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很无语，遇到吴翼这种人简直就像秀才遇到兵。她注意到周围并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大明星居然脱离前呼后拥，单独跑来“恭喜”她。
她和屈宸英同居的事在圈内有不少人知道，本来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可大家总有一些互相掩护的潜规则，那些约定俗成不可碰触的领域。譬如某男星儿子的母亲，某女星“弟弟”的父亲，某著名主持人究竟有没有结婚，妻子是谁……这些都是可能你知我知，但永远不会宣诸于口的秘密。也只有吴翼这样的……神经病，才会把人□□故、规则潜规则都当成翔。
沈约先往后退，解救出自己的下巴，又抬手擦拭，陌生人的触感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好，”她彬彬有礼地问吴翼，“请问，我跟你很熟吗？”
这已经算沈约当面抢白能做出的极限了，吴翼脸色不改地收回那只手，食指捻了捻，像拍硬照那样动作潇洒地揣进裤子口袋里。
“……我想想，”他背转身去，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长廊上走出几步，似乎知道她注目他的背影，抽出另一只手，极富戏剧化地打了个响指。“以后会熟的。”
“……”
眼看着吴翼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沈约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
……
电影的预计拍摄时间是两个月又十五天，也就是三月下旬开机，希望能在六月上旬拍完。
因为是公路片，外景地很多，单列出来的就有北京、芙蓉镇、天门山、昆明、大理、香格里拉，不排除导演拍摄时不满意再临时增加外景地。
最能体现剧组和导演任性的是，这部电影目前没有正式的片名，开机发布会之前沈约他们几个宣传临时起了一个：“一路向南”。
出发，一路向南。
顾涵光的番位排到男三，实际戏份却不多，这种名不副实的事大家心里也有数，不外乎是剧组想借他拉人气，他也可以凭剧组提升格调，你好我好大家好，也就心照不宣。
剧本是单线叙述，开门见山进入主题：吴翼饰演的男主失恋，男二号，英蛋蛋饰演的好友想安慰他，自作主张地发起一场从北京到云南的猎艳之旅，一边自驾游一边沿途泡妞。
主线以外有几条支线，分别是吴翼和英蛋蛋在途中遇到的男人和女人，与他们互动的小故事，顾涵光饰演的男三号就是其中一个戏份比较多的酱油。
小师叔和沈约商量了一下，两个人都忙，要全程跟组是不现实的，最后用石头剪刀布决定：小师叔跟北京的部分，沈约跟外景的部分。
顾涵光在北京只有一场戏……
好在他全部的戏份也就排了十三场，最多十天能拍完，预留两个月档期是怕导演临时加戏或者必须将就吴翼的档期。
拍摄期间的吴翼非常安分，顾涵光和他的对手戏还没开拍，沈约只在片场远远望见过他一回，她还没想好如何处理这个人，所以提前走开。
正当她以为就这么风平浪静地混到拍摄结束，四月中，不祥的预感终于成真。
这天，导演召集全体人员开大会，大会之前还有他和编剧两个人的例行小会，这对基友连着一个星期都在吵架，片场吵完饭局吵，他们住在宾馆隔壁，听说晚上导演还会冲进编剧的房间吵，把经理都惊动了几回。
顾涵光北京的部分早就拍完，小师叔忙别的事，沈约和他是被副导演电话叫去的，郑重强调必须到场。两人住得远，到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齐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头齐刷刷回头看过来，压力山大。
沈约在前排一眼看到吴翼，果然人靠衣装，他现在穿着廉价的戏服，化着灰头土脸的丑妆，那种由绝对的美貌带来的压迫感便削弱许多。
不过吴翼向他招了招手，沈约装没看到，周围人以为他唤的是顾涵光，于是分开条道，让顾涵光和沈约走到第一排。
他们开会的地方像是乡下小学的操场，地面也没有打水泥，而是用硬土夯实碾平，风一起就尘土飞扬，先来的诸人脸上身上都积了层土，不时跺脚挠头抖落几分。
导演和编剧最后出来，导演走在前面，站上操场前方升旗台一样的高坎，往下俯视众人。
所有人动作整齐地仰头看他。
“我对不起大家！”编剧突然开口，他紧跟着导演，这时刹住车，脚边扬起一层沙土泼上他的鞋面。
导演回头看了看他，抬起右臂压在他肩上，硬是把他勾上来和自己并列，两个人对视了眼，同时向台下鞠躬。
沈约心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一句：二拜高堂……
“没什么别的，”导演站直了，吐出一口带土的唾沫，“都是我的失误，算我亏欠大家，有机会再还。”
“我要改剧本，”他沉着脸道，“重拍。”
…………
……
拍摄过程中改剧本并不罕见，编剧的话语权向来少于导演和制作人；拍完场景以后不满意重拍也属寻常，国内的剧组向来是导演中心，搞得定制作人想怎么折腾都行。
这次导演特意把众人召集了表达歉意宣布重拍，沈约想，一是因为吴翼，他一个人的咖位比整个剧组包括导演编剧加一块儿都大。二是因为，改得太多。
新剧本拿到手，沈约迅速地浏览完，几乎是推翻旧情节全部重写。
主线由原来的一条变成两条，吴翼这边依然是和英蛋蛋结伴公路旅行，另一条主线则由新增的女主角推进—是的，甚至临时增加了一位女性主演。
女主角单独走的这条线和吴翼那条线交叉叙述，看似互不相关，直到结局，两条线出人意料地合二为一。
不得不说修改过的剧本比原剧本精彩数倍，而且由一个玩世不恭的流氓猎艳故事变成了爱情故事，整部电影的格调得到提升，文青最爱的情怀隔着纸面也仿佛喷涌而至。
沈约觉得她都快要爱上这个新剧本了，前提是，它没有损害顾涵光的利益。
新增的女主演还没有定下是谁，但毫无疑问，她的番位会排在顾涵光之前，而且为了在九十分钟的时段里塞进女主演的戏份，顾涵光的整段戏被删除，导演安慰性地给了他另外一个角色，同时答应标注顾涵光为“特别出演”，保证在海报上最显眼的位置。
沈约叹口气。
他们没有权利说不。
第四十七章 —大叔与少年
“嗯，好事是外景地只有大理一处，”沈约在电话里欢快地告诉傅次云，反正他也看不到她嘴角的苦笑，“而且新角色只跟女主有对手戏，小师叔也不用再担心他和吴翼同框的问题。”
“在大理最多拍七天吧，七天以后他杀青，连续剧也可以提前拍。”
“近期没有站台，小师叔说商业活动不能接太多，多了就不值钱，我同意这点，演员的主业毕竟还是演戏，不管他算偶像派或是实力派。”
“代言有几个，在谈……我说你怎么什么都问我，我又不是经纪人……”
“沈小姐，”傅次云并不生气，冷静地问，“你心情又不好？”
沈约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深深地吸气，呼气，胸臆间仍然像是梗着什么实体的东西，堵得她心浮气躁。
“对不起。”她对另一边的傅次云诚恳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傅次云认真地道，电话里传出嗒嗒的键盘敲击声，他似乎也在工作中，“晚上出来喝一杯？”
沈约微怔，他们什么时候已经是下班以后约着“喝一杯”的关系？
她飞快地找个了借口，“今天不行，晚上有饭局，导演要带顾涵光认识几个朋友。”
“那好，辛苦你了，”傅次云并不纠缠，非常干脆地挂断，“回见。”
沈约盯着暗下来的屏幕看了一会儿，想不明白傅次云的意思，或者就是字面的意思，他不可能对她有工作以外的意思……
她独自在角落里发呆，直到一条人影斜搭过来，遮暗了将落未落的夕阳。
沈约抬头，看见吴翼。
“哟！”他扬手简短地打了个招呼，仍然是那副接地气的民工造型，由内而外都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对了，业内确实传说吴翼入戏以后性格也会变。
沈约本该走开，但她现在心情非常非常不好，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犟劲，于是没有动，梗着脖子看他想干什么。
吴翼似乎没想干什么，他跟她一样转过身，面朝摄影棚的外墙，然后伸手进口袋里掏掏摸摸，抽出包烟。
那应该是道具给男主安排的口味，一包五块钱的软壳白沙，吴翼毫不介怀地撕开来，美滋滋地塞了一根进嘴里。
他又到处摸打火机，最后在屁股口袋摸到个一次性打火机，外面还印着三点式大波美女，点燃了深吸一口，翻来覆去地瞅那美女。
“……”
沈约发觉自己留下是个错误，转过身正要举步，吴翼终于开口。
“来帮我吧，”他用牙齿咬着烟屁股，声音听起来有点含混不清，“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顾涵光不够资格参加这场游戏。”
她顿住脚步，回过头看他。
为了配合人物造型，吴翼齐耳的碎发没有打理，乱糟糟油腻腻地蜷在脑后，前额搭下几绺算是刘海，他的肤色偏深，衬得眼白异常清澈，一双眼睛在发丛中锐利地盯视出来，仿佛蛰伏的猛兽。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她问。
吴翼呼出一口气，弥漫而出的烟雾在灰白色中透出净蓝，“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圈子里没人会嫌朋友多。”
沈约短暂地思考几秒，“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你在顾涵光那边做什么，到我这里可以继续，”吴翼抖了抖烟灰，“薪水你自己开。”
她不说话，吴翼以为她在犹豫，想了想，居然递给她一杆烟。
“谢谢，我不抽烟。”沈约囧囧有神地推拒，“你问得太突然了，我需要考虑。”
吴翼叼着烟嗤笑半声，“随你。”
他笑得嘲讽意味十足，又像是藏在男主角这张皮底下本来的那个他了，沈约有点怕和他打交道，挥挥手就想走。
“你有个错误的开局，”吴翼又一次阻住了她，“一开始你就该来找我，游戏只有在同等级别的对手间才会互有输赢，你这颗砝码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顾涵光？”
“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再给他五年时间，或许他能坐上牌桌，但你以为屈宸英会停下来等他？”
“我们都在往前走，每天有无数的人在后面追赶，最后依然只有我和屈宸英领先，你知道为什么？”
沈约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吴翼叼着那支快要燃尽的白沙，翘起一根食指，“因为起跑线不同，资源总是集中供给金字塔尖的少数人，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才能占据有利位置，未来还有十年时间，这场游戏注定只能在我和他之间决胜负。”
“是吗？”沈约道，她低下头，看到吴翼抖落的烟烬，几点火星疾闪疾灭 。
“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这几天的事让我发觉自己过于乐观，”她强调似地点了点头，“盲目乐观。”
演艺圈是一个允许逆袭的圈子，是一个阶级尚未固化的圈子，由底层直通顶层的高速通道尚未关闭，圈子里的人们每天都在期待奇迹，他们还相信奇迹。但与同时，演艺圈又是一个封闭的内部消化的圈子，讲究论资排辈，新人的利益得不到保障，他们永远是先被牺牲的那部分。
“顾涵光目前没有资格和你们相提并论，他差得太远，不管是时间、资历、经验、人脉……我想要靠他参与这场游戏的想法失之天真，未来艰难险阻，这条路通往的还不一定是正确的方向。”
“我承认你是更好的选择。”
她抬起头，目光清明地注视他，“但我不会选择你，无论过去，或是再来一次的现在，我也不选你。”
吴翼扔掉烟头，剔起一边眉毛—现在这是完整的他了—用表情要求她作出解释。
沈约满足了他。
“因为他比你们年轻，年轻意味着诸多可能，意味着没有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意味着心思简单，我能信任他，而不是时刻忧心他无视我的意志控制我。”
她微微一笑，“抱歉，我个人偏好少年，不中意大叔。”
…………
……
吴翼被那声“大叔”气得够呛，当场翻白眼叫她“阿姨”，沈约倒不介意，她本来就是怪阿姨嘛。
不过聊开了两人的关系倒一日千里，沈约在片场不用躲着他走，吴翼看到她偶尔也点头打招呼，让其他工作人员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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