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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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段风-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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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咎由自取。』
周爷爷闻言,叹息一声,说道:『岚儿,你当真爱他至深,不在乎他的职业,背
景,过去,也不在乎他是否爱你,即使以後再发生似今次这样的事,甚至危及你的
人生安全也矢志不渝?』
周岚坚定地点头:『不错。爷爷你是过来人,应该懂我是槟榔树一条心。』
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世上有多少人能够与自己的最爱
相识相恋相守?他长至二十六岁才遇到真正想要为其付出一切爱意的人,怎麽可能
不珍惜。
『情感越热烈,越容易很快烧尽,过上几年,你厌了倦了怎麽办?』
『爷爷,风生也是这样想,所以才不愿意放胆爱我,怎麽连你都对我没信心?我是
你的孙子呢!只需将你的长情十成中遗传到一两成,就已经足够持续一生一世。』
周爷爷闻言只得苦笑道:『那我除了祝福还能说什麽?唉,只可惜你母亲那些大卫
莫里斯和蒂凡妮,当真是没有送给儿媳的机会了……有好几套的镶工都是绝版呢!』
周岚应道:『有什麽关系,她愿意拿出来,还怕没人要?我那些堂妹表姐早就眼巴
巴地等了多时。而我嘛!嘻嘻,爷爷百年後多传给我几个板指也就够数了。』
『小鬼崽子咒我死?不怕天打五雷轰!』周爷爷气结,大骂。心里却在想,也罢,过
几日就叫律师来,把那几千件堆满几间屋又无实际用外的玉器宝瓶儿列出清单,全
都留给岚儿作数。
然後又叮嘱:『快些查出是何人所为,免得夜长梦多。如果公司的事忙不过来,我
叫你锦昌堂哥那个最得力的大将朱家慧来帮你。』
周岚拒绝道:『你还信不过我这个天才大学高材生的能力?』
这时周二奶奶敲门进入,说:『风生说左边身子疼得厉害,岚儿你快去看看。还
有,老爷你要不要喝粥?』
吓得周岚立即跑了出去看望他的风生。
周爷爷不由气苦:『怎麽每次我与岚儿说话都会被你们打断?』
二奶奶笑道:『姐姐说你把岚儿叫进书房好一会子了。何必整日训他呢!儿孙自有
儿孙福。』
『我又不是他父母,谁在整日训他?孙子,只需一味宠下去就可以了,这句话只怕
还是我对你说的吧!』周爷爷委屈得大叫。
『我知。只是当家长训孙子的快感太巨大,怕你一时情不自禁。』二奶奶掩嘴笑著
说。年过六十的她凤眼眨一眨,犹带一种少女的俏皮味道,惹得周爷爷想起两人相
恋的从前,不由眯眼回味当年。
半晌,他又问:『李风生可配得上我家岚儿?』
二奶奶侧头想一下道:『他俩站在一起,真是连Gucci的男装平面广告都没得比,
不知多般配,而且名字也很相称,两段清风。至於人品,这世上哪有什麽好人坏人
的分别,你还担心岚儿罩不住吗?唉呀!老爷,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喝粥的,怎麽愈扯
愈远……』

伤中的风生当然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小人物引得周家上下讨论连连。
他只记得那几天因为发烧时昏时醒,令周岚颇为辛苦,让他相当过意不去。
有几次醒来,看到一惯仪容整洁的周岚胡须老长,活似生骨大头菜,被吓得不轻。
旅行让的同事也纷纷送来鲜花水果,让周岚感叹:『比一般的公司同事有人情味多
了。』
风生笑:『因为都是挣扎求有的天涯沦落人,所以比较懂得惺惺惜惺惺。』
蓝玉还亲自登门看望他,问:『会不会是正和我们竞争的那两家旅行社?』
风生答:『肯定不是,从前尚且没有枪打出头鸟,我现在做单帮,怎麽会碍著她
们。』他有第六感,这是他的私人恩怨。
可是是谁呢?他实在想不出招惹过什麽人。
直到後来可以下床了,才从医生处得知自己左肩粉碎性骨折,脊柱也受到重创。不
过他的复原能力惊人,大约三数个月後就能康复。
这天风生做完例行检查,坐在窗边摆弄起那盆周岚怕他闷特地叫人移来的拖鞋兰。
容妈还给他端来一碗润肺的杏仁茶。
想起那天的事件,风生不是不害怕的。
如果是从前,被那两人追堵得快没有退路时,一定会想:由得他们打死吧!生有何
欢,死有何惧?
因为也曾经历过流氓被客人的丈夫指使来泼硫酸的事件。
躲避那一刹,突然觉得意兴阑珊,於是身形滞了滞,还好只泼到衣服上。
倒是事後蓝玉大惊小怪了好一阵。
那时他才发现,呵,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原来他一直都生活得这样不快乐,
以至於对生命毫不留恋。可是风生还一直以为自己心态平和,并不悲观。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他对这个尘世,本就没有太多可以留恋的东西。
妈妈和云遏都已经生活得很好,并不需要他。他的存在,只是让云遏执迷不悟走进
乱伦的罪恶深渊的原罪。
但是现在,若他真的死去,周岚大概会很伤心吧!不知道会不会哭?他在自己身上付
出了那麽多。
就是因为这样想著,他才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所以拼命反抗。
是因为爱吗?爱上一个人,也能让他自爱。
这时周岚走进来,打断他的思绪。
风生看到他一脸异常严肃的表情,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周岚坐下。他这月余聘请私家侦探多方调查,获得了大量资讯。
『风生。』他开口,一边小心地拟著措辞,『你认识香利早吧?』
再看风生,还好,神色如常。
只听他回答:『当然,他是我弟弟的父亲。』
周岚清清喉咙,继续说:『这个人很锺意包养小歌星。』
风生笑:『全香港人都知道他的这一嗜好。』
『对呀,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性好男色,但为什麽他曾经试图侵犯你?』
『哟,岚,你连这样的陈年旧事都能挖出来,真本事。』
风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心中大约也猜到了,他的遇袭,想必就与这人有联系。
『我们找到香利早从前的一个傍友,他告诉我们有一次香氏醉後如此这般地说出了
这件事。万幸听说是未遂。』
『怎麽,难道若不是未遂你还要嫌弃我不够玉洁冰清?』
『当然不是。』周岚急道,『那时为什麽不控告这禽兽?』又把对话拉回主题。
风生好笑地看著他:『周先生,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还分析不出打官司我的胜算
是多少?』
闹上法庭,法官问:所犯何事?
回答:嫌犯意图猥亵男童。
男童是谁?
是嫌犯小妾与她前夫的儿子。
有何证据?
没有。
有何证人?
没有。
报纸只会将此事件当作笑话刊登。
所以注定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进肚子里。
『可是……唉!你才十多岁!』
『你若不提起,我早已忘记。何况我因祸得福,由香家负担了全部留学费用。』
『那有什麽。』周岚不屑地撇嘴,『最过份的是你母亲居然趁机勒索。』自己赚
够,突然省起,啊!应该让真正受害的儿子也分一点饼乾屑,何况眼不见为净,送
出去吧!
『不然怎麽办?本就是天大的乱子地大的银子。你设身处地替我母亲想想,一个没
有地位的妾室,被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弄得下不了台,还必须默默隐忍,没有精神崩
溃已是不易。』
他也不知道母亲如何知道了此事,後来也只对他说了一句:『唉呀,这可叫我难做
人了。』然後为他请来日本教练学拳术。
不得不承风生说得很有道理。
周岚气馁。过了半晌,他才说道:『当初若将他绳之以法,也就不会生出现在这些
事端。』
风生了悟,点点头:『是香利早叫人干的吗?我想不到是他,但是查出是他,我也
不吃惊。你不会想将他拎回香港服刑吧?』心中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还好……不是
云遏,不是弟弟产生了玉石俱焚的念头。
『为什麽不?』
『因为他是云遏的父亲,因为他恨我。』
周岚嗤一声,『他有什麽立场恨你?不要告诉我是有爱就有恨。』
『因为我使一向只喜欢女人的他变得不正常,就像亡国的周幽王没有错,错的是那
个不祥的褒姒。而且我想,他已经知道了收购香氏的人正是我,然後将这两件事连
系起来,以为我还恨著他,所以先下手为强。』风生苦笑一下。『你看,可见我果
然是祸水。』
周岚急道:『不不不,你不是,他们自己作祟的心魔才是祸根。』
『是又有什麽关系,丑人还没有这个资格。』
这样说著的风生,脸上带著微笑和一种无可奈何的意味;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房
中,把拖鞋兰叶子的阴影投在他淡色的嘴唇和肩膊的绷带上,光与影使他显得脆弱
而孤清。周岚看在眼里,心中油然升起无限的怜惜。
自己做得还不够,真要对他更好一点,他那些亲人有等於没有,这麽多年来吃的苦
都是孑然一人承受。
想到这里,周岚蹲下身,执起风生的双手在脸上摩挲,说:『风生,不管怎样你还
有我。』
『我知。』
『不,你不知道。香利早这件事颇棘手……』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他移民澳洲前曾在香港买凶,不是上次那种乱挥刀棍的小古惑仔,而是真正来无
影去无踪的职业杀手。他也是稀里糊涂才找到中间人,根本不知道再联系的方法,
无法取消交易。』
找到香利早,盘问始末也是件大费周章的事,不过他绝口不提是怎样套出这些消息。
『呵,好似奇云高士拿电影中的情节。』
『风生!你难道不著紧自己的生命?』
『我只觉得如果是祸躲不过。』
『怎可以这样消极?我仍会尽力追查,你要少出门,出门就穿上防弹衣。』
什麽?风生几乎尖叫:『岚,香港即使冬天穿一件毛线衣也不觉得冷!你要让我看来
像只北极熊吗?』
他又不是圈养的肉鸡。
『外貌重要还是生命重要?』
『不是孰轻孰重的问题……周岚,你未老先衰,罗嗦得似已入古稀;而我,并不是末
成年少年。』防弹衣?笑话,像在重排梁家辉的江湖告急。
『气死我!』周岚站起来,抱住风生,一边小心地不让手臂碰到他的伤口。『你没
有想过我的心情吗?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我。好,我就同你讲金不讲心,你是被
我买下的吧!我不允许自己的物品有任何损伤,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啊!这几个月过得太舒服,他不说,风生已经差点忘记和他是什麽样的关系。
当然不能和客人争执,会争执只因他已不把周岚当客人,而是……可是也不能这样闹
意气呀,分明恃宠而骄。
风生突然非常惭愧,赶紧说:『我听你的。』好让周岚放心。


第五章


後来在周家大宅住了一段时间後,风生回想起当初的争辩很是後悔,早知会是这
样,大可不必为了什麽自由民主同周岚作斗争。
他本就好静不好动,周家屋大园广,藏书多过小型大学,地库里还有一个中型电影
厅,更兼仆从如云,方便得很,几个月不出门也不会感到闷。
周家单厨子就有三个,分别做中餐西餐和高级洋果子点心,风生於是努力学习烹
饪。尤其是做点心的日本人片濑,把义大利香草霜淇淋裹在乳酪蛋糕里做成的圣
代,味道好得连克里翁酒店的大师傅都自叹弗如。风生对他五体投地,认真管他叫
师父,跟在他身後刻苦学艺。虽无甚天份,胜在够用功,久而久之倒也做出了香味
扑鼻柔软可口的红豆焦糖海绵蛋糕。
学成後甚是得意,仗著自己臂力好,每一次揉上一公斤面粉,做一大堆蛋糕,然後
逼周岚做填鸭。
再喜欢吃甜食也会腻,周岚受不了只好告饶,被风生瞪著眼,一句『狗瘦主人羞』
堵回去。
周岚挣扎:『骨头裂缝那里还上著螺丝钉呢!不要整日用力。』
『我不是左撒子。』
『再吃下去我的肚子上会长出救生圈,事关你的性福啊!』
『大肚腩也不错,像抱枕。』
振救周岚脱离苦海的,是周大奶奶。
她是香港妇幼团体的负责人,每年都要举办两次慈善晚会筹款,眼看日期将近,少
不得拉起风生与她一同瞎忙一阵。
风生的至大长项便是同女士相处。一般男士觉得乏味的事,他可以扮出兴趣十足的
样子参与。
於是周大奶奶凡事与他商量:『翡翠厅还是温莎厅好呢?』
『爱吃中餐的太太只怕多些,翡翠厅吧!』
『可是只有温莎厅有表演的舞台。』
『无妨,请酒店临时搭建,他们在新人结婚时也常常这样做,很有经验。』
『来来来,风生,替我看看菜单,玉袍带子,红烧鲍翅,荷叶百花卷,豆沙煎堆……
要不要加一两个川菜?』
『您拿主意。倒是这鲍鱼,全用网鲍,会不会太豪华?毕竟是要为大陆西南贫困山
区妇女捐款。』
『是吗?我看看……』
忙得他没空再理会周岚。
这天周岚返到家中,看到的就是这等景象,风生与奶奶胼头抵足坐在沙发上练唱粤剧。
他走过去,插一脚,笑问:『唱什麽呢?胡不归还是梁红玉?』
大奶奶瞪他,道:『是步飞烟殉情,悲剧才能打动人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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