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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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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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占献当过车间主任,有一定的管理经验。他当即表示,搞定瓷,我们乐意,但这是个要求效益的时代,定瓷厂二三百人,这个责任我们负不起。 
  局长说,你们肯继续干下去,这就好! 
  后来,经过他的协调,先把厂里的一半工人调往曲阳县的石雕厂,这样,在1985年曲阳县工艺美术定瓷厂挂牌,厂长蔺占献,副厂长陈文增。 
  恢复定瓷生产,是项科研工作。虽然他们的作品在香港媒体上广受赞誉,但他们自己明白,那些作品只是“似定”,还不是“定”。首先,用坯土成型时,他们使用的不是传统的拉坯或模具印坯的方法,而是用近代的注浆工艺。另外,坯土和釉的选用,都是尝试性的,没有固定的配方。要解决这些问题,就需要成千上万次的实验,而他们没有科研经费。 
  县二轻局同样是希望他们能挣钱的,对他们的试制工作并不看好。不久,另派一位厂长取代了蔺占献。对蔺占献的免职,陈文增他们并不看重,但新厂长宣布停止定瓷试制,要生产高压线和变压器上使用的瓷珠——所谓电瓷——这却是他们万难接受的。 
  蔺占献自动离厂,去了饲料公司。他身在饲料公司,心还在定瓷上。一天晚上,他去陈文增家,说,1983年全厂放假,咱们还能搞承包,现在全线转产,想承包都不行。你看怎么办? 
  陈文增说,我也在想这个事儿。他不让干,咱们自己干。 
  蔺占献说,上哪儿找地方去? 
  陈文增说,咱们先小鼓捣着,找上和焕他们几个就行。咱们就在西屋里干。 
  那时他父亲已经去世,他把媳妇和孩子接到县城,租了四间房子,两间西屋只堆放些杂物,清理一下,便可以将就使用,反正做坯、划花、施釉都不需要太大的地方。试制所需的原材料,他们理直气壮地到厂里去拿,反正转产后那些东西也没用了。他们每天下班以后干,像地下作坊似的。后来他们还萌生了自己办个小厂的想法,但因无法筹措资金,只好作罢。 
  陈文增的媳妇对他的痴迷很不理解,总是抱怨,辛辛苦苦,又挣不着钱,你就一条道走到黑呀!不能干点儿别的。 
  他说,我不干别的,也不会干别的。 
  媳妇并不就此罢休,她会把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一一倒腾出来,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媳妇是好媳妇,是过日子的人,这个家也难为她操持。1980年他转正了,工资却少了——当临时工时是计件工资,每月能挣五六十元,转正后才挣三十多元。为了去外地博物馆临摹定窑器物,为了向外地专家请教,他常出差。出差费每天只补两元,以致每出一次差,家里的经济就紧张一次,有时媳妇不得不回娘家驮回一袋白薯面来。他心里感谢媳妇,但像中国许许多多男人一样,在单位、在社会上他们都有一定的自控力,包涵、忍让、顾全大局,但他们很少把这可贵的自控力带回家里,面对媳妇,他们再也不是谦谦君子,他们的耐性有限得很。陈文增也属这类男人,所以吵吵闹闹时有发生,天长日久也就习以为常了。 
  上电瓷,并没给厂里带来利润,仅半年时间,就亏损十多万元,欠了一屁股债,工人们又无限期放假了。 
  为了生活,陈文增办了停薪留职,借了些钱和朋友办了一个美术服务部,经营陶瓷、化妆品、文化用品等。做生意他不擅长,又总是惦记定瓷,心里很苦。 
  不久,县二轻局让全厂职工民主选举厂长,陈文增当选。 
  局长找他谈话,他提出三点要求:一、继续定瓷试制,搞别的,我不回去。二、把蔺占献调回来,当副厂长——搞定瓷,没他不行。三、人事安排,我说了算。局长全部同意。 
  他退出美术服务部。1986年,经过一年的苦心经营,厂里渐渐出现转机。那时,他已有两个孩子,按当地规定必须做绝育手术。等他从老家回来,厂里已经大变,定瓷试制停止了,转产不锈钢餐具。他气愤至极,去找二轻局长。 
  他说,这一年,我们已经扭亏为盈了,欠账全部还清了,到今天为止,我们账上还有三千元的利润,为什么让我们转产? 
  局长说,这一年,你干得不错,但不管怎么说,你们只能算微利企业,现在市场上不锈钢炊具利润很大,你们要抓住机会。 
  他说,当初你要说让我回来给你们挣钱,我就不回来了。我只会搞定瓷,不会挣钱。 
  他知道,事到如今,再跟局长说什么也没用了。 
  那时,他已经是定州市政协委员,曲阳县政协常委。一次县政协开会,县委书记也来参加,他想,这 
或许是个机会。 
  他要求发言,谈了定瓷厂这一年的变化,特别谈了这次转产。他说,想吃桃子,种啊!为什么砍了杏树种桃树?定瓷是曲阳的,河北的,也是中国的!为什么弃之不顾? 
  他慷慨陈词,感动了在座的所有政协委员,大家都说,定瓷是曲阳的牌子,不能放弃。 
  县委书记认真地听了他的发言,郑重表示回去要认真研究。 
  然而,事情没有任何改变,不锈钢的锅碗盘碟仍旧在车间里叮叮当当响。 
  试制组从1974年成立,至今已十三个年头,窝窝囊囊地落个这样的结局,大家都不甘心,可是绞尽脑汁也不能改变二轻局的决心。也算天无绝人之路吧,这时一位朋友给他们带来一线生机——隶属国防工办的建华玻璃厂愿意接纳试制组的成员,而且可以在厂子内部为他们成立定瓷厂。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说是一线生机呢?因为建华玻璃厂在灵山,在距离曲阳几十里外的深山中。那时山里的交通非常不便,冬天天黑得早,一两个星期未必能回家一次,若赶上下雪,更难说了。试制组里的人都拉家带口,各有各的难处。比如,蔺占献的媳妇患心脏病,是个长年病号;他的爷爷已经八十多岁,再加上两个上小学的孩子,都离不开他的照顾。和焕的孩子才一岁多,刚把公公婆婆从农村接出来。婆婆说,人家都想法子从山里出来,你们倒要进去!你要是去,我们就回老家!试制组的二十多人,虽都有一辈子干定瓷的决心,但面对家庭中摆脱不开的责任,他们也只能违心地另作选择了。 
  1987年冬天,蔺占献、和焕和四位工友毅然北上灵山山沟,建立了隶属建华玻璃厂的河北工艺美术定瓷厂。 
  陈文增比他们晚到三个月。他是个厚道人,而且一直在底层挣扎,对县委书记郑重的官话信以为真,心存感激,所以在他准备离开曲阳时,将自己的一首古诗写成条幅,托人送给县委书记,以志一次相知。 
  县委书记看到他的字,他的诗,这才恍然——陈文增是个人物!有几个老干部也说,陈文增是个人才,又是政协常委,如果让他去玻璃厂,就等于这个人走了。 
  县委书记立即给人事局打电话,扣住陈文增的档案——不放人。 
  人事局长找陈文增谈话,不要走!你可以当县文联主席。你爱人是农村户口吧?我们给她办“农转非”。 
  条件不错,特别是将他媳妇办成“农转非”更具吸引力,但陈文增不予考虑。他去意已决。他要和他的伙伴们在一起,和定瓷在一起。 
  僵持了三个月,他胜利了。 
  在灵山有一样好处——距十八坡的定窑遗址近了。 
  十八坡共有十三个堆满定瓷瓷片和匣钵残渣的小山头,连成一个十几里地的半环。以前他们也曾到这里捡过瓷片,但那是偶尔的,今后他们可以常常来甚至天天来了。十三座瓷片堆里的瓷片,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它们来自有共性又有个性的不同窑口。每一块瓷片都是定窑产品形制、工艺特征以及烧成、装饰的标本,是定窑原料配方、艺术发展的标本。他们别无依赖,瓷片,是他们唯一的教科书。 
  站在荒草萋萋的山头,脚下是白花花的瓷片和姜黄色的匣钵碎块,他们遥想着八百多年前座座定窑火光冲天、烟雾缭绕的壮观景象,一颗颗心不由得怦怦跳动。作为曲阳人,他们感到无上的光荣,也感到肩上不能推卸的责任。 
  捡瓷片,拿回去砸成粉末,进行化学分析,再找与瓷片质地相近的瓷土,成为他们这一时期的主要工作。 
  他们的试制品,已经过两次专家鉴定,评价很高,赞之为“质近”宋朝定窑,但在他们的长期试验、生产过程中,不断遇到新的情况、新的问题,实践使他们不得不否定过去,否定自己,甚至否定专家的某些肯定。他们有这样的勇气。 
   
  定瓷在曲阳,不在定州 
   
  好事多磨,看来是个规律。 
  1992年,国防工办命令属下全部三线厂都要迁至铁路沿线,处在山沟里的建华玻璃厂亦属搬迁之列,当然,厂内之厂——河北省工艺美术定瓷厂也要随行。 
  定瓷的故乡是曲阳。离开曲阳,离开当年定瓷的原料基地,他们还能试制成功吗?定瓷是有独特个性的,是地方的,他们不能离开曲阳。 
  他们几次和厂方交涉,厂方的回答非常肯定——都得走,没有例外。有人劝告他们,玻璃厂实际就是军队,军队只讲纪律——军令如山倒。别再去找厂长了,倒把关系弄僵了。陈文增心里只有定瓷。他还知道,他们这伙人只有在曲阳才能把定瓷发扬光大。他坐火车到石家庄找到省军区国防工办反映他们的特殊情况,希望能让他们留在曲阳,但正如劝告他们的人所说——军队只知道规定和命令,别的话都听尔不闻。 
  他的坚韧确实超乎常人。当他在石家庄第三次碰壁后,他说,那我们七个人只能集体辞职了,我们办辞职手续吧! 
  接待他的干部词严义正地警告他,你这是闹独立,要受处分的! 
  受处分他也不怕。这件事情太重大了,一想到要被迫离开曲阳,便有种被卡住喉咙的感觉总是纠缠着他,使他难以喘息,神魂不定。在家想了两天,他又上石家庄。这次他幸运地见到了国防工办的一位主任。他唇焦舌敝,把试制组这十八年来的种种磨难诉说一遍,那位主任被感动了。 
  主任说,你们要留在曲阳的事,我听说过。看来,你们不是为了个人,这就好。你们的工作很有意义,我们工办不能帮助你们,但也不能阻碍你们——这个坏名声我们背不起。如果你们离开玻璃厂,有什么打算? 
  他说,我们曾想自己办厂,可筹集资金太难了。 
  主任说,好,你先回去。会有办法的。 
  不久,主任通知他去石家庄,告诉他,你们七个人可以脱离玻璃厂了。我把你们的情况向定州胜利客车厂的宋厂长作了介绍,他很同情,愿意接纳你们,但不能给你们建厂。我把你们想建厂的想法跟他说了,希望他能给些帮助,他说可以考虑。你去找他吧。 
  直到现在,他仍然十分感念这位工办主任,他说,是他帮助我们渡过了又一个难关。我的命不错,又遇到一位好人! 
  在定州,他和宋厂长谈得十分融洽。 
  宋厂长说,你们办个厂,我投资二十万,你们自己再张罗一些。厂子就挂靠在我们这儿,我在厂里给你们划出一块特区,你是二级法人。你看怎么样? 
  他听宋厂长要投资帮他们建厂,像在黑暗中突见曙光一样激动,他说,这是对我们的最大帮助了!只是,厂址还得商量。 
  宋厂长说,厂子设在我这儿,你们可以省很多钱,还可以得到许多方便。 
  他说,世人都知道,定瓷在曲阳,不在定州,搞定瓷是不能离开曲阳的。 
  宋厂长非常爽快,只要对试制定瓷有利,在哪儿办厂都一样。 
  1992年7月,河北省曲阳定瓷有限公司在曲阳县西南角一块荒凉的山坡地上挂牌成立。陈文增任总经理,蔺占献、和焕任副总经理。他们请回了原试制组的部分伙伴,又从社会上招收了十几个有文化又心灵手巧的青年,二十几个人,不敢说兵强马壮,却也是一支能艰苦奋斗的队伍。 
  当时,在造型和花纹装饰上,他们已尽得古定瓷之妙,滞后的是原料和配方,而这恰恰是形成定瓷特殊瓷质的决定性因素。为此,这些年蔺占献不知付出多少辛苦,他骑着自行车几乎走遍曲阳四周的山山岭岭,有时甚至背着几十斤瓷土徒步走回厂里。毫不奇怪,他们一直用最原始的试验方法,只能一次次地尝试,成千上万次地尝试,慢慢积累数据,积累经验。 
  现在,能自作主张了,又万事俱备,当然,他们要大干一场。然而,事实远非如此。 
  他们准备建厂时,旁边村子里的一支建筑队便来强行揽工,为了以后能和邻居友好相处,他们把相对简单的厂房交给了建筑队,待建窑炉时,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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