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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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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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跟赵家的饺子一个样儿,个个都是薄皮儿大馅,面一定要行得特别地柔韧,才能装得住大团的馅儿。待月饼从烤炉取出来,再刷上一层明油,放在过风的地方晾上一会儿,软软的月饼就结成酥脆光亮的外壳儿,可里边的馅儿还是热乎的,这时候你也是咬上一口呀,嘿,真叫棉软酥脆,甜而不腻,片刻的功夫就化在嗓子眼里头了。赵家的月饼还一个特别的讲究,包月饼时,要有意往些月饼馅里塞上一件小巧玲珑的玉挂件,玉蝴蝶、玉鱼、玉鸟、玉花儿、雕纹玉片儿。包了月饼不只是给自家人吃,还要当作中秋节的礼品送给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往哪一家送月饼时,特意要放进一块藏玉的月饼,人家合家吃月饼的时候,谁要是碰巧吃到藏着玉的月饼,那可是个开心的吉祥事儿。所以人家都知道,吃赵家的月饼头一口不能咬,要掰,免得咬到玉咯了牙。赵家自家吃月饼是也会放进块玉去,不过那块月饼是作了记号的。到中秋节晚上全家人聚在一块儿赏月吃月饼时,掌柜的就会蔫不悄地把那块藏玉的月饼放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掰开月饼时自然会看到藏在月饼里边的玉件儿。全家人再说一番吉祥话儿,逗得老太太开心一场。

  到了中秋节那天,各种馅的月饼都做出来了,可是摆上饭桌时,老太太不见怀玉,便问:“怀玉呢?怎么好几天也不见她了?”

  一个星期后,听说学生请愿团已经回到了天津,掌柜的就叫伙计们盯着铺子,带我去学校找怀玉。

  那是个阴雨天,我跟掌柜的撑着雨伞往学校那边赶。说来也巧,就在南市街口上,就撞上怀玉了,她脖子上挎着纸盒子,淋着雨募捐。说来好笑,怀玉见人就拦,拦到她亲爹面前了,竟也没认出来,还对掌柜的说:“先生,请给东北的难民捐点钱吧。”

  看见脸上黑瘦黑瘦的亲闺女在雨里淋着,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滴着水珠儿,,掌柜的顿时就红了眼圈儿,他把雨伞举到怀玉头顶上说:“在外边都野迷糊了,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怀玉这才看见面前自己的亲爹,先是一个愣神,接着就“哧哧”笑了起来,说:“您打着伞人家没看见嘛。您干嘛来了?”

  爷儿俩在那儿说话的功夫,我仔细打量怀玉,她才离开家个把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模样明显地瘦了,不过,人却显得大气了许多,说活少了往日那种奶气,特别是那眼神,完全像是个大人样儿。过去她跟掌柜的说话,总是垂着眼皮,现在却望着掌柜的有来言有去语。

  怀玉再三央求,掌柜的总算点头答应了,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才往家走去。怀玉叫住了他:“爸,您不能就这样走呀,您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说着就将那募捐的盒子举到掌柜的眼前。

  掌柜的也忍不住笑了,掏出兜里的钱,都塞进了那盒子里头。

  我也赶紧掏出些零钱来塞进那纸盒里边。

  我跟掌柜的刚刚转身,店里的伙计就风风火火地跑了来:“掌柜的,赶紧,赶紧……”

  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呢,掌柜的问:“出什么事了?”

  伙计说:“事儿大了,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掌柜的眨眼问:“说明白了,什么皇上来了?”

  伙计说:“刘宝勋带着皇上到咱们衡雅斋来了!说是要见您呢!”

  掌柜的哪里肯信:“大白天说胡话,皇上怎么能到咱们那儿去?”

  伙计跺着脚说:“千真万确,就是皇上!这会儿就在店里坐着呢。”

  掌柜的不再犹豫,说:“德宝,快走!”

  我跟着掌柜的一溜小跑回到了“恒雅斋”,远远地就瞅见一辆豪华轿车停放在衡雅斋的门口,又刘宝勋在台阶上焦急地张望。看见掌柜的,他怪怨叫:“哎哟,赵掌柜的,您这是跑到哪去了呀?我们家主子都等急了!”

  掌柜的已经是一头汗了,他一劲的作揖:“刘总管,罪过,罪过,您是说……皇上在里边?哎,你怎么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呀?我也好好准备准备呀,这慢待的罪过我担待不起呀”

  刘宝勋说:“嗨!我们主子也是心血来潮,冷不丁的说要来就来了,拦都拦不住。哎呀,别罗嗦了,快进去见我们主子吧!”

  掌柜的连汗都顾不得擦,跟着刘宝勋就往里边走,一进屋,果然见溥仪正背着身在打量柜台上的玉器古董,我赶紧靠着门边站定了,大气也不敢喘。掌柜的有些发慌,不停地抻着大褂。

《玉碎》第十八章(3)

刘宝勋恭恭敬敬的:“回主子,赵老板到了。”

  溥仪慢慢回转身。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铮亮的皮鞋向上翘着尖儿,一付墨镜架在鼻梁子上,别人看不见他的眼神儿。

  掌柜的施礼“叫您久等了,赵如圭罪过、罪过。其实您有什么吩咐,叫刘总管招呼一声,我立马就去,还劳您的大驾……”

  溥仪摆摆手:“嗨,呆着也是呆着,我那个窝呀,闷死个人,出来遛遛,也想见识见识你这‘恒雅斋’……”

  掌柜的忙说:“哎,我这小门小户的,让您屈驾了。”

  掌柜的忙吩咐我去倒茶,刘宝勋拦住了:“免了,免了,主子呆不久的,再说外边的茶主子也喝不惯的。”

  掌柜的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您快请坐。”

  溥仪也不坐,手一扬说:“看你这柜台上摆着的玉器古董,还不俗,怎么不见从我哪儿弄来的古董呀?”

  掌柜的说:“不瞒您说,从您那儿请来的玉器古董都是稀世的珍宝,哪一件我都不舍得卖,干脆,我自己留着当传家的宝贝了。”

  溥仪露出点笑模样:“难怪刘宝勋总念叨你是个聪明的商人。听说你这儿修理玉器也不错?打个眼、栓个钩什么的行不?”

  掌柜的说:“成,成。”

  溥仪拿出一件三寸来长的滚圆型玉龙给掌柜的看:“你给我在上边打个眼儿。”

  掌柜的禁不住叫出声来:“哎哟,这可是件商朝的玉龙啊,宝贝啊!这……打上个眼儿就糟蹋了呀!”

  溥仪摇头说:“我得把它挂在腰上,没眼儿怎么栓呀?

  刘宝勋冲着掌柜的使眼色:“哎,主子叫你打你就打呗。”

  掌柜的连连点头:“好,这就给它打……德宝,在这上面打个眼,可得仔细着啊!”

  我手托着那宝贝走进里边,在台子上安放妥当,打开电钻钻眼儿。我心里可是发毛呀,商朝的宝贝呀,这万一钻裂了,就捅了大漏子了,我是提着口气,悬着一颗心,轻轻拎着钻杆儿慢慢地钻那眼儿。

  外边,溥仪跟掌柜的说起话儿,话音儿挺冲,听得出来,他情绪挺好。

  这工夫,我已经将玉龙钻好了眼儿,走到外边递给掌柜的瞧。

  掌柜的在放大镜下打量一番,嘴里不禁低声念道:“哎,一件宝贝呀,糟蹋了”

  溥仪着急地喊:“眼儿钻得了?好,好,刘宝勋,快给我栓上。”

  刘宝勋赶紧蹲下身子,撩开溥仪的西服下摆,将他腰带上系着玉抉(玉字边)结下来,栓上玉龙后又重新给他系在腰上。溥仪也不说话,就那么呆呆的立着,样子好笑。

  刘宝勋说:“主子,栓好了。”

  溥仪摘下墨镜,撩起西服打量那悬在腰间的玉龙,又在屋里大模大样地走了几步,问:“刘宝勋,怎么样啊?。

  刘宝勋奉承说:“回主子,妙极了,妙极了!您这身份就应当戴这玉龙的。”

  溥仪走到镜子面前,美美地在镜子里边打量着,一边又问:“你们说真个的,这玩意儿栓在身上合适不合适呀?”

  刘宝勋忙说:“当然合适,再合适不过了,是不是,赵老板?”

  掌柜的也忙应声:“合适,合适……

  冷不丁地,溥仪像唱戏似地往椅子上一坐,板起嗓门说:“刘宝勋听旨!”

  刘宝勋先是一愣,立刻回过神来,熟练地双手一抖,做了个掸马蹄袖的姿势,同时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奴才在,奴才听候圣上的旨意。”

  溥仪一本正经的说:“平身吧。”

  刘宝勋也一本正经地叩头说:“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跟掌柜的全看傻了,实在不明白,这前清的皇上和太监神神道道的弄得是哪一出。

  见我们都看直了眼,溥仪起身笑道:“玩笑,玩笑……回去了,回去了……”

  刘宝勋说:“车子已经在外边候着呢”。

  溥仪冲掌柜的摆摆手说:“刘宝勋,把打眼儿的工钱给了。”

  掌柜的忙说:“小意思,不收钱的。”

  溥仪说:“刘宝勋,那块玉抉(玉字边)就赏给赵老板,算是工钱了。”

  见刘宝勋有些犹豫,掌柜的忙说:“哎哟,这玉抉(玉字边)可是稀罕玩艺儿,我可不敢白要您的,您要是有卖的意思,我立马就写银票。

  溥仪扬扬手:“跟刘宝勋说吧。”就走出门去。

  刘宝勋在他身后喊:“主子,您先回府,奴才随后到。”

  见掌柜的要跟出去送,刘宝勋拦住说:“别送,别送,门外边有的是人送呢。”

  我朝门外瞅了一眼,见溥仪刚迈出门坎,就有几个穿便衣,礼帽压着眉毛的的汉子冒了出来,紧紧护围着溥仪上了汽车。那汽车一溜烟地开跑了。那汽车后面,又有两辆汽车紧紧跟着,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刘宝勋一笑说:“瞧见了,只要我们主子一出来,日本人,东北军的人,都屁颠屁颠地跟在后边保镖,出不了事的。”见汽车开远了,他像变戏法似地从身上掏出一个包来:“赵老板,我今个又给您带来几件稀罕的玩意儿。”

  掌柜的说:“您拿来的玩艺儿都是好玩艺儿,可现如今这时局,兵荒马乱的,做生意的都想把手里的货换成现钱?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也好往租界挪动呀。”
 
《玉碎》第十八章(4)

刘宝勋打开那布包说:“您先瞧瞧这些玩艺儿,这玉熊,粗头尖嘴毛茸茸的腿,您朝它吹上一口气儿就能动起来似的,不用说,这玉料更是地道的上品。您再瞅这件,宋朝的玉鸭,红头白身花肚,通体冒着油光,滑润无比,握在手里就好像要化了似的,还有这唐朝的白玉卧兽,玉飞天,汉朝的青玉虎璜,蟠璃(应当是虫字边)玉佩,战国的谷纹壁,玉虎……您好好打量打量,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真玩艺儿呀!
 
  掌柜的立马就被那几件玉器古董吸住了眼神儿,拿起这个打量,又拿起那个端详。

  刘宝勋问:“怎么样?都是上等的宝贝吧?”

  掌柜的点头:“这宝贝你们主子真舍得卖呀?”

  刘宝勋说:“这算什么,前天他把唐伯虎的画,王曦之的字儿都卖出去好几幅了呢,您就开个价吧。”

  我琢磨着,这些都是刘宝勋偷偷拿出来卖的,不然刚才当着溥仪的面他怎么不拿出来呢?我走到掌柜的身边,小声嘀咕:“掌柜的,这些都是好玩意儿,可是咱们仓库里的存货可还有不少呢。咱把现钱都变成古董,万一有点麻烦可怎么办呀?”

  刘宝勋见掌柜的犹豫,就说:“赵老板,您要是不喜欢,我就卖给锅店街的‘万昌’胡老板去,他可是一直跟我要这些玩意呢。就因为您是老主顾,我没搭理他。”

  这话正捅在掌柜的要害处,他忙道:“您别急,再商量,再商量。”

  刘宝勋说:“这都是宫里出来的绝品,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掌柜的打量那些宝贝,终于拿定了主意:“德宝,拿银票来。”

  掌柜的跟刘宝勋谈妥了价钱,一边开着银票,一边跟刘宝勋拉话儿:“刘总管,这块抉你们主子也不要了,还把件玉龙栓在身上,这里边是不是有嘛说道呀?”

  刘宝勋一脸的神气:“还真叫您说着了,我们主子就要时来运转了,眼下谁最霸道?是日本人。可日本人要想把中国的事搞明白,还是离不开我们主子——”说到这儿,他连啐了几口“呸!呸!不长记性,主子吩咐过,国家大事,奴才不得多嘴多舌。”

  掌柜的说:“您放心,您说的话,都烂在我的肚子里边,我们买卖人,早点知道时局有什么变化,也好安排生意呀。”

  刘宝勋越发神秘地摇着头:“天机不可泄露呀,过一过您就知道了,反正这句话我撂在这儿,哪一天我刘宝勋重有出头之日,绝不会亏待你赵老板!”说罢他揣起银票出了门。

《玉碎》第十九章(1)

多少年以后才知道,刘宝勋那天说的天机不可泄露,还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九、一八”事件一出来,日本人关东军就加紧了把溥仪弄到关外当满洲国皇帝的计划,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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