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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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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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的意思。 
  范业将军在职时是中将,正儿八经的将军,肩上的两个金豆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范将军走在营院里,下级军官和士兵都眯着眼睛给他敬礼——将军肩上的金豆太耀眼了。 
  范将军人很威武,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做将军的料。行伍出身,出生入死,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又到抗美援朝,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他都参加过。战斗把范业历练成了职业军人,就是脱了军装,穿上背心短裤往那儿一站,人们也一眼认出他是军人。 
  范将军也离休了,不穿军装的范将军住进了干休所。他是大军区副职待遇,住的是二层小楼,有专车和公务员。范将军虽然不穿军装了,但那栋将军楼代表着一切,像他曾经扛在肩上的金豆一样醒目。 
  小楼周围的环境很静,人们路过小楼时,都不由得放慢脚步;就是忍不住地咳嗽,也在嗓门深处给处理了。人们知道,这里住着范将军,弄出了大动静,就是对将军的不敬。 
  范业将军在晚年的闲暇里,回顾这大半生所走过的岁月时,也想到了当年放牛的日子。当时就是让他往死里想,也不会想到将来能是这样。 
  几十年前的范将军,一点也不像将军。那会儿他正和自己童年的伙伴——胡伟岸一同在山坡上放牛。 
  晚年的将军和胡作家时常会想起少年时光,日子也恍惚间回到了从前。 
   
  二 
   
  如今的老胡和老范都是放牛娃出身,两人不仅是同乡,还同岁。那一年,他们都差不多是十三岁。小胡给前村的王家大户放牛,小范给后屯的李家放牛。不知什么时候,两拨牛就走到了一起,小胡和小范也就走到了一起。放牛的日子很乏味,两个少年聚到一起也是个伴儿,说说牛,讲讲别的,然后看着牛们漫不经心地在山坡上吃草,不紧不慢地打发着日子。 
  小胡和小范也躺在一棵树下的荫凉里,看天上的白云。他们眯着眼,耳边响着肚子的咕咕声,早晨喝的稀饭,两泡尿下去,肚子就瘪了,饥饿让他们想象着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此时此刻的两个少年,做梦也不会想到将来是什么?能吃上饱饭就是他们最大的梦想。 
  他们忍饥挨饿,熬到天黑后,赶着各自的牛,一摇一晃地向前村、后屯走去。分手时,相约着明天再一起做伴放牛。 
  如果不发生意外,两个人的日子就不会有什么改变,也不会有做梦也想不到的将来。 
  那是一天中午,王家的一头母牛怀春了,招引得王家的一头公牛和李家的一头公牛发了情。两头发隋的公牛都红了眼睛,它们明白,要想得到爱情,势必要有一场激战。于是,山坡上,两头公牛摆开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这场变故,小胡和小范也发现了。但他们并没有觉得势态会有多严重,倒觉得单调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乐子。他们站在牛的身后,呐喊助威,甚至希望各自的牛能表现得勇猛一些。公牛受到了主人的鼓噪,身上的牛毛都竖了起来,它们怒目圆睁,向情敌发动了进攻。犄角抵在一起的搏击声,和皮肉相撞的摩擦声,让两个放牛娃激动得手舞足蹈。 
  没多久,事态急转直下,李家的牛把王家的牛抵瞎了一只眼睛,血顺着牛眼汩汩而出;王家的牛也把李家的牛身上剐开了一道口子,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俩人这才觉出事情有些严重了,他们不是心疼牛,而是怕回去无法和东家交差。他们拼命地想把两头牛分开,斗红了眼的牛已经不把主人放在眼里了。两头牛纠缠在一起,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后,像两座山似的轰然倒下。它们倒下了,睁着血糊糊的眼睛,口吐血沫,气绝身亡。 
  两个少年傻了,一时没了主张。他们苍白着脸,双腿发抖地齐齐给死去的牛跪下了,心里喊着:牛哇,你们咋就死了。 
  他们马上就想到了后果,东家是不会饶了他们的,赔牛,就是卖了自己也赔不起哇。 
  他们呆立在那里。其他的牛嗅到了血腥气,嗷叫一声,四散着跑远了。两人终于醒悟过来,像死了爹娘般“呜哇”一声,哭号了起来。那只挑起事端的母牛,幸灾乐祸地瞪着一双迷醉的眼睛,望着躺在地上的一对公牛,然后又困惑不解地看一眼抱头痛哭的放牛娃,无辜地摇着尾巴走开了。 
  也就是那天的傍晚,山下过来了一支穿灰衣服的军队。俩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约而同地说了句:咱们跑吧。 
  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走了之。于是,俩人趁着暮色的掩护,像两只丧家犬似的,尾随着队伍,钻进了夜色中。 
  那会儿,他们还分辨不清前面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仓皇与忙乱,只能让他们毫无选择地随着队伍往前走。 
  许多年过去了,一想起当年的革命动机,他们自己都会感到脸红心跳。 
  这是一支八路军的队伍,以前八路军的队伍都在深山老林里和鬼子周旋。听说美国人在日本的后院投了两颗原子弹,把日本人炸得没心思恋战了。于是,八路军从老林子里杀了出来,两个少年歪打正着地撞上了。一切就是这么巧合。 
   
  三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放牛娃就这样参加了八路军。他们首先有了自己的新名字——胡伟岸和范业,叫惯了小名的两个放牛娃,在领导喊他们的新名字时,还以为是在喊别人。等他们确信那崭新的名字已经属于自己时,心里一下亮堂起来,举手投足都是另一番滋味。从此,放牛娃走上了一条革命的道路。 
  参军不久,一位八路军的团长接待了他们。团长姓肖,人称肖大胆。肖团长背着手把放牛娃前后打量了一番,俩人还没有合适的军装,只戴了八路军的帽子,扎了腰带,大体上有了小八路的轮廓。但两个孩子看上去太瘦小了,和他们的年龄很不相符。肖团长左一圈右一圈地看了,然后拿过一杆长枪,冲范业大叫一声:范业接枪。 
  他这么喊过了,就把那杆长枪朝范业的怀里掼去。范业去接枪,还没扶住那杆八斤半的枪,就和枪一起倒了下去,引得看热闹的人笑弯了腰。肖团长又用同样的方法去试胡伟岸,胡伟岸有了准备,就没有被枪砸倒,却抱着枪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伟岸抱着长枪一下子就哭了,他一边哭一边说:首长,这枪咋这么沉呢。 
  肖团长哈哈大笑着,一手一个把他们从地上拉了起来,拍着两人的后脑勺道:你们都是块好料,但现在还没法打仗,就先当革命的种子吧。 
  肖团长所说的“革命的种子”,等他们到了延安后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时的延安有许多这样的革命种子,他们在一起学军事,也学文化。延安是革命的大后方,是实验田,把他们种在延安的土地上,把他们从小草培养成参天大树。 
  两人在延安的学习生活中,自然地显现出了各自的情趣。胡伟岸喜欢识字读书,在这方面显示出超人的能力,认那些方块字能过目不忘。参加革命前,对学习文化他是有着体验的。给东家放牛时,东家请了私塾先生在家里教自己的孩子识文断字,他有时偷听上一耳朵。那会儿,他已经能把《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了。东家见他偷听,就拎着他的耳朵骂他,放牛的时候,人在山坡,心早就跑到教书先生那里去了。现在有了学习的机会,如同口渴的人碰上了一口井,他一头扎了进去。 
  范业就不同了,他不喜欢上文化课,一上课就头疼,觉得那些字像蚂蚁一样,钻进脑壳里一阵乱咬,让他头痛欲裂;而军事课上他却显得游刃有余。吃了几顿饱饭后的范业长了些力气,八斤半的枪已经能安稳地抱在怀里了。他喜欢射击,也喜欢投弹,射来投去的,他已经能把枪打得很准,弹投得很远了。于是,范业就经常有事没事地冲胡伟岸说:来,咱俩比试比试。 
  胡伟岸在这方面比试不过范业,没多久,就败下阵来。胡伟岸惊奇地瞅着范业说:你小子长本事了。 
  范业不说话,只是自信地笑。 
  两人就是在那会儿,在人生的岔路口上找到了各自的前程。 
  日本人投降了。国共两党停止了合作。于是,共产党的八路军脱离了国民党的番号,改成了解放军,意味着解放全中国,解放全人类的意思。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注定要被写进共和国的历史。聚集在延安的部队出发了,他们要奔赴解放全中国的征战之路。 
  范业和胡伟岸随着大部队星夜兼程,开进了东北,参加了四保临江等著名的战斗。两人进步都很快,范业在战斗的洗礼中茁壮成长——先是当了班长,又当了排长,当排长那年不满十七岁。胡伟岸也成了一名战地记者,怀揣采访本,穿梭于各个战场,把一桩桩英雄事迹写出来,发表在战地报上。 
  著名的辽沈战役前夕,俩人见面了。范业已经是响当当的连长了,见到胡伟岸就把他的手捉住了,乱摇一气:这一仗打得太过瘾了,又消灭了老蒋八千,嘿嘿,真他娘的过瘾啊。 
  胡伟岸龇牙咧嘴地把手抽出来,说:快把你们连的事迹说说,我这次来就是作采访的。 
  范业就说:啥事迹不事迹的,别文绉绉地跟我说话,我听不明白。不就是打仗嘛,只要不怕死,装上弹匣子往前冲就是了。 
  于是,两人就拉扯着坐在一棵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的树下,抚今追昔地唠起来。 
  范业从干粮袋里掏出炒熟的黄豆,抓一把塞给胡伟岸,又自己抓了一把,两人咯嘣嘣地边嚼边说打仗的事。他们四野的林总指挥爱吃炒黄豆,这些下级军官们也学会了吃黄豆。 
  不久,关于范业连队的英勇事迹在战地报上发表了。很多人都知道了范业的名字,范业也因此著名起来,从上级授予范业所率领的集体称号上,就可以看到范业成长的足迹——先是英雄连,后来又是硬骨头营,最后就成了王牌团。范业自然是连长、营长、团长地这么一路走过来。 
  范业成了胡伟岸追踪、报道的最好素材。 
   
  四 
   
  战争年代,两人虽然分工不同,但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推翻蒋家王朝,建立新中国。范业率兵打仗,打了一仗又一仗,永远没有尽头的样子。胡伟岸写文章,写的都和战争有关,也与范业有关。范业所率的部队是英雄的团队,范业的名字经常出现在胡伟岸的文章里,文章发表在战地报上。范业和他的英雄集体,日复一日地著名起来。 
  两人再见面都是在战争间隙。结束一场战斗后,就有许多英雄人物和经典战例需要胡伟岸来报道;而部队的休整,又是在准备打一场更大、更恶的仗,这时的胡伟岸是最忙碌的时候。他满头大汗,热气腾腾地出现在范业面前。范业一把捉住他的手,使胡伟岸又一次龇牙咧嘴了。两人来到僻静处,范业让警卫员拿来从老蒋处缴获来的罐头和酒。范业咧着嘴,一边笑,一边说:胡笔杆子,辛苦了,今天犒劳犒劳你。两人就不客气地吃喝起来。几杯酒下肚,两人就面红耳赤了,他们忘记了此时自己的身份,解开衣扣,仰躺在草地上,仿佛又回到了放牛的日子。 
  范业瞅着天上游移的白云,笑着说:这狗日的,没想到我都是团长了,你也成了大笔杆子。 
  胡伟岸也看天上的云,目光多了些深邃和内容,他感叹道:这就是日子啊。 
  范业不知想起了什么,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瞅着胡伟岸说:你这笔杆子当得有啥劲?正经仗没摸着打一次,有甚意思。 
  胡伟岸叼着一根青草,摇头晃脑地说:范业啊,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分工不同,各有追求。 
  范业撇撇嘴道:追求个甚?告诉你胡伟岸,你得学会打仗,不打仗跟着队伍跑有啥意思。你现在是副连还是正连啊? 
  胡伟岸就打着哈哈说:分工不同,不论职务高低。 
  范业瞅着胡伟岸一时没了脾气,叹口气又躺了下去,高瞻远瞩地说:把你的笔收起来,跟我学着打仗吧。你来我这儿,我给你个营长干干,咋样? 
  胡伟岸很文人气地说:我的战斗就是我的笔,我有自己的战场。 
  范业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说:哎呀,等新中国建立了,那是要看功行赏的,你说你整日捏着个笔,写写戳戳的,没打过一次仗,没杀死过一个敌人,咋个给你行赏啊? 
  胡伟岸淡然一笑:分工不同,你有你的战场,我有我的天地。 
  范业见说不动胡伟岸,就不说了。两人复又坐起来,咬着牙拼酒,说一些少年时的事。日子真是白云苍狗,要是没有那两头公牛发情,他们又怎么能有今天?于是就又一次感叹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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