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全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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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全蚀-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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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拿起话筒,就听见定华颤抖的声音。

  “定华,你还没有平静下来?”我放柔声音。

  “我——”她忽老大哭起来,失去控制。

  我立刻放下书,“定华,我立刻来看你。”

  “不,不用。”

  “你还行吗?你怎么了?”

  “我思前想后,悲从中来。”

  “你不必想大多,况且,有什么悲?大不了升职之前被人轻微陷害过一两次,我马上来看你。”

  “不!”

  “为什么不?我弄不懂。”

  “我的头发待洗,我的眼睛很肿,星路,我不想见你。”

  我松一口气,她仍然这么爱美,由此可知我不必过虑。

  “那么你快快睡觉。”

  “我想多与你谈谈。”

  “定华,我很惭愧,除了陪你吃顿饭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

  “你可以的,你不愿意。”她幽幽一声叹息。

  “定华,你不是真的要我娶你吧?”我笑,“我们从来没有恋爱过,你的双目,只为事业放光,此刻略有不如意,便希望与我拉拢天窗,太不公平,我记得你自小如此。中三让虾蟆仔考了第一,你就气得要嫁人,下学期把宝座抢回来,又忘记这件事,我已经上过你当。”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

  好了好了。

  她隔一会儿酸溜溜地说:“可惜你的记性对每个人都那么好。”

  又来了。

  “二十年前的事你都记得,难怪王太澄与朱雯都对你死心塌地。”

  哟,太澄,该死,我答应跟她联络,怎么忘了?

  “你既不肯同我们结婚,又对我们这么体贴,为的是什么?”

  “所以说你是商业社会最巅峰的产品。定华,你有没有听过这世上有朋友这回事?”

  “如果你娶王太澄,我们之间的友谊就报销了。”

  我只好干笑。

  “你有没有见过她那些狗啃似的画?还誉满香江呢,不看那些画评,真不相信有那么多人肯为一顿饭埋没良心。”

  “凑热闹而已,大家好玩。”

  “那些恐怖的画,她以为把颜料挤在一张画布上就是画,就差没与毕氏拜把子。”

  我待她发泄完毕,“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谁?”她吃惊。

  “告诉太澄呀。”

  “什么?对她说老实话?让她把我的眼珠于挖出来?我才不会那么笨,况且她太过自信,早已中毒,深信是天才,何必去扫她的兴,她又不靠那个吃饭,不过白相白相,这也是她惟一的乐趣。”

  定华对太澄还是很仁慈,我也是这么想,所以一直没有对太澄的小嗜好发表真实意见。

  “时间不早,该休息了。”我想抽身。

  “星路,今天我看见的病人,还有没有得救?”

  我沉默,说到我心事上头去了。

  “嗯?”

  “我不知道。”我希望我知道。

  定华感喟,“请你看治也不过是略尽人事?”

  “是。”这也是事实。

  “医生不好做吧。”她轻笑。

  “是。”

  “你闷坏了?”定华反而倒过头来安慰我。

  “定华,不必理我,我希望你不但健康,而且快乐。”

  “星路,你的病人,未必不快乐呢。”

  “这样说太残忍了。”

  她默认。

  “再见。”

  “星路,我们是相爱的。”

  我笑着挂电话。

  我们当然相爱,二十年感情的投资,非同小可。

  才放下话筒一分钟,立刻又响。

  我发觉话筒是温暖的,拿在手中太久了。

  “电话得不到休息是会炸开来的。”那边冷冷地说。

  是太澄。

  人永远是这样的,人家做同样的事会得引起绝对不良效果,他做就不会,断然不会,说不定还造福社会。

  我忍不住笑起来。

  “很好笑吗?”

  “你读完那些情书没有?”我间她。

  “咄!”

  “是毕加索写给玛莉蒂列兹的情信,令你向往?”

  她说:“有人写这样的信给我,欲火焚身也是值得的。”。

  火烧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就不这么想了。

  但此刻即使说破嘴皮,她仍然不会相信。

  “其实你的偶像是个普通人,如果他不是那么出名,那么有才华,·以及那么有钱,你就会觉得那些情信肉麻不堪。”。

  “这是不对的,所以说你是一个俗人。”她不悦。

  我打一个呵欠。

  “与我说话就瞌睡。”又来一技冷箭。

  周旋在一个红颜知己之间,并不如一般人想象中那么愉快。

  “他这样写:‘在我狗般的生涯中,能够与你吃饭;是惟一的乐趣。’”

  鬼才相信这是他惟一的乐趣!艺术家总是夸张,一点点挫折说得苦海无边,太澄也就是这一号人物。

  “文才是好的。”

  “‘狗般地生涯’……”太澄击节赞赏,“唉,有时我想,狗还比我们强呢。”

  “大澄,你这样说就太不公平。”

  定华要做白痴,太澄要做狗。都是天之骄子,一味呻吟,唉,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睡在疗养院中的言声不会这样抱怨,我长长叹息一声。

  “你又有什么烦恼?”她问我。

  “太澄,”我说,“我想休息。”

  “饶你这一次。”她意犹未足地挂断电话。

  我的妈,累得我!

  终于再取出我的宝书《天龙八部》,但双眼已经睁不开来,屎。一切宝贵的私家时间就让这些女人糟蹋得淋漓尽致涓滴不剩。

  可是这二十年来,我居然一贯容忍地与她们维持这样的关系,不可谓不是异数。

  我睡了。

  做一个极奇怪的梦,要搬到一所新房子去,把地方全部打通作为一问大房。莫名其妙,居然把它装修成浅紫色,可是你别说,浅紫的细花墙纸配乳白天花板不知多美,我开心得很,在空屋中打转。

  闹钟又把我叫醒,前生我与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还清清楚楚记得梦由新屋那个间隔起,大床放在大书桌旁边,一列衣柜,音响设备前有两座位沙发,地毯是蓝灰色的,小小的露台上养着白鸽,晾着我心爱的威也纳衬衫。

  这么清晰的梦境真是少有。

  我依依不舍地掀开被子起床。

  我不够时间刮胡子,只好用电须刨一边走一边操作。

  到了医院每个人用特殊的眼光看住我,仿佛我面孔上开了花。

  发生什么事?

  我对牢镜子,仔仔细细地看自家的面孔,只见皮色红润,双目明亮,没有什么不妥。

  我略略安心,进人休息室。

  郑医生看到我,“早。”她说。

  “早。”

  “恭喜。”

  
  







心之全蚀五





  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恭喜?“加薪水?”

  “装羊。”郑医生笑骂,“一切都登在报纸上,清清楚楚。”她将一张报纸摔过来。

  我低下头,一眼看见斗大标题:朱雯定下月嫁宋姓医生,近日忙缝制婚纱及筹备酒席。

  还有一张我与她合摄的照片。

  我脸色发紫。这,这,这从何说起?

  郑医生问:“没有这件事?”

  我说:“绝对没有。”

  “那么这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

  “我不知道。”我拿着报纸,手簌簌的抖。

  “你要叫你女朋友说话小心点,专业人士要有职业道德,你的名字老与这种绯闻连在一起,于名誉不太好。别以为只有女人才得注意名誉,男人也一样,这样下去,恐怕没有好的女孩子敢近你的身。”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千万别以为明白你的人总会明白,天下明事理的人极少极少。”郑氏停一停,“这次你付出的代价可大了。”

  这是金石良言。

  我问:“我能做什么?”

  我又问:“我能做什么?”

  “做什么?千万记得什么都别做,事实胜于雄辩。”

  “可是人家会误会我——”我着急。

  “人家不会老记得你。”她笑着拍拍我肩膊,“幸亏如此,不过这一两天,也够你受的。”

  “教我怎么应付?”

  “不要解释,人家问你,你装没听见,这就没事。”

  “不大好吧。”

  “你听不听?不听就别请教我。”

  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赶快抓一只浮泡再说,当然言听计从。

  这一个上午,大约有二三十人对我的“婚事”表示兴趣。

  他们的意见纷坛:

  “以后看电影不用票子了。”

  “朱雯真人美不美?有人说她怪瘦小的。”

  “据说她的财产是八位数字。”

  “宋医生很快会自己开诊所吧?”

  “你们真的是青梅竹马?”

  “婚后朱雯会不会息影?”

  “恐怕是宋医生息诊吧,哈哈……”

  “什么地方渡蜜月?不会在香港请喜酒吧,客人那么多,怎么会没挂漏?”

  “要多少个孩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新居布置在什么地方?都是同事,别忘记请我们喝杯咖啡之类。”

  我索性戴上口罩,遮去一半面孔。

  抽空打电话给朱雯,她的佣人居然说:“小姐不在。”

  我咬牙切齿说:“告诉她我是朱星路医生,我不是记者。”

  佣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小姐约你今晚七时见,她在家等你。”

  也好。我摔下电话。

  那日上午浑浑噩噩,我都不晓得怎么过的,只觉得气,被人不清不楚的利用,即使那人是美丽的朱雯,仍忍不住气恼。

  下午我没吃饭,就进病房见董言声。

  只要对牢她的时候,我才可以有些少宁静。

  刘姑娘正在喂她吃东西。

  我说:“让我来。”

  刘姑娘也不例外,她问:“下个月做新郎倌?”

  我说:“出去。”

  她吐吐舌头,离开我们。

  我说:“言声,我有说不出的衷情,我真倒霉。报上说我要结婚,但是我自己都不知道。”

  董言声既无声亦不言。

  我把一碗饭喂完,替她擦嘴巴。

  “你最好,”我说,“你没有烦恼。”

  我把她移到露台上晒太阳。

  我说:“你看太阳多好,简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着们蚤子。”我呼呼笑起来。

  董言声有点渴睡,我替她盖上薄被。

  或是打网球,我想。冬日的太阳天最好打网球。

  而夏日的太阳天最好躲在屋里饮冰。

  凡是有太阳的日子都不是适合工作的日子。

  “宋大夫。”

  我抬起头,是董太太。她那带苏州口音的粤语嚅嚅地有说不出的悦耳,但除非言声痊愈,否则她声音中不会带有欢愉之意。

  她替言声整理头发。

  言声睡着了,像只小猫,根本不管这些,天有没有塌下来她也不相干。

  “宋大夫你要成家了?”

  我不出声。

  “你蜜月期间,咱们言儿可怎么办?”

  我忍不住解释,“董太太,那是报上的谣言,每隔一阵我一个朋友就拿我开玩笑,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她愕然,“婚姻大事哪,如何不是真的?”

  我尴尬的笑。郑大姐说得对,不分辩最好,但董太太不是别人,不知怎地,她在我心目中颇有重要位置。

  她说:“你们年轻人是越来越新潮了。”略有怪责之意。

  我面红耳赤。

  “言儿今日如何?”

  我不回答,把她连人带椅搬进来。

  “别让她睡大多,”她说,“我怕她的肌肉活动量会不够。”

  “是。”

  “宋医生,他父亲的意思是,今年夏天,我们或者会得把她带到北美洲去看看专科。”

  “也好,”我说,“看看那边的专家怎么说。”

  “你不见怪吧?”

  “董太太,你言重了,这世上,不会有比看着言声痊愈更令我快乐的事了。”

  董太太很感动,紧紧握住我的手。

  “待她醒来,你可以陪她到空地走走。还有,她怪喜欢茉莉花的香味。”

  “什么?”董太太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我买了一大束茉莉回来,放在这只瓶中,她便一直坐在这瓶子旁,”

  “啊!”董太太动容,“言儿一定最喜欢茉莉,你说这是否意味着她在痊愈中?”

  “情况有进步。”我低声嚷。

  “宋大夫!”董太太双眼立刻充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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