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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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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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上前去,我才看清,原来是怀民家的常客——夏雪。白衣服,清汤挂面的头发,酷似在校女生。我心里一动,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但这场面,却又十分熟悉,不过是把场景从怀民家客厅移到了这饭局里。 

    我向两人点点头,坐到空位上,夸张地伸出手,握住怀民的手晃了晃:“恭喜!人生三大快事,升官发财换……咳咳……换汽车,你是一样一样来。” 

    “你都没说对。我还是打工的,不过是由无产到中产,离高产多产还差得远。好,点菜,点菜!” 

    夏雪清纯依旧,但却不像在怀民家那么拘束了,眼神灵动,偶有巧笑,又不时地拢拢头发,小资格调十足。在我们四周,高朋满座,食不厌精,叫喊声很豪爽,其实是恶俗逼人。只有我们这个角落,气氛恬淡,人物超脱,言笑可以会心。 

    酒菜上来之后,怀民问我:“粤菜习惯了吗?” 

    我答:“走南闯北,吃什么都行。” 

    怀民起身一阵儿张罗,分虾裂蟹,而后说:“深圳是移民城,我们就是第一代移民。我那个小崽子,已完全被同化,吃米不吃东北米,要吃丝苗米。小子要当叛徒了。” 

    我说:“你是扎了根了,我还难说,将来移到哪里去,还不一定。” 

    怀民端起酒杯说:“不管到哪儿去,四海一家。来,为漂泊者干杯!” 

    我和夏雪都以水代酒,三人碰了杯。 

    一杯落肚,怀民又斟了一杯,敬夏雪道:“来,敬你,人生难得一知己!” 

    夏雪说:“我怎么配?” 

    “就是知己嘛,红颜知己!” 

    什么?我眼珠差点儿没惊得掉出来,直盯着怀民看。怀民的样子很陶醉。 

    我说:“怀民呀,原来你是……你也做老牛了?” 

    “什么老牛?” 

    夏雪脸一红,低下头去。 

    怀民志得意满,发起了感慨:“时间真是不禁过啊,一眨眼,十年了吧?上大学报到的那天,历历在目,就像昨天。”他又扭头对夏雪说,“这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哈哈,兄弟!” 

    “昨日种种,都死了。睡上铺苦读的时候,怎么能想到今天沦落至此?”我也感慨。 

    “唔,怎么叫沦落?那时候,一月零花钱不到十块,现在……”他抖抖衣服,跺一跺脚,“哪一件能低于六百?不来深圳,怎么能知道什么叫钱!” 

    “你是忽然中产了,我还没有脱贫。” 

    “要努力!无论哪个时代,都不可能造就十二亿个百万富翁。先富能富起来,后富那就富不起来了。” 

    “怀民,你过去可不是这样,你比我还要能啃学问。” 

    “那时候是误区,现在是阳光大道。人生有什么意义?‘享受’二字而已!锦衣玉食,有房有车……” 

    “还有年轻女人。”夏雪忽然插了一句。 

    “夏雪你不要乱说。”怀民尴尬地笑笑,接着又说,“其实我这个副总,当得不容易,是要付代价的。表面风光,实际是老板的一条狗。要走阳关道,就得先忍辱负重。” 

    “你这是找到了主子之后的苦恼,还有人为找不到主子而苦恼。” 

    第二部分 

    一场游戏,一场梦 

    这时,服务员上了一条石斑鱼。怀民大喜:“来,快尝。古人说‘秋风鲈鱼’,是至美境界。下回我请你们吃鲈鱼,地方我已经找到了。” 

    夏雪未动筷,却回头对我说:“听说,你女朋友不错?” 

    我老实答道:“是不错,但也就是个普通女孩。” 

    “你们能结婚吗?” 

    我打个哈哈说:“争取在本世纪末吧。” 

    “多好。打工族,也能相爱。”夏雪赞叹了一声。 

    “吃菜吃菜!”怀民打断了话头,“什么本世纪末,都认识半年多了吧?秋风一起,就给她拿下!” 

    “你可不可以稍稍不俗一点儿啊,怀民!”夏雪嗔了一句。 

    这顿饭,吃得气氛和谐。但我有所察觉,三个人其实各自在想拳经,打的全不是一个套路。对于怀民的得意,我不在乎,无非是我们老板的翻版。全中国的富豪,基本都是一个模子。倒是夏雪令我意外。她的寥寥数语,展现的是清醒的头脑,而她与怀民的关系,呈现的却是扑朔迷离。 

    买罢单,怀民剔剔牙,似乎余兴未尽,说道:“你们二位,都刚刚起步,前途不可限量。总有一天,会体会到我此时的心情。那就是:老子也有今日!我刚到深圳时,两眼一抹黑,包里没几个钱,徒步从南头走到蛇口,挨门挨户的求职。铁皮屋也睡过,流水线也干过。俗话说,苦难是向上的动力,我看你们还没尝到苦难的滋味儿,所以向上的动力不足啊。” 

    夏雪亲昵地擂了怀民一下:“吹什么吹?不就是请了顿饭吗,下次我请你们两个。” 

    出门时,夏雪去上洗手间,我和怀民来到他的车前等候。一部黑色的“皇冠”,坚实,威武。在那个年代非常可以了。 

    我抓住机会问:“你小子,瞒得好紧。打算把小姑娘怎么办?” 

    怀民酒意正浓,面带酡红:“这事情,用得着认真吗?” 

    “夏雪不错。但我是你和小白的媒人,我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老兄,还执迷不悟呢?这哪里是什么现实?一场游戏,一场梦。我们都是快步入中年的人了!” 

    怀民的语调,冷静、残酷。我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去,见夏雪正穿过庸庸碌碌的一群人,飘然而至。她目光单纯,不似俗世中人。我想,有些人,是不该生在这平常环境中的。她们弱小而美丽。生活中,能把她们毁灭掉的陷阱太多,而她们只顾轻盈地在走,身上有恬淡的光辉。谁能时刻来提醒她们避开陷阱呢?那光辉,太微弱,怀民不会当回事儿。一个女孩子,就这样,走进没有路标的丛林里去了。 

    此刻,夏雪的脚下,风扫过一地飘落的紫荆花瓣。灯光斜照下,有一种血色的苍凉。高跟鞋橐橐地叩着地面,仿佛也含着哀怨。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到了那一天。那一天,深圳郊外旷野上的悠远蓝天,让我至死难忘。那一天,是我人生中一个辉煌的顶点。市里商会开报告会,我和老任同台演讲。自那以后,直至永远,我都不可能再有如此的荣耀了。老任还是那么朴素,衣着随随便便,他讲的是民营企业的战略定位。他下台后,我登了台,讲的是民营企业也要正规化管理。老任讲的,是真理;我讲的,是瞎掰。头天晚上,老板才把任务交给我。我恶翻了一阵参考书,又借了周崽儿的《横路敬二小史》,生吞活剥,归纳了“十要十不要”。合辙押韵,琅琅上口。紧急情况也能逼得驴子学会跳舞,我上了台,天花乱坠,一阵乱跳,把台下几百号民营企业家听得大气不敢出,最后给我的掌声,比给任总的还要多。我知道总算蒙混过去了,连连向台下致意。下来后,老任向我致意:“不错,不错!你们是有一套哦。” 

    我们有狗屁的一套!我在心里暗自骂娘。老板吹牛吹大了,自己应付不了,让我来卖狗皮膏药。把丑老婆说成俊媳妇,累得人差点儿没虚脱,再有两次这样的会,精神简直要崩溃掉了。 

    下午散了会,坐公司的“子弹头”车返回蛇口。司机打开音响,放着尤雅和刘家昌的对唱。老情歌嘹亮悠扬,我怀抱公文包,意气风发。走过大兴土木的“锦绣中华”,看到路边荔枝红了、芭蕉绿了,心情之畅快无可言说。 

    就在此时,腰上的BP机“嘟嘟”地响了。我本不想看,想想,忍不住还是拿下来看了看。按一下显示,一个号码跳出来。我立刻坐直了,心头一阵狂跳——是小清!这个号码,是小清办公室的电话。 

    我扭头,对司机说:“找地方,停车,我要打电话!” 

    司机前后看看,拐进了华侨城,找到一家路边店,停下来。我拉开车门,像饿极了的牛见到了无边茂草一样,一头冲了出去。 

    我抄起公用电话,拨通了号,听筒里响起接通的蜂音。一下,两下,三下……一声声,是我肺腑内急迫的呼唤。 

    终于有人接了:“喂!” 

    这是来自天堂的声音! 

    “你在哪儿?”恋爱中的人,智力通通都不很高,我一张嘴就是一句废话。 

    “在这里嘛,在蛇口。哼,你说能在哪里?”还是那种语调,还是那样亲切,梦里不知重温过多少遍。我真的要像一头驴子那样狂舞了。 

    “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 

    “昨晚怎么不和我联系?” 

    “你总要让我喘口气吧。” 

    “好好,晚上见,晚上见吧。” 

    “现在怎么不肯多说,身边有靚女?” 

    “我在路上!晚上,去你宿舍。现在,把腮帮鼓起来,亲你一下吧。” 

    “现在?不行!见了面,看你表现再说。” 

    第二部分 

    情到浓时情转薄 

    走出小店,小清可爱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情到浓时情转薄”,想不到百年之后,我也是纳兰容若的知音。两个多月的阻隔,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我们之间,却就这么几句调侃。 

    这个异常晴朗的下午,我看见,在深圳的高天下,矗立着福田一带的巍巍广厦。天高地阔,岁月静好。我的小清,她回来了! 

    回到公司,一直心猿意马,跟老板匆匆忙忙作了汇报。老板满意地摸着下巴,颔首赞许道:“一点儿都没露馅儿?好。咱们不能像老任那样子傻干。”说着一摸屁股,掏出钱夹,嚓一声抽出一张渣打银行的千元港币。“拿去,抠女去吧!你女朋友回来了,找你呢,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你小子有福,今天我才知道,妈的还是我牵的线呢!” 

    吃罢晚饭,我去发廊洗头。 

    夕阳里,玻璃门外的街景犹如幻境。洗头妹不停地在我头顶上抓挠。我闭目想像,见面,会是什么样子?远远地、远远地跑上前去?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一起?小清颈窝里的香味儿仿佛又飘荡起来,我陶醉地哼了两声。 

    “抓疼了么?”洗头妹紧张了。 

    “哞(没有)!我想起了女朋友。” 

    洗头妹吃吃地笑,发廊里充溢着海飞丝的甜味儿。街树被晚霞染红,黄昏正是一首诗。 

    洗完头时间正好,我立刻出发。在小店买了话梅、陈皮、巧克力,就去大路边等中巴。 

    工业大道的写字楼前,有草坪,那是打工仔的恋爱天堂。而草地上互相依偎的这一刻,恐怕够他们回味一生的了。太阳落到了南山后面,棕榈树在晚霞中唯余剪影,大厦顶部的余辉流连不去。大路上,散步的女孩子们爆发出欢笑声,犹如石子投入深潭。黄昏月上,清风拂面,我提着准备去讨小清欢心的小食品,满头是海飞丝的香气,心里碧绿一片。 

    下了中巴,一眼就看到小清的窗口亮起了灯。自从春节之后回来,只要晚上打这里路过,我总要抬头看看这个窗子。但是,抬头望不见北斗星。这扇窗总是黑的,黑的,黑的。仿佛一双盲人的眼睛,难以复明。今天,这颗星,终于在“招北”宿舍高高地亮起来了。在夏夜,那么耀眼,那么有生机! 

    我望着它,心中漫开了泪水一样温热的柔情。多少渴盼的时日,多少寂寞中的等待,今日总算得以报偿。我早过而立,近于不惑,可是,思念小清的这种心情,与一个中学小男生有何两样?在围城里困顿过的男人,尝过女权滋味儿的男人,知道人世并没有什么美景。美景就在于,有一个小鸟依人般的女孩子,她在等待你。 

    上了6楼,推门进了客厅,没见到人,也没听到惯常的音乐声。小清的那个房间,门帘垂着,房门紧闭。 

    咦?这是什么名堂?我撩起门帘,想敲门,却见门上贴着一张淡黄的留言纸。小清给我写了几句话: 

    对不起,忘了个事情,来不及通知你了。我要去听会计师考试辅导课,8点半才下课。你就在附近等吧,或者到育才学校来找我,都可以。 

    我当然去找。我当然得去找!我嘴里嘟囔着,返身就想走。同屋的另一扇门这时砰地打开,一个白白胖胖、北京口音的大妞探出头来:“找小清的?屋来坐吧。 

    一听话音,就知道是春节后老是接电话、老是说小清没回来的那位。在电话里我们其实已经很熟。我连忙对她说不用。 

    “是你啊!”北京大妞也听出了我的声音,立刻笑容满脸。“妈呀,是个帅哥啊!进来坐怕什么,谁还能把你吃了吗?” 

    那可没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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