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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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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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一半停了,没有下回分解。查天泉,查凤钗,里里外外查三代也找不到一层能够给芳芳当靠山的关系,说下去也是白说。于是另外一种说法就被人们很容易接受了。说是电子厂的经理鼻子歪。同样是鼻子歪,电子厂的经理和技工学校的校长就大不一样。电子厂的经理大言不惭地说,怎么样,我要的就是芳芳,我们企业需要这样的花!将来我们电子厂做大了,需要拍广告,就让芳芳当模特儿。 
  一句话便把什么都给摆平了,芳芳上电子厂靠的也是实力。同样是实力,分数啦,成绩啦便微不足道了。考出了好成绩顶多能够炫耀一时,可现在芳芳所具备的实力却够她吃一辈子。经理说将来还要送芳芳去培训,去深造……这话传到凤钗耳里,凤钗再传出去,就变成了去深圳、去香港……凤钗是在大院里传给女人们听的。因为芳芳的实力,大部分的人都信。顶多有人会问去深圳、去香港,那你怎么办?你跟着去?说完了就去望着凤钗的那双被人给忘记了的脚。金兰也在场。她也没说不信。只是她接下来说她儿子在上海读大学,她别的没交代,打电话时只再三说你念书的时候千万别谈恋爱。要谈,也要找一个跟你一样会念书的,千万别追那些如花似玉的。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芳芳除了肩上每天挎的那个小巧的包包外,手里还拎了一个大的包包回来。用不着把那个大包打开来,光那个拎着的大塑料袋就让凤钗看得爱不释手,说以后她去做生意时就用这只袋子提货。于是站着,站着,天泉突然感到房间也像那个大塑料袋那样给胀得满满的,他如果照样站下去的话就有点太挤了。于是他退到阳台上,隔着通往阳台的那扇门把芳芳给远远地看着,一个劲地看着。好多次,芳芳的身影被凤钗给挡住了。今天的凤钗老是动着,一拐一瘸得特别厉害。可是天泉忍着,不敢斥责两句,叫凤钗安静一点。他觉得那个阵营已经变得无比的强大。如果不是阳台的栅栏把他给挡住的话,他还想再退后一点。他的脸上露出了傻傻的笑容,第一次想到要是自己去归顺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得到那个阵营的宽大。当然他是绝对不会去向凤钗归顺的,那个阵营变得如此强大可是跟凤钗一点也没有关系。他*的,她凤钗只能说是运气好。 
  后来天泉连阳台也站不下去了。那个大塑料包被打开了。对着那里面的东西凤钗简直是高兴得拢不上嘴。他也想到股市分析的时间到了,他要去拧那部破旧的收音机。 
  “爸——爸——” 
  他听到芳芳在后面叫他。他站住了,回过头来。 
  “爸,你等一下!” 
  他不记得是在他走到芳芳跟前还是芳芳走到他
跟前之后,芳芳把那件毛背心展开在他眼前的。他不知道芳芳要干什么。等到芳芳把展开的毛背心放在他身上比试着的时候他变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了。是谁托芳芳买的,买了那么一件时髦的东西。那东西若要比试的话也得找一个好的身材,怎么让他天泉去相形见绌…… 
  “爸,你瘦了……可是没关系,穿得宽一点好……爸,你要站直一点!” 
  天泉没听清芳芳说的是什么,芳芳说他瘦?人家不都说千金难买老来瘦?芳芳还叫他站直一点?怎么去站直呀,为了比试那一件毛背心,难道要让他去脱胎换骨? 
  他还记得他在被芳芳给摆弄的时候凤钗一直在旁边快活地笑着。那绝对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他断定自己被凤钗当作一件活宝给耍着了。要是平素他早就还手了,一梭子打过去。可是现在他顶多是蠢蠢欲动。芳芳就站在一旁,他不敢轻举妄动。平素的话只有凤钗一个人,可是现在那个阵营的人都在。凤钗算什么,凑个数的,两个三个他都不怕。可是芳芳……芳芳又怎么样?芳芳是他的女儿呀!芳芳是他生出来的,芳芳是他从摇篮里把她给踢出来的……对呀,要是一直是那个芳芳那就好了。可是鬼使神差的,好像是在一夜之间老天爷就把芳芳变成另外一个人,并且让她不断茁壮成长,让她在丑陋得再也无法挺起腰身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让她在一个黯然无光的屋子里大放异彩…… 
  后来他终于明白芳芳不是把毛背心在他的身上比试着,而是要让他成为那件毛背心的名副其实的一点也不冒充的衣架。他还终于明白凤钗当时快活的笑容不是一种狞笑。那只是一个小心眼的女人的吃醋心理在发作。她把芳芳买的那么多东西一手囊括了,却还故意挖苦说那件毛背心太洋气了。她风钗自己一拐一瘸地走路居然还会有什么审美的眼光。那件毛背心只是买得迟了一点,要是芳芳早一点,赶上他年轻的时候,那她凤钗还敢那样地看他? 
  但是最让天泉开心的是他最终明白了那个阵营已经解体了,不存在了。芳芳不仅买东西给凤钗,给母亲,也买给他天泉。一旦芳芳保持了中立,成为孤家寡人的便是凤钗了。一俟明白了这个事实,天泉就进一步得出结论,原来就不存有那个阵营。说有两个阵营那是凤钗制造出来的假象,把芳芳拉到身边去壮大自己。现在真相大白了,原来芳芳也是他的女儿,是他的百分之百的女儿。兴奋之中他恍惚觉得他的芳芳不是十几二十年前就生下来的,而是昨天刚刚生下来的。 
  他就开始穿那件毛背心。把它穿在衬衣的外面,把它穿在线衣的外面。毛背心是用来起调节作用的,乍暖还寒的季节最派得上用场。可是他一穿就穿过了头,人家都换毛衣了,他却老当益壮的,结果流鼻涕,感冒了。过了端午节,小孩子都穿短袖了,他却硬撑着,拿毛巾往额上擦着,拿扇子往身上扇着。 
  “你还不把那背心给脱下来,顺手给你洗一下!” 
  凤钗把沾满泡沫的手在装衣服的大木盆里浸着,话声轻飘飘的。 
  连天泉都知道毛料是不能随便洗的,凤钗显然是在说风凉话了。就算能洗的,也没那么脏。天泉穿得小心翼翼的,每落上去一粒灰尘,他都要用手指弹着。 
  这一回天泉无可奉告。要想说几句也不难。后来他知道芳芳虽然也给凤钗买了,买的还是毛衣,有袖子的,可是天泉的毛背心是山羊毛的,质量第一。要说的话他就说这毛背心不是凤钗的手能洗的,等芳芳回来了叫她拿到干洗店里去洗。可是天泉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想对凤钗做一回让步,让她拿一分。过去她有个阵营,盛气凌人。现在怎么说呢,有时候是一对一,有时候芳芳还站在他的立场上呢。再说让她拿几分也不用付出什么。表面上自己有点亏损,心里头却一点也没有闪失。 
  让天泉变得如此有肚量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天泉决定从今以后他不但要不动手,而且还要尽量地不动口。说白了,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君子。凤钗她是无可救药的,可是要是让自己也和凤钗一个样的话,他就无法去和那件毛背心相匹配了。在他看来他穿上了那件毛背心,就等于是戴上了一朵自己从来没有戴过的大红花。他好像受到了谁的表彰似的,平生第一次有了荣誉感。他发现自己是如此地珍重穿上了毛背心的自己。 
  天泉不但把毛背心在家里穿着,他还把它穿到外面,穿到院子里,甚至穿到街上。 
  这是我家芳芳给我买的。 
  天泉这样说道。当然不是逢人便说。开头他讨好人家。一边讨好,一边观察对方的脸色,等到对方把眼光停在那件毛背心上的时候他就说这是我家芳芳给我买的。 
  后来他不怎么讨好了,只注意观察对方的脸色。一旦对方把眼光停在那件毛背心上的时候他就说这是我家芳芳给我买的。 
  后来他干脆不讨好了,也不观察对方的脸色。他只管大声地对人家说这是我家芳芳给我买的。 
  结果没有人不是听了两次以上的。 
  有一回天泉这样对人说着,声音大了点,让金兰给听到了。金兰就说你家芳芳那么孝顺,你赶快叫她帮你把两排牙齿给补起来。 
  金兰说完周围就有一片笑声。天泉急了,大声说: 
  “怎么没有呢,我家芳芳早说了,说了两次,是我不让的!” 
  芳芳确实说了,说了两遍。芳芳说不仅要替天泉补牙,还要给天泉添置除了毛背心之外的必需品以及诸如皮鞋之类的奢侈品。开头人们也就信了,可是等到天泉罗列出那么一份长长的清单时大家又笑开了。天泉只好又一次郑重声明是自己不让的,他说都这么老了,没有重新改装的必要。他说这话的时候笑了,于是又把两排没有牙齿的牙床给败露出来。不过在他很悠然地走去的时候人们的确看到无论是他伸长的脖子还是耷拉的脑袋都有点朝原来的位置恢复,他走路的样子也确实有点像是穿上一双皮鞋似的。 
   
  (四) 
   
  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面熟的人。那个人向他打招呼。他怔了一下,既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更想不出自己和那人有何关系。于是他不由得低下头往自己胸前望了一下,结果看到自己并没有穿上毛背心。出门以前他把它脱了留在家里了。后来又遇上了一次。也是那个人向他打招呼,打得比上一次要热情。他又怔了一下,同时发现自己仍然没有穿那件毛背心。 
  后来他就把这事情忘了。 
  天泉,你过来。 
  母亲又把他叫到厢房里。这次母亲光和天泉聊天,问后巷那个桂英嫂你认识不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她丈夫原来是水产局的,现在退休了。 
  母亲的责怪一点也没有道理。不要说他早年出远门,他回到自己的故土这么多年了仍然是人地生疏的。不过母亲的话提醒他想起他刚刚忘掉的那件事。他把那个人的特征向母亲说了,母亲连声说对了,是他。是他的老婆桂英嫂托人来说媒了,是他的儿子要娶芳芳。 
  天泉的脑袋瓜一下子炸开了。芳芳刚刚是他的,怎么又要离他而去。可是他一急,母亲反而笑了。 
  “人家只是说亲,又不是抢亲。再说,这事情是芳芳自己做主的,现在新社会……” 
  天泉这才放下心来,明白婚姻不是那么一件简单的事,光一张照片什么的就能拍板算数。心里头轻松了下来,整个身子反而变得有点飘飘然起来。他不去打听那个人以前真的是不是水产局的,也不去了解他的儿子是什么货色,他的眼前竟然是他遇到的那个面熟的人,是他热情的招呼。是那两次巧遇把他的心给搞得热乎乎的。他止不住地又走到路上去和那个人偶然相遇了。 
  老天不负有心人。因为不再纳闷了,这一次天泉就很专心地观察着那人的表情。他一下子就看出那人不但很高兴和他打招呼,而且还很高兴地等着他去打招呼。为了不使那人失望,他就很随便地回应了一下。确实是很随便的,可是那人很当真,看样子还高兴得不得了。他第一次看到别人这样地对他和颜悦色,于是他觉得那人打完了招呼就走了有点可惜。他替那人可惜,如果那人站住了跟他搭讪的话,说不定他会再给那人一点让他高兴的什么东西。 
  说起来那也只是一段小插曲。这一阵天泉开心的事不止是一件两件,他不至于老是因为那人给他打招呼了而沾沾自喜。这一阵他洗碗都会从嘴巴里吹出一段旋律,那种调子反而是牙齿完好的人所吹不出来的。 
  “天泉,你在家就烧饭洗碗好了,别去拈三惹四的!” 
  凤钗说这话时明显地带有教训人的意味。近来凤钗已经不怎么向他发难了。她终于懂得了不能拿鸡蛋碰石头。这么说事情总会有反复的,天泉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让凤钗拿一分,却看见母亲走了过来。 
  “泉儿,芳芳那件事不要说芳芳,就是我们也看不上……” 
  天泉愣了一下。他第一次看到母亲会站在凤钗的立场上。 
  “芳芳那件事怎么啦?我们不是早就辞退了吗?” 
  天泉的话声还没落地,凤钗就接上了。 
  “是啊。可是人家又来了,说你家天泉有意思……” 
  “谁在造谣?你把他找来,我跟他对质!” 
  “还说人家造谣,无风不起浪,人家说在路上碰到你!” 
  天泉愣了好半天。可是他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之后他就笑了,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很刚劲的,很快活自在的,无论是母亲还是凤钗都没有见过天泉这么豪爽过一次。 
  “哎哟,真是!我只不过是搔一下头,却被人家看作是在向他招手!” 
  “搔头?你搔头?你是头皮痒呢还是骨头痒?” 
  凤钗的声音更厉了。她觉得天泉今天有点癫。平时他也癫,可是没有癫得这么厉害。 
  然而天泉却继续乐着,凤钗那么有挑衅性的攻击都没有撞到他的穴位。为了使真相大白,他还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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