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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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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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用这房子吧,刚刚好。” 
  是干部们在说话。干部们来了。光炜的腿开始发抖,但是他还是抑制住自己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溜出房间,顺着走廊退到后院里。有足够让他逃脱的时间。他在暗处,干部们在明处。他在家里,干部们人地生疏。很快地他就撤离到了后院门口那地方。这时候他站住了。 
  他有了片刻的犹豫。随后他就迅速地折转身来,蹿到那一堆石头跟前。上面乱七八糟的东西被他推开了,几块小石头也被他扒开了。就在他把那个绣花包捏在手里的时候,一道手电筒的灯光扫到了他的屁股上。 
   
  十三 
   
  金坤到了老林家里更加有俯首帖耳的模样。是亲家,也是上级领导。在这两者当中金坤宁愿让自己看重后者。摆好了这个位置,亲家倒更亲了。老林家正在办大寿,金坤去了之后一点也没有架子地做一些跑腿的差事,反而比其他客人坐着喝茶那样更叫人看了顺眼,看得比他现在的支委这个职务要高出不少。 
  “金坤呀,你就别操心了。我看你还是回家把英仔给叫来,我们才高兴呢!” 
  “她是想来的。只是手中的活儿放不下 
来,叫我来代表了……” 
  几次在厅堂里忙忙碌碌的时候老林的老婆都这样说着,说得金坤觉得自己的理由已经不充分了。 
  老林也还没回来,等得老林的老婆有点心焦。老林回来了之后老林的老婆也不给他面子,当着众人的面责备。哪一家都是穆桂英挂帅。 
  老林并不恼,说他怎么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可是刚要走又被拉去了,公事太多。夜里逮了一个小偷,是上山下乡倒流的。不好好在山里干活,潜伏到老家的旧房子里。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块黄金,还用一个绣花包装着。 
  新婚不久的凤珠脸色红红的。在听到老林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才一阵泛白。她正在洗一堆茶具,客人们一杯接一杯的。低下头来,把手在围兜上擦着时,心里头突突地跳。抬起头来,看到院子里金坤正在把一盏红灯高高挂起。她在快步往金坤那头走去的当儿改变了主意。瞧着天色还没那么晚的,她一声不吭地从后门溜出去,然后是一阵急走。 
  英仔还以为是金坤要不就是老林夫妻差凤珠来请她的。干吗想得那么周到呢?英仔有点嗤之以鼻。是金坤那还不是拉她一起去阿谀奉承。是老林夫妻,如此兴师动众的是不是故意要给她一个难堪。 
  “什么,光炜回来了?” 
  结果她空欢喜了一场。只能怪凤珠。要是她原原本本地把老林所用的逮捕之类的字眼照搬了就好了。可是英仔终于看到凤珠急得快哭出来了。于是等到她把凤珠的话给听明白了之后,她自己也急得快哭出来了。 
  英仔给老林的老婆祝寿去了。她穿上了大红的本地衫,那当然只是在逢年过节以及凤珠结婚的时候才派上过用场。那大红的颜色有点重,配上她那黝黑的脸色,有点像一块烤焦了的地瓜皮。不过英仔来了金坤脸上确实有光。他想这一定是英仔回心转意了。他当然欢呼她又一次回到了正确的路线上来。看老林妻子的脸色也比刚才英仔不在时更好看了。谁不知道这祝寿的宴会是成双成对的偶数好。于是金坤觉得英仔身上的那件红衣衫好像也穿到了自己身上似的。 
  倒是英仔沉不住气了,几次想站起身来都没有站成。气氛怪怪的。明明是祝寿的喜宴,她却觉得好像是到了城里的政府大院。明明是一张张的十二仙桌,她却觉得那是一张张的办公桌,不,是一张张的案桌。周围的明明是来喝酒的,她却觉得那些人是在办公的,是县官……于是,明明是她的亲家,她却觉得老林什么也不是,只是县政府里的一位官老爷。难怪,英仔的势力范围顶多只在自己的大队里,而且只是和金坤有关的那一块。不要说去过,她连县府大院在哪里都不知道呢。于是明明是来喊冤枉的,她却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给扼住了的一般,喊不出声来。 
  看英仔怯场的,金坤心里好笑。毕竟是女人,再逞能也只到自家门槛为止。步出家门,还得夫唱妇随。为了让英仔开开眼界,他便用鼻子闻着从厨房里飘过来的红烧鲈鱼的香味,告诉她说那鱼是水产局的某某从海边直接拉过来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凤珠两次从英仔的身后走过去。第二次她还用手肘碰了一下英仔。她看到老林这会儿正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刚才就听说了,宴会一结束,老林又要赶回城里。这时候老林的妻子走到了院子里,走到自己儿子身边。那儿子便是凤珠的丈夫了。只见他右手夹着一根香烟,左手执着一根竹竿子,竹竿子的另一端垂下了一串长长的鞭炮。 
  凤珠在一旁看得真切。那情势真有点千钧一发。老林的妻子刚走开,丈夫手里的香烟头正要往那一串鞭炮伸过去,凤珠的一个手势就化险为夷了。然后她又走到了英仔的背后。不,她走到了英仔和金坤的背后。 
  “爸,妈有事找老林呢,你陪她一起去吧。” 
  英仔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也定下了神。她真是有眼无珠,好好的一个金坤就坐在身旁,她哪里是一个孤家寡人。金坤开头就口口声声地对她说出席这么一个盛会,夫妻哪有不统一行动的?其实何止是统一行动,瞧她一直是把金坤这杆枪给瞎指挥着,哼,这一回要来真的了。只见英仔带着金坤走到老林房间的门口时还掉过头来望了一眼一直在密切地注视着事态发展的凤珠,居然对她嫣然一笑。 
  英仔和金坤进去了以后,凤珠继续把自己的丈夫给打压了一会儿。估计英仔会开门见山的,她肚子里哪有什么墨水供她拐弯抹角。万一她没办法一下子就进入角色,这一会儿的时间也够她周转过渡。随后她就果断地把手一挥。于是,英仔在老林的房间里,凤珠在大院里,母女俩同时来了一段妇唱夫随。于是刹那间鞭炮大作,一派欢腾的景象。 
   
  十四 
   
  还是那扇跟牛一起出入的像栅栏一样的门。光炜无声无息地走进去的时候,躺在稻草堆里的牛比平时做出更多的响动,还通过两个大鼻孔的深呼吸发出一声闷响来对光炜说别来无恙。 
  梅芬就开始哭泣。一下就号啕大哭,一声比一声尖厉得让光炜不知道如何来声讨自己。唯一能够向梅芬交代的就是那块东西还在他身上。他回山里坐的车也是不要钱的。凤珠的丈夫有一位开车的朋友,站在马路边挥一下手就有一部货车停下来。他是关在像笼子一样的货车车斗里的。车斗的门关上去的时候他看到凤珠对他挥了一下手,英仔也跟着把手举到了肩膀上面。 
  他一点儿也没有反应。门一关上车斗里就黑洞洞的了。随后就开始摇晃,于是所有的都掉落到了车轮下面,什么小河里的涟漪,什么堤岸边的相思树……他呆呆地坐着,每一次货车的颠簸把他摔到车斗的壁上时他伸出手来不是去按住壁上的木板,而是捂住了胸口的那个东西。 
  他也再没有脸皮去把那东西托给英仔了。尽管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回乡实际上只有这么一个目的。从今以后他要真正地把它来死守了,与之共存亡。而且他也没有脸孑然一身地去见梅芬。只有这东西见证了事件的全过程,或许它能够替自己在梅芬面前说说情,别让梅芬把自己看得一无是处。 
  没想到梅芬见了那东西却哭得更加厉害。光炜只好问华山哪里去了。他还想这样子去分散梅芬的注意力呢。结果却适得其反。无奈之中他只好四下里望着。华山一定是出工去了。虽然不是农忙时节,可山里头却有着干不完的活。眼睛望到门口那地方,那些锄头木桶什么的却都搁着。华山平常开荒时穿的球鞋也摆着呢。 
  接着他就和那只大黄牛对峙了。那头大黄牛鼓着滚圆的大眼睛,有点吓人。这时候他才看清那大黄牛的表情也是怒气冲冲的。他不知道为什么队里的牛也跟他过不去。 
  梅芬站起身来,摘下挂在墙上的破毛巾把眼泪擦着。擦干了又流出来,流出来了又擦干。 
  “跟我来” 
  梅芬说着,却不把光炜看一眼。他们走到村后头的那条山道,然后开始攀登。那山道是光炜熟悉的,刚来的时候他们每天都顺着这条路去到深山里开荒。那时候都是他打头阵,华山和梅芬在后面跟着。这时候却是梅芬走在前面,而且走得很快的,快得让光炜几乎跟不上。 
  梅芬已经不哭了。一走出那道像栅栏一样的门,她就没再流泪了。可是除了“跟我来”之外,梅芬没有第二句话。妈还在跟他生气。光炜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是他该死,连他自己也不能饶恕自己。可是妈也有点过分。至少她应该说明一下到底跟她去干吗?梅芬从来没有用这种简单生硬的态度对待他。这比她慌慌张张时对他无端地数落着要让他难受多了。慌慌张张时的梅芬是他熟悉的梅芬,他只有那么一个梅芬。眼前的梅芬不是他的梅芬,是另外一个人。 
  “妈,我们去哪儿……” 
  只好去跟梅芬问话了。他的语气还含有深深的反省,梅芬一定听得出来那是他在央求梅芬的饶恕了。可是梅芬走得更快了。 
  光炜再也受不了了,他大声叫道:“妈——”接着冲上前去,挡住梅芬的去路。他想对梅芬大声说:妈,你骂我吧,喜欢怎么骂就怎么骂吧……可是梅芬却迅速地转过身来,一下子用手把自己的脸捂住了。于是光炜只看到了梅芬又开始抽搐得厉害的双肩。 
  光炜这才感到了害怕。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全是杂木林子。越往山上望去,那林子便愈是郁郁葱葱。突然间他觉得那一根一根的树木虽然什么声响也不发出的,可是在那茂盛的枝叶中,在那堆积的落叶里却藏着一句一句就要喊出来的并且一定会使他丢魂失魄的什么话语。 
  “妈,爸爸呢?爸爸在哪里……” 
  山谷里只有他的声音在空洞地回响着。光炜终于在梅芬站住的地方看到了一个隆起的土堆。他扑倒在土堆上号啕大哭。 
  后来的事他就记不起来了。唯一留在他脑际的是梅芬的那双手。那双手拼命地挖着,比一只铁锹还要僵硬,还要有力。挖开了土堆上面的草,挖开了土堆下面的土。后来土又塞进去了,草又埋上去了,可是那个东西却留在了那里头。 
   
  十五 
   
  那个黄昏,梅芬出门去了。她仍然走不惯用石板铺的街道。她的脚老是要抬高起来,接着踩下去时还有一个悬空的感觉。她走到了前街的一条小巷里,在一扇钉着两只铜圈子的门板前站住了。这条小巷她本来就不熟悉,在她四下里张望的时候小巷尽头的那堵墙像是山崖的一块岩壁似的。她甚至觉得那上面仍然贴着大幅的标语。 
  探出了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头子的光头。他好像知道梅芬是来干什么的似的,一声不吭地把梅芬领到了屋子里。 
  梅芬老是局促不安的。在老头子把她的来意进一步确认的时候她竟然有点结结巴巴的。老头子屋里的光线太暗了,有点像是山里头大队部的那个石房子。 
  于是老头子就说:“现在没事了,用不着再躲躲闪闪的了……” 
  是没事了。政策落实了,往事成了一场噩梦。那些破破烂烂的家当居然会重新装到一部货车里,拉回到敞开了大门的院子里。那个圆圆的土堆子是拉不回来了。拉回了一盒骨灰,拉回了一张放大的肖像。 
  她还是把那个东西摆在老头子的面前。老头子换了一副眼镜,伸手捧起把那东西盛住的小盘子。突然间他的手停住了。 
  那个双喜的金字还是锃亮锃亮的,好像有谁用一块布什么的在上面狠劲地擦过似的。擦去了埋在地底下的阴沉,擦去了藏在岁月中的污垢。 
  随后老头子伸出另一只手来把那东西抓到手里,慢慢地翻转了过来。这时候他的手微微地一抖。那个被挖开的洞就敞开在他的眼皮底下。他抬头望了一眼梅芬。他看到梅芬的眼睛里有一团火。 
  老头子好几次张开了嘴唇。有一句就要说出来的话最后还是被他咬住了。干他这一行需要的是缄默不语的秉性。 
  那个东西必须从双喜的金字当中劈开,劈成两半,然后分别打成两条金项链。 
  加工成啥都不会把老头子给难住的。吃的就是这口饭。至于怎么去加工,从什么地方劈开,那是他分内的事。只要保质保量的话不会有顾客来干预他的工艺程序的。 
  “不,非这样不可!” 
  梅芬的语气一点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团淡蓝色的火焰从一根细长的金属管的一端喷射出来。金属管的另一端被含在老头子撅起的嘴唇里。每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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