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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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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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爵夫人接着说:“算了吧,您只注意那些年纪过了三十的女人。她有道理.这个孩子。您只在她们已不鲜嫩了才夸她们。”

  他叫道:

  “请允许我说,只到了后来,她所有的表征都出来了的时候一个女人才真美丽。”

  他于是一面发挥这种观念,说是早期的鲜艳只是成熟中美貌的浮面。他声辩说上流社会的男人不注意正光辉四射的年轻女人并没有搞错。他们只在她们姿容焕发的最后阶段才宣布她们“漂亮”。

  受到捧的伯爵夫人喃喃说:

  “他是正确的,他从艺术家角度来判断。一张年轻的脸是很可爱,可是总是平庸一些。”

  这位艺术家不罢休,并指出了什么时候面貌会渐渐消失青年时期未定型的风韵,而取得它明确的轮廓、性格和表情。

  每说一句话,那位伯爵夫人就信服地用脑袋摆一摆表示“对”。他越是用一种律师辩护的热忱和一种被控嫌疑犯对自己理由的慷慨热情陈述,她越是用眼光和姿势肯定他,好像他们被缚在一起对付一种危险,对一种错误的威胁性言论进行防卫。安耐特几乎不听,忙着看。她爱笑的面孔变得严肃起来,不再说什么,在这种活动中快活得飘飘然。太阳、叶丛、车群和这种美丽,丰富快乐的生活,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她将面临的日子都将是这样的,轮到她让人认识、行礼、妒忌;而有些男人指着她的时候也许会说她漂亮。她研究那些从她看夹最漂亮雅致的她们和他们,问他们的姓名,除开这些组合的姓氏音节之外别的不管。有时她从报刊或者历史中读到过它的时候,这些音节会唤起她尊敬和仰慕的回响。她不习惯于这种名人的成行出游,也不能全信这些都是实在的,她像是在参加某种演出。那些出租马车引起她一种倒胃的不快,使她困扰发火,她于是突然说道:

  “我认为只应当让私人车到这儿来。”

  贝尔坦回答道:

  “那么,小姐,要平等、自由、博爱干什么?”

  她撇撇嘴,意思是“对别人说去”,于是接着说:

  “该另外有一个给出租车的林子,譬如说万森的林区。”

  “你落后了,小宝贝,你还不知道我们是在充分民主中浮沉。此外你假使想看清净不染的林区,早晨来吧,你那时会只看到花朵,社会上的精粹之花。”

  于是他描绘了一张图画一这是他的精彩作品之一,一张林区早晨和它的俱乐部男女骑士们的。在这些最杰出的俱乐部里,所有的成员人人都用名字、小名、亲属关系、衔头相称,有好有坏,像他们是共同生活在一个街区或者同一个小镇里一样。

  她说:“您常去那儿吗?”

  “经常去,这是实在的,那儿有些特点比巴黎更吸引人。”

  “您骑马,早上?”

  “是,是的。”

  “而后,下午您作拜访?”

  “是的。”

  “那么,您什么时候工作?”

  “我当然工作……有时候,而且我按我的兴趣选择特别对象!因为我是一个漂亮女士们的画家,我必须观察她们,并且跟着她们到处跑跑。”

  她一直没有笑,喃喃说:

  “是走路还是骑马?”

  他朝她满意地斜看了一眼,好像说:“瞧瞧,已经很有情趣了,你会很好的,你。”

  一阵来自远方,来自刚刚醒来的广阔乡野的冷风吹过;整个儿林区,这个风骚怕冷而平庸的林子,整个儿簌簌地摆动起来。

  有几秒钟,这阵战栗使树上瘦弱的树叶和肩上的披纱发抖。所有的女人都几乎用一样的动作,将掉在她们背后的衣服重披上了她们的脖子和胳膊;而小径上从头到尾,马儿都跑开了小步,像是吹过的料峭的寒风碰到它们时,给了它们一鞭。

  在一阵马衔索摇动的清脆声里,迎着斜飘的骤雨和落日的红霞,人们赶快回家去了。

  熟悉他所有习惯的伯爵夫人问画家道:

  “您是回家去吗?”

  “不,我去武术俱乐部。”

  “那我们经过时让您下去。”

  “那对我很好,谢谢。”

  “您什么时候约我们和公爵夫人午餐?”

  “你们说日子吧。”

  这位被巴黎的女人们瞩目的画家,让他的羡慕者取了个名字叫“现实主义的瓦多①”,而贬他的人则叫他作“服装摄影师”。他常常招待那些他为她画过像的美妇人和其他妇女来午餐、夜宴。这都是些出名的、人所共知的女人。这些人十分高兴在一个单身汉的宅邸的小聚会里吃喝玩乐。

  ①Watteau(Jean…Antonie)1684…1721年法国画家,题材多以乡村为主。

  纪叶罗阿夫人问道:“后天怎样?这对您合适吗?后天,我亲爱的公爵夫人?”

  “太好啦,您真可爱!像这类小聚贝尔坦先生从不想到我,显然我已经不年轻了。”

  惯于将画家的家多少看作自己家的伯爵夫人插话道:

  “只我们几个,这车里的四个人,公爵夫人,安耐特,我和您,是不是,大艺术家?”

  他一边下车时一边说:“只有我们,我要为你们做阿尔沙斯的螯虾。”

  “噢!您会让小姑娘染上嗜好的。”

  他站在传达室那儿敬了个礼,接着就迅速地进了武术俱乐部大门的前厅。将他的大衣和手杖扔给了那群像小兵见了军官过来一样挺立的侍役,而后他走上了大楼梯。经过另一群穿短裤的仆人,他推开了一张门,于是立时感到像个年轻人一样灵活起来。同时听到走道尽头一阵击剑的声音,跃步的声音和有力的嗓子的叫喊:“命中——朝我——冲刺——得分——命中——朝您。”

  在练剑室里,那些练剑手穿着灰色衣服,皮上装,裤子在踝骨那儿束紧,在肚皮上挂着一片护胸之类,一只胳膊举在空中。手弯过来,在另一只戴上了手套变得粗大的手里,握着柔薄的花剑,一会儿伸出去,一会儿竖起来,像机械木偶一样迅速顺从。

  有些人在休息闲谈,面红耳赤,喘着气,出着汗,一只手捏着手绢擦前额和脖子上的汗珠,另外一些则坐在围着大厅四周的方软椅上,看击剑比赛:利来迪对兰达,还有俱乐部教师塔亚德对大个儿罗克迪亚纳。

  贝尔坦笑着不拘地和大家握手。

  巴夫里男爵喊道:“我向您挑战。”

  “我接受您的,好朋友。”

  于是他走进盥洗室去更衣。

  有好一阵子他没有感到像这刻这样灵活有劲,预料他会打得出色,他不耐烦得急急匆匆,就像一个想去玩的小学生一样。等到他面对着对手的时候,他用极大的热忱出击,并且在十分钟里,击中了十一次,使对方十分疲劳,男爵只好认输。后来他和皮尼西蒙及同行阿莫里·马尔唐交了手。

  接着的冷水淋浴使他喘着的身体感到冰凉。他想起了二十年代时的游泳,当时为了吓唬有钱人,深秋时候,他多次从郊区桥上,头朝下地跳进了塞纳河。

  马尔唐问他道:“‘你在这儿吃饭吗?”

  “是的。”

  “我们和利违迪、罗克迪亚纳和兰达定了张桌子;你赶快,时间是七点一刻。”

  厅里满是人,人声嗡嗡。

  这儿满都是巴黎的夜游神,有游手好闲的也有忙的;所有这些人从晚七点开始就不知道该干什么,只知道到俱乐部去吃饭,盼着邂逅什么因缘,挂上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当这五个朋友坐定了时,银行家利违迪,一个四十来岁壮实矮胖的人对贝尔坦说:

  “今晚您疯了。”

  画家回答道:

  “是的,今天我干了些叫人想不到的事。”

  其余的人笑了,而那位风景画家阿莫里·马尔唐,一个瘦小个儿秃头灰胡子的人,带着狡猾机灵的神气说:

  “我也是,每到四月我就元气复生,这使我不免拈花惹草,最多不过半打,而后就情缘消逝。从来不曾有过结果。”

  罗克迪亚纳侯爵和兰达伯爵为他叹息。这两个人都比他年长,没有任何有经验的眼睛能估定他们的年纪。俱乐部的男人骑马击剑,不断的锻炼给了他们钢铁般的体魄,他们自吹说比新一代软弱无力的浪荡子还要朝气蓬勃些。

  罗克迪亚纳出身望族,所有的沙龙都常去;可是被人怀疑为要各种性质的弄钱花招。贝尔坦说这也不希奇,他还在各种赌场里生活过。结过婚又离了,妻子给了他一笔年金,是比利时和葡萄牙银行的董事,自命不凡,在他那副唐·吉诃德式的尊容上,得了个有点儿玷污光荣的“万事干的绅士”称号,不时地得弄点儿决斗的刺伤来清洗。

  兰达伯爵是个十足的巨人,以他的魁语宽肩自傲。虽然结婚了,有两个孩子,难得能决心每周在家吃上三顿晚饭,其余的日子就在参加过俱乐部击剑室的活动后,和他的朋友一起留在俱乐部里。

  谈话从妇人篇开始,转到回忆中的趣闻轶事,和记忆中的牛皮大话,一直谈到泄露隐情。

  罗克迪亚纳侯爵让人请他的那些情妇。他不说这些社交界女人的姓名,但给些精确迹象让人能猜准。银行家利违迪则用名字指出他的那些伴侣。他说:“那个时期我和一个外交家的妻子相好。于是在和她分手的那个晚上我说:‘我的小玛格利特……’”他边笑着停了下来,而后又接着说:“唉!我说漏了点嘴,该养成习惯把所有这些女的叫做莎菲。”

  奥利维埃十分含蓄,当人们问他时,他习惯声称:

  “我啊,我就以我的模特儿为满足。”

  人家假装信以为真,而兰达这个单纯追妓女的人,想起在路上逛的那些美人儿和在画家面前十个法郎一小时的年轻女娃就情不自禁。

  跟着酒瓶儿变空,所有这些“驴”,这是人们对武术俱乐部里年轻人的称呼。这些脸发红的“驴”在炽烈的欲求和沸腾的热情激动下燃烧了。

  罗克迪亚纳喝完咖啡突然开始吐露真情,忘记了那些上流社会的女人,转而颂扬那些头脑简单的轻谣言佻姑娘。

  手里拿着一杯茴香酒,他说:“巴黎是唯一男人不老的城,唯一的城。那儿,只要他结实,保养得好,五十岁时也总能找到一个十八岁而且漂亮得像天仙的姑娘去爱。”

  兰达在一堆酒杯后找到了罗克迪亚纳,带着兴奋心情同意他的话,一个个数着说他至今天天欣赏的小姑娘。

  可是比较多疑而且断言清楚女人能值多少的利违迪则喃喃说:

  “对,她们给您说的是她们热爱您。”

  兰达说:“她们证明给我看了,亲爱的。”

  “那一类的证明不能算数。”

  “对我说来就够了。”

  罗克迪亚纳嚷道:

  “可她们是这样想,老天爷!一个二十岁的漂亮小妞,已经吃喝玩乐了五六年,在巴黎玩儿乐子,所有我们这些胡子都领教过她,把她亲吻的味道都弄糟了。你们相信她还知道分辨三十岁和六十岁男人的区别?算了吧!吹什么牛!她见得太多也懂得太多。我给你们打赌,她们打心的深处更爱的是谁,真正爱的是一个老银行家而不是一个年轻的,穿着讲究的人。她知道这些,考虑这些吗?在这点上,这些男人们论年纪吗?唉!我亲爱的,而我们呢,我们在头发变白时返老还童了,而我们头发越白,人家越对我们说爱我们,人家越说我们也就越信这。”

  他们从桌上站起来,满脸通红,在酒精的驱使下准备出动征战一番。于是开始考虑如何消磨他们这个黄昏。贝尔坦说去看马戏,罗克迪亚纳想去跑马场,马尔唐是伊甸园①,而兰达是牧童女游乐园②。这时,一阵轻微的协奏提琴声远远地传到了他们这儿。罗克迪亚纳说:

  ①此处伊甸园当指当时有名的高级餐馆,饕餮之徒的乐园。

  ②十七八世纪即有的豪华游乐园。

  “听,是不是今天在武术俱乐部里有音乐?”

  贝尔坦回答道:“是的,我们是不是走前先到那儿花上十分钟?”

  “走。”

  他们穿过一个大厅,那是弹子房,而后是赌场,最后到了一个敞廊之类的建筑里,大部分是音乐家的演奏台。四位先生坐在围倚里,已经是一副敛神等待的神气;而在下面一排排空座席之间有十二三个人在坐着或站着闲谈。

  乐队的头头在谱架上用他的琴弓轻轻敲几下:开始。

  奥利维埃·贝尔坦热爱音乐就像有的人爱鸦片。音乐给他梦幻。

  当乐器奏出的声浪传到他时,他感到进入一种类似神经陶醉的境界,使得他的身体和智慧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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