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地低下头，把食盒提过去，李靖急忙起身接过，小声道：“怎么又来了，不怕张妈责打你。”
“没事，张妈出去了。她不知道。”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
李靖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今天是什么好菜？”宇文成都笑道。
她没说话，李靖打开食盒一看，喜道：“红烧蹄膀，无双，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这道菜？”
眼角突然有些酸涩，她勉强笑了：“我猜的。李公子，你慢慢吃，每天晚上红拂姑娘都要到荷花池边练舞，我还要过去服侍她。”
李靖忙道：“也好，你早点回去，免得受罚。”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看那个黑衣少年，缓缓转过身离去。
“来，宇文将军，尝尝这丫头做的红烧蹄膀，味道很不错。又香又酥又烂。”李靖喜孜孜的声音传来。
“好啊。”宇文成都笑着说。
眼角又是一阵酸涩，她努力忍住。
对着铜镜，红拂姑娘看了她好一回，忍不住开口问：“无双，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是不是累了？”
“没……没事……”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红拂转过脸疑惑地看着她：“真得没事？”
“真得。”她笑了笑，岔开话题：“姑娘，奴婢看到荷花池里的睡莲快开了，也许就在今晚，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红拂想了想笑道：“睡莲有什么看的。不去也罢。”
她忙道：“这怎么行，睡莲开起来可美了，每一片花瓣打开的时候，都会扑的响一声，象奏乐一样，错过了今晚，以后说不定很难看到呢。”
“真的吗？”红拂犹豫了一会，松口道：“也好，今晚就去看看。”
她欢喜地应了一声，转过身，笑容瞬间消失，脸上已是一片落寞。
月上树梢，轻风摇曳。
荷花池旁月光如水，夜深人静之时，她陪着红拂悄悄避开众人，穿花拂柳而来。
淡淡的夜色下，荷花随风轻摆，红拂照她的话，轻轻俯□，把脸贴在荷花上，倾听那花瓣绽开的扑扑轻响。
荷花映美人，美人衬荷花，再加上无边夜色，银色月光，那种美，美得令人震撼。
突然，静寂中，响起一道清亮的箫声，穿过蒙蒙的夜，越过荷花池，亮丽，动人，婉转，悱恻，诉说着缠绵心动，倾吐着绵长辗转，缠绕着柳丝长叶，荡过荷花水波，悠悠传到耳中。
红拂吃惊地抬起一双如水明眸，荷花池对岸，那个玄衣少年手执长箫，立在洁白的月光下，将长箫凑到唇畔，倾心吹奏。
身旁，她缓缓后退，退到足够远的地方，渐渐加快速度，飞一般隐入黑暗中。
今夜，就让泪尽情挥洒，是她表错情，会错意，是上天注定，象她这样的女子，是不配和那个英俊非凡的少年发生任何事，今夜，就让她走到黑暗里，不要让她的出现坏了那少年的好事，就让那个少年得到美人芳心，得到那把轩辕剑。
她是不是很傻，把自己喜欢的男人让给别人，甚至甘心为他们牵线铺桥。
呵，不是她太傻，是因为那个少年根本不喜欢她，如果那个黑衣少年对她有半点情意，她一定不会放手。
后园里一片黑暗，她静静地立在大树前，对着那个树洞，张了张嘴，来不及说一个字，已经泪流满面。
身后，有人递了一块雪白的帕子给她，她接过去，捂在脸上。
那人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她，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止住哭泣，回过头，惊道：“是你？”
李靖叹了口气道：“是我。”
想到方才自己当着他的面哭得稀哩哗啦，她一阵局促不安。
李靖转眼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语气轻缓低沉：“我没有父母，从小受尽白眼，十岁那年，师父收养了我，是他把我养大，教我习武做人。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师父就带着我爬上山顶，指着远处说，你看，人生就象爬山，有起有落，有苦有痛，只要坚持下去，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曾经经历过的苦难风雨，其实是人生路上最美的风景。”
她不禁抬起头看着他，白衣少年的眸子坚定沉着，隐含着对未来的向往和不懈的决心。
这就是真实的李靖，经历过无数苦难挫折，最终成就一代名将，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和他相比，她这点苦痛又算得了什么，宇文成都不喜欢她，这很正常，他是堂堂丞相之子，而她只是一个卑贱粗鄙的小丫头，是她自己表错情，会错意。
就算没有他，她依然是她，一切都没有改变，想到这里，心中的烦恼略略减轻了一些。
她感激地冲他一笑：“李公子，谢谢你。”
李靖伸手拉住她的手：“来，我陪你跑步。”
她刚想说不行，他已经拉着她在园子里慢慢跑起来。
夜晚轻轻的风从耳边吹过，他温暖的大手握紧她胖乎乎的小手，头顶的月光无遮无拦洒满大地，和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一起，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意。
回到房里，眼前点一盏烛光，盯着镜子里那张胖胖的圆脸，她看到自己，好象又有瘦下去的趋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不禁啊了一声，糟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李靖才是红拂的有缘人，可是今晚，她却为红拂和宇文成都牵线搭桥。
红拂和李靖的佳话，红拂夜奔的动人传说，会不会因为她而改变。
不，不会的，历史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出现而改变。
☆、第八章 慧眼识英雄
天亮了，天终于亮了，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
红拂对着镜子，她在后面为红拂梳头。
红拂没有问她昨晚跑哪去了，她也没有问红拂后来发生了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
日子继续一天天静静流淌。
她发现她越来越瘦，铜镜里她的脸不再胖得象包子，下巴微微突出，原先被肥肉挤得看不见的眼睛渐渐露了出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爱情的力量比任何减肥药都有效，只可惜她喜欢的人，并不喜欢她，就算现在变成一个大美人，又有什么用。
丫环在外叫道：“宇文将军到。”
“是宇文将军来了。”红拂欣喜地站起身，想了想，忙对着镜子照了照道：“我的头发没乱吧，脸上脂粉匀了没有。”
她忙道：“挺好的，很美，真的。”
红拂这才红了脸道：“好了，我出去会会宇文将军，你不必跟着。”
她愣愣地看着红拂推门快步离去，脑子里有些乱，为什么宇文成都一来，红拂姑娘就这么兴奋，要知道从前那些什么公子将军来访，红拂一向都是连面都不肯露的，全部拒之门外，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
她甩甩头，心下很快否定那个想法：不可能，红拂的有缘人是李靖，什么时候轮到宇文成都。想来想去都觉得没这个可能。可是看红拂的样子，分明是动了春心嘛。
想想也是，宇文成都家世好，出身好，相貌好，身兼大将军之职，前途一片光明，而李靖只是一个布衣百姓，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连一日三餐都要靠别人接济，连傻子都知道要选宇文成都，有谁会看上李靖。
可是，传说中明明说红拂慧眼识英雄，一眼看出李靖是人中龙凤，执意抛下荣华富贵，跟李靖远走天涯。
想到这里，她决定悄悄跟着红拂姑娘去看个究竟。
清风吹来，柳枝拂面。
月光下，宇文成都静静伫立，手中执一枝长箫，动人的乐声从他唇间流溢而出。
红拂翩翩起舞，轻纱掠地，飘带飞舞，美若仙子。
她怔忡地立在柳树的暗影里，远远地望着这一对，一个气质高贵，英俊潇洒，一个姿容绝世，娇美动人，好一对璧人。
他们真得好般配。
这一夜，她整夜失眠，辗转床上，睁眼到天明。
“无双，宇文将军送来很多礼物，你快去清点一下。”张妈厉声叫道。
她茫茫然走到前院，几箱礼物摆在地上，抬礼物来的家丁打开箱盖，里面不外乎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都是俗之又俗的俗物。
张罗着叫人抬进去，看着铜镜前的红拂，她忍不住道：“那个宇文将军送来的东西，都是俗之又俗的俗物，姑娘要来做什么？”
红拂伸手轻点她的额头，扑哧笑道：“你这丫头，倒会混说，确实是俗物，不过没有这些俗物，我们吃什么，穿什么。”
她赌气道：“姑娘以前可不是这样说，姑娘以前常说这些俗物，根本看不到眼里。”
红拂脸一板：“多事，还不下去。”
她只能嘟着嘴退下去。
走到院子里，看着地上一块石头不顺眼，狠狠一脚踢过去。
别人送的就是俗物，你看都不肯看一眼，宇文成都送的就不是俗物，你赶紧着收下。
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你喜欢宇文成都吗？喜欢的，什么都是好的，不喜欢的，什么都不好。
她突然暗惊：我这是怎么了，红拂姑娘喜欢谁，与我何干，宇文将军和红拂两情相悦，我应该祝福他们才对，为什么要伤心。
杨素广招天下英雄，就在园中大摆宴席，大宴宾客，来的人有数百之众，个个都是江湖中的豪杰，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李靖和宇文成都也在其中。
照例是红拂上场，轻舞曼歌，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她呆呆地立在众人身后，目光随着那个千娇百媚的身影晃来晃去。
酒过三巡，众人说的不过是些阿谀奉承之话，把杨素捧得昏昏然。
喝下几杯酒，杨素站起身，朗声笑道：“老夫能有今日，全仗皇上英明神武，慧眼识出老夫，今日老夫也要来个慧眼识英雄……。”话未说完，这时，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压过嘈杂声，朗声打断他道：“杨大人，在下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她抬起头，是杂在人群中的李靖，他依旧一身白衣，气度不凡。
杨素讶道：“你是何人？”
李靖不卑不亢，拱手为礼：“草民李靖。”
“李靖？”杨素想了想，笑道：“李公子有何见教，老夫洗耳恭听。”
李靖站起身，冷笑道：“杨大人，岂不闻树倒猢狲散，大厦之将倾，独木难支，你却还在这里纵情声色，不知大祸将至。”
杨素脸色一变，冷冷道：“李公子此话何意？”
李靖脸上毫无惧色，仰起头，大义凛然道：“杨大人，如今长安城中，早已不是一片净土，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深受其苦。杨大人身为一朝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但不为国除奸，为民除害，反倒每日沉迷酒色，歌舞升平。”
杨素脸色渐渐难看，勉强控制住，冷笑道：“李公子，你是在讽刺老夫吗？”
“不错。”李靖毫不讳言：“杨大人，你明知当今皇上昏庸无能，暴虐淫靡，却依然对他忠心耿耿，百姓疾苦，置之不顾，你愧为大司空，愧对天下苍生。李靖原以为你是位大豪杰大英雄，有心来投，想不到闻名不如一见，你不过是个好色昏匮的大奸臣。”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杨素脸色铁青，咬牙不语。
早有手下窜出来喝道：“李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出言不讳，侮辱当朝越国公，该当何罪？”
李靖冷笑道：“有罪的不是在下，而是你们这些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卑鄙小人，你们明知当今皇上是个昏君，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投靠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奸臣，与这些贪官同流合污。”
来人大怒，拔剑相向：“臭小子，拿命来。”
一阵惊呼声，她远远地望着李靖，心中如狂风刮过，掀起惊涛骇浪，原来这就是真实的李靖，不畏强权，浩然正气，英雄盖世。怪不得他能成为二十四功臣之一，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红拂，只见她缩在一众舞伎身后，脸色吓得惨白。
她急忙起身向红拂走去。
李靖武功高强，只一拳将来人打飞，来人惨叫一声，落到酒桌上，顿时杯盘狼藉。
杨素铁青着脸，猛地挥手，一众侍卫一拥而上。
李靖面无惧色，从容拔剑迎敌。
她抢步奔到红拂身边，扶起她，嘱咐身后的丫环：“快带姑娘离开这里。”
红拂颤抖地站起身，她抬起头再看场中，只见李靖力斗众人，并未落下下风，这时，她忽然想到宇文成都，只见那道黑色的身影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缓缓拔剑。
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宇文成都的武功绝不在李靖之下，只要他一出手，李靖危矣。
眼看着宇文成都步步向李靖逼近。
她急中生智，突然回身拔下红拂头上的金钗，抵住女子的咽喉。
☆、第九章 为卿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