好演员肯跳槽过来。但六年过去了，高启公司站稳了脚跟，去年一年开拍六部连续剧，对一线或者准一线演员来讲是莫大的诱惑。
所以，财大气粗的高启公司可能会直接砸钱买一位成品来当一哥，就目前所知的事实推测，这个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八十，因为王恭合同即将到期，公司却没有采取任何对应措施。
但高启公司可以这么做，傅次云却不能同意他们这么做。
理由很简单，傅次云现在没有公司的控制权，不管买了谁回来，这位新一哥依然不是他的人，他落后的一步仍旧是不可逾越的一步。
于是又绕回来，第一条路，在已签约的演员中选择未来的一哥，傅次云只要压对宝，一哥是他的人，那么围绕一哥的团队必然也是他的人，一哥的成绩愈好，他的团队上升空间愈大，有机会进入中层甚至高层……由点而线而面，帮助傅次云蚕食公司的控制权。
至于为什么小明星中顾涵光是最好的人选，第一，他和高启公司签了十年长约，尚余八年；第二，你不觉得他二得很有个性吗？
……
傅次云全程像个小学生那样认真听讲，也或许是装出来的认真，他这种人发呆恐怕也能摆出一脸诚恳。
沈约停下来喘气，干干地咽了口唾沫，傅次云随手按了个键，座位旁边的台子打开，他取出一瓶水递给她。
“主题鲜明，引人入胜，”他评价道，“沈小姐不愧是编剧，也是一位优秀的推销员。”
那瓶水是cazorla，沈约喝了一口润嗓子，捏住细长的瓶颈，等着他的“但是”。
“但是，”他果然说，“你又如何保证顾涵光是可控的？”
他抬起右手阻住她要出口的话：“对不起，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他和公司有长约、他禀性单纯，这些使他可以被我控制，但我不这样认为。”
“第一，他和公司有约，而不是和我有约，我既没有签他，也不能修改、增补他的合同。第二，他禀性单纯，我不否认这点，但单纯的人往往更难控制，因为他们对利益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求，而是极易受到感情影响，现在你可以影响他，未来数年时间，难保不会有其他人与他更接近，从而影响他的站队。”
他说得很有道理，沈约一时竟想不到话来反驳。
“傅先生……”
最后，她捏着那瓶水的脖子，抬起头，慢慢地、深思熟虑地说：
“如果，我能成为对顾涵光影响力最大的那个人呢？”
…………
……
车停在知春路附近，沈约谢过傅次云，又向司机点点头，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徐徐驶远。
她将双手揣进外套口袋，摸到傅次云那只手套，拿出来看了看，套到自己手上试了试，又摘下来，揉成团塞回袋底。
沈约散步一般回到小区门口，她惯走那个门，远远就望到街灯底下有个人，暖黄色的光拖着他长长的影子，像一幅名为“等待”的水彩画。
顾涵光背靠着灯柱，低着头，沈约仔细看，他竟然在抽烟。
因为熬夜拍戏的缘故，这圈里男人女人烟鬼比比皆是，但顾涵光不像会抽烟的人，他看起来太少年，也太干净。
沈约加快脚步走过去，从他指间抽走那杆烟。
“戒了吧，”她翻过来看着青烟缭绕的烟头，“对你的形象不好。”
她想把顾涵光打造成一位有点神经质的个性偶像，或许不够阳光，但是大众不仅需要傻笑的美国大妞，也懂得欣赏内敛的忧郁小生。前提是这位小生人品没有瑕疵，还有一张看起来很有内涵的漂亮脸蛋。
顾涵光试图抢回那杆烟，沈约干脆塞进自己嘴里，深吸一口，呛得连连咳嗽。
他替她拍抚后背，她已经适应过来，又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烟头的火星活泼泼地跃动，迅速燃烧出一截。
顾涵光看着她在垃圾箱的盘子里抖落烟灰，顿了顿，低声问：“为什么跟他走？”
沈约不答，她一口一口，抽完了整支烟。
烟气熏得她喉咙和鼻腔都有烧灼感，还有一种被猛兽从背后追上来的紧迫感，或是遇到黄昏时的斯芬克斯，被他笑眯眯地招呼：嘿，答不对谜语我就吃了你哦！
她闭了闭眼。
“讲真，”沈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出句粤语，“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二十四章 —只卖999
沈约以为自己问的是“你是不是喜欢我”，而实际听到耳里却是一句发音不标准的粤语：“你系唔系中意我？”
而顾涵光只愣了两秒，然后重重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去，自从上次房门不明原因被撬，顾涵光就留下沈约住在他家里，她半推半就地同意了，实在是不敢再住那边，也拿不出多余的钱另外租房。
朝夕相处，各种细节累积，要发现顾涵光的心思很容易，他根本毫不隐瞒。
他喜欢她，无论沈约如何震惊讶异、怀疑自我、不明所以……她欺骗不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它们都在尖啸着提醒她。
他喜欢她。
而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喜欢。
顾涵光先进屋，脱外套、换鞋，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
在他家里电视是作为光源使用的，沈约经常看到顾涵光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视播着“只卖999”的购物广告，主持人用夸张的表情和口型表演哑剧。
但他今天没有关掉声音，坐在那里假装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沈约走近几步，听到飘过来的经典对白。
“小燕子，我真的好喜欢你，不管是那个刁蛮任性的你、活泼可爱的你，还是现在这个楚楚可怜的你，我都好喜欢好喜欢！”
“五阿哥，我也喜欢你！”
……
“紫薇，我爱你爱得好心痛！”
“尔康，你痛，我也痛！你痛，我更痛！”
……
沈约满头黑线地从他手里抽走遥控器，犹豫了下，不关声音而是关掉电视。
室内骤然阴暗下来，唯一的光源是玄关那盏小小的壁灯，顾涵光的背后，落地窗垂落厚重的丝绒窗帘，不时有车由大路上飞驰而过，车灯疾掠如星。
“咱俩谈谈。”她按了按疼痛的太阳穴，“……可以吗？”
顾涵光抬头看她，玄关的光被她挡在身后，丝丝缕缕漏过一点，全抹在他明亮的双瞳之上。
有那么短暂的刹那，沈约想，啊，这孩子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他看着她不出声，她屏住呼吸等待，一秒、两秒、十秒……
顾涵光抬起一只手，沈约下意识地把目光转过去，看到那只非常、非常熟悉的手机。
手机：“好。”
沈约：“……”
她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想起第一次顾涵光把她强行载回家，也是命令她坐在这个位置，要求她解释捆绑唐时升卖腐的事件。好吧，那次算她理亏，可这次呢？明明她应该是一段关系里占上风的那个，不是说先爱上的人先输吗，为什么结果依然如故？
顾涵光在对面啪啪按手机，但并没有举起来，也没发出声音，沈约一度怀疑他根本是玩游戏。
他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一个世纪就这么过去了。
“……给我点时间，”沈约最后说，“你知道的，我刚离婚，身份变化不是那么容易适应……八年，长头发留了八年都没法说剪就剪，何况是感情。”
“但我会努力的，你不用担心什么，像你这样的男人大概没有女人能拒绝。”
“你喜欢我，我很荣幸。”
“谢谢。”
说完以后站起来想走，全程玩游戏的顾涵光却突然拉住她，左手。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就在告白过后一小时内，算得上高效。顾涵光的手掌削薄，指节修长，看起来那么白皙细腻的皮肤，摸起来却是男性特有的粗砺。指腹是干燥的，指根和掌心汗湿，热烘烘地包围她的左手。
他的另一只手握住手机举高。
手机：“戒指。”
沈约：“……”
她垂眸注视无名指上的黄金素环，它看起来就像一道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光线，寄生于她的肉身之上，吸纳她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和情感苟延残喘。
顾涵光捧着她的左手，轻抚了一下戒指，然后仰首看她。
他抬起头时额前的刘海滑开，黑眸专注地、一瞬不瞬地凝视，就仿佛世界毁灭、星光在她身后爆开，他也只会看着她。
他摘下了她的戒指。
…………
……
傅次云给了顾涵光一个机会，如果顾涵光能够在高启公司决定购买新一哥之前脱颖而出，他就愿意反抗董事会的决议，全力支持他上位。
他和沈约都同意，这个时间大约在明年年底或者后年年初。
但沈约不打算等到那时候，这圈里每一秒钟都有极具竞争力的新人加入，一万年和一年都太久，聪明人只争朝夕。
“‘活老了’这部剧肯定会爆，几个主要演员都能分到好处，我问过了，因为是定制剧，白一鸣他们卫视首播，暂定明年寒假，八点黄金档。”
“那就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说这话时她和顾涵光正在怀柔，影视基地旁边一家简陋装修的小饭馆，别称苍蝇馆子，小刘去后堂上厕所，只剩下他和她隔着一张油腻腻的小方桌对坐，底下膝盖紧挨膝盖，顾涵光长腿微张，夹住她的右腿。
被“告白”和接受“告白”以后，他俩的相处方式乍看不变，内里则有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变化。
比如顾涵光变得更神经病了……
他极端粘人，简直说不通道理，就仿佛一个十几岁的被言情小说毒害过深的中学女生，时时刻刻都要意中人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沈约毫不怀疑他能做出每小时给她打六个电话这种事，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要她哄着才肯挂断。
以前她觉得他像猫，现在认为自己错了，狗都没有这么粘人！
总之他那部电影开拍，就在京郊，沈约正好没什么事，顾涵光就死拖着她也跟过来，每天坐在那里看他拍戏，以及和小刘搭档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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