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银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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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银和我-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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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银,你看他们瘫倒在地上,就像太阳下躺在人行道上的那些拖着尾巴的懒狗。 

  那个年轻的女人,像是一座塑像,絮絮拉拉的紫色绿色的破布之间,显露出丰满的古铜色的肉体,比锅底还黑的双手,拔着可以够得着的干草。一个乱发满头的女孩子,用木炭头在墙上画着一些淫秽的图形。好哭的男孩,躺在那儿撒尿,像一座喷水池中的喷泉,全洒在自己的肚子上。男人和猴子,都在搔痒,一个边嗬咕边抓着自己蓬乱的头发,一个在肋骨上来回地搔,就像在弹吉他。 

  有时候,那男人抬起身子,然后站起来走到街心,懒洋洋地敲起手鼓,向一个阳台张望。年轻的女人经过男孩的身边,挨他踢了一脚,然后一边声嘶力竭地泼骂,一边用一种走调的声音孤零零地唱了起来。猴子带着比自己还重的锁链,木然地翻了一个跟斗,后来就动手到路边土沟的石子中寻找小泥丸去了。 

  三点钟……车站的班车沿新街向上开走了。太阳,只剩下太阳在照耀。 

  “小银,这是阿马罗美满的一家……” 

  一个男人像一棵橡树,只管自己搔痒;一个女人像一株葡萄藤,总是依躺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不过是为了可以延续后代;还有一只在捉蚤子的猴子,是一个小小的并不可靠的世界,供给了他们一家的食粮…… 

  —————————————— 

  ①指吉普赛人。 
34、未婚妻


  轻微的海风掠过红色的土坡,吹上山丘的草地,像在无数白色小花之中飘进了一阵笑声;然后又朝零乱的小松林笼罩上去,摇晃着膨胀起来,发出天蓝的光彩。仿佛一面精细的风帆,也象金色玫瑰织的蜘蛛网……整个下午,海风都在吹拂,风和阳光,给心灵带来了温柔的安宁! 

  小银驮着我,高兴、轻快又安逸,简直就像没有分量。我们上起坡来也像在下坡一样。在松林的尽头和那海岛模样的景色之间,一条无色缎带似的海面在闪闪发亮。那下面绿色草地上,有一些驴子在灌木丛里活动。 

  在牲口行走的土路上,发生了一阵令人愉快的骚动。小银突然竖起双耳,尽量撑开鼻孔,一直弯到眼睛旁边,露出了他那些豆荚似的大黄牙。它深深地嗅辨着四面的来风,不知有一种什么浓郁的香气沁进了它的心房。果然,看那边,它面对着的另一个山丘上,映托在蓝天上面的就是它的灰色文静的未婚妻。一阵喇叭似的拖长而响亮的重唱,冲出了这清静的时刻,然后再像一对双生的瀑布,飞泻而下。 

  我制止了可怜的小银发自本能的殷勤;那山野的美丽未婚妻的一双黑玉般的大眼,满映着小银的形象,怀着同样的悲哀,看着它走过……这种妄然的神秘的交流,化作肉体的解脱的本能,象一个粗暴的轮子,在那些长春花上碾过! 

  小银桀骜不驯地走着,不时地企图返回,在它的碎步疾行中,似乎压抑着一种无声的怨言: 

  “怎么能这祥,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35、蚂蝗


  你停一下;那是什么,小银?你怎么啦? 

  小银的嘴在流血,呛着,愈走愈慢。忽然,我全清楚了。早晨经过毕内特的泉水时,小银在那儿喝过水。虽然它总是紧闭牙关在最干净的地方喝,一定准是有一条蚂蝗吸在它的上颚或舌头上了…… 

  “停一下,伙计,让我看看……” 

  修车的拉波索正从阿尔门德拉那儿下来,我拉住他帮忙,两人一起试着将小银的嘴分开,可是那嘴就像用罗马的火山灰泥胶住的一样。我懂了,很遗憾,可怜的小银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聪明……拉波索拿起一根粗棍将它一劈为四,力图将一根小棍放进小银的上下颚之间撬开它的嘴……真是一件艰难的工作。小银冲天昂着头,举起前蹄站起来,又想逃走,又来回翻滚……最后,不知怎么一来,棍子斜着插进了小银的嘴。拉波索骑上它的背,用双手猛拉棍子的一端,把小银的嘴撬开。 

  呀!在那里,有一条胀饱了的黑色的蚂蝗。我用两根葡萄藤做成一把钳子,将它夹了出来……看上去,它就象一只红赭石的布袋,也象是装满了暗红色葡萄酒的一个皮囊;对着阳光看,又像是被一块红布激怒了的火鸡脸上的一个肉团。为了不让另外的驴子流更多的血,我就把它砍断了投进小溪。小银的血一下子就染红了一个短暂的漩涡里的泡沫…… 
36、三个老太婆


  到这土坎上来,小银;快闪开,我们让那几个可怜的老太婆过去…… 

  她们可能是从海边或者山里来的;你看,一个是瞎了眼的,另外两个搀着她的手臂。她们可能是去看路易斯医生,也可能是去医院……看她们走得这么慢;那两个能看得见的是多么小心谨慎,好像三个人都在骇怕着一个同样的命运。你看她们过早地那么伸着手,用一种可笑的怪样子挡开她们想象中的危险,包括那些最纤细的开着花的小枝条,仿佛要拨开面前的空气一样。你看见了吗,小银? 

  小心,别掉下去,伙计……你听她们边走边说着那么多伤心的话。她们是吉普赛人呀!你看她们那带有圆点和荷叶边的衣服多么富有画意。看,她们居然这样硬朗,一点也不显得弯腰驼背,虽然上了年纪,仍然很有风韵。那被晒黑了的皮肤淌着汗,弄得很脏。她们渐渐消失在正午太阳照耀下的尘埃之中。伴随着她们而去的还有那种苗条而健康的美,仿佛陈旧和僵硬了的回忆…… 

  看看她们三个人,小银。在温暖而颤动着的明媚的阳光下,我相信,这个使蓟草开放出黄色花朵的春天,也渗透到了她们衰老的生命之中! 
37、小车


  由于不断地下雨,小溪里的水已经漫到了葡萄园。我们发现一辆破旧的小车连同车上装的茅草和桔子全都陷进了小溪的淤泥。一个肮脏而褴褛的小女孩,靠着轮子在哭,想用她那含苞欲放的花蕾似的小小胸膛,推动轮子帮助小驴。这是一头比小银更小的小驴,真的,比小银还要瘦小!小驴顶着风在使劲,小女孩在呜咽的叫声中毫无希望地尝试着要把小车推出泥淖。她象所有的孩子一样,虽有勇气但却力不从心,就像炎夏时节轻飞的微风一祥,终究不得不疲倦得晕倒在花草丛中。 

  我拍拍小银,设法将它套在可怜的小驴的前面,用我严慈的权威一声吆喝,小银就将车子和小驴一起拉上了坡坎。小女孩露出了笑容!黄色的水晶般的太阳在雨云中纷纷碎裂,落进她挂在抹黑了的脸蛋上的泪珠之中,泪水的后面仿佛出现了黎明的曙光。 

  她在含泪的欢乐中,特意选了两个又圆又重的好桔子给我。我很感激地接了过来;一个给了那羸弱的小驴,算是上天赐给它的安慰,另一个给了小银,当作对它的奖赏。 
38、面包


  我告诉过你,小银,摩格尔的灵魂是酒。不是吗?不!摩格尔的灵魂是面包。摩格尔就像是一只大面包,整个村子雪白,就像面包心;周围金黄——啊,棕黄色的太阳——象是一层软软的外皮。 

  中午,当太阳烧得最旺的时候,整个村子就开始冒烟,于是传出了热面包和松柴燃烧的香味。全村的人都张开了嘴巴,像是一张巨大的嘴在吞吃着一只巨大的面包。面包可以拌和各色各样的东西吃:放进橄榄油,放进凉汤,涂上奶酪和就着葡萄;为了使接吻增添滋味,再可以加上酒,加上汤,加上火腿,加上面包自己,面包夹面包。也可以光吃面包,当然由你自己加上希望和幻想…… 

  面包师傅骑着马疾步而来,在每家半掩着的门前都停住。拍着手掌叫喊:“面包来啦……”可以听见裸露的胳膊举着的篮子里传来的响声:四分之一磅的和圆球形的,粗面粉的和辫子状的,落进去时互相碰撞的喧闹…… 

  穷孩子们受到这种声音的召唤,都赶过来拉着那些小门上的门铃或者敲着门环,向里面久久地哭叫着:“给一点面包吧!” 
39、阿格拉埃① 


  今天你多么漂亮,小银啊!上这儿来……早晨马卡里亚把你洗刷得多么干净!你全身黑白分明,光彩夺目,就像被雨水冲刷过后的白天和黑夜。这会儿,小银啊,你真漂亮! 

  小银羞怯地看着自己,向我慢慢地走来,刚洗过澡的湿漉漉的身体,光洁得就象一个出浴的少女,脸庞明媚得像一个黎明。它那生动的一双大眼睛在闪着光,似乎是优美三女神中最年轻的一位将热情的光彩借给了它。 

  我正在对它说话的时候,突然一种友爱的激情涌上心头,使我不由地紧紧抱住它的头,抚爱地乱揉它头上的毛,呵它的痒……它低下眼睛,用两只柔软的耳朵来防护。放开它,它也不逃开,就在旁边突然起跑,又突然刹住,来回忽闪,像一条嬉戏的小狗。 

  “这会儿,你真漂亮,伙计!”我又说。 

  小银像一个穷孩子刚穿上新衣,羞怯地跑着,望着我,用它的跑跳和耳朵告诉我,它是多么的欢乐。在厩栏门口,它停了下来,假装着在吃那些红色的喇叭花。 

  阿格拉埃,专司美和善的女神,在明净的旭日中,隐约地靠在那棵有着许多梨子和麻雀的绿叶覆展的梨树旁,微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 

  ①希腊神话中优美三女神之一。 
40、王冠松树


  无论停留在哪里,小银,我都好像待在王冠松树的下面。无论我到达何处——城市,爱情,荣耀——都觉得庇荫在它那伸展于蓝天白云间的青枝绿叶之下。它像一座圆形的灯塔,照亮了航道,让我绕过梦海中的险滩;指引着摩格尔的水手,渡过江河海口的暗沙。在艰难的日子里,它高耸在山巅,给了我信心和希望。它巍峨地矗立在乞丐们所走的到圣卢卡去的路上那崎岖的红色山坡之上。 

  每当我悠游在对它的回忆之中,我总觉得它是那么雄壮!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唯有对它的感觉没有改变,觉得它总是那么壮大,而且愈来愈壮大。当人们锯去它被龙卷风所折断的枝桠时,就好像砍掉我的四肢一样;偶尔,当我不论哪儿突然感到疼痛的时候,我觉得同样的疼痛也一定会出现在王冠松树上。 

  “伟大”这两个字,对于它,就像对于海洋、天空和我的心灵那样完全地合适。多少世纪以来,有过多少民族曾经休息在它的树荫之下,看着天上的浮云飘过,就像水面上,天空下和我忧郁的心灵之中,可以让人们栖息一样。每当我的思想在无意之中将一些形象任意倒置时,刹那之间,仿佛有些东西似曾相识,就像从不同的角度看到的王冠松树的形象,变成了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样子的永恒的图画,在恍惚之中似乎在召唤着我,让我到那里去安静地休息,似乎应该就此真正而永远地结束我生命的旅程。 
41、达尔朋


  达尔朋是小银的医生,肥胖得像头温和的阉牛,红润得简直像只西瓜,体重足有二百斤。据他自己说,他的年龄是三枚五丕塞塔的银币。 

  当他说起话来,没有调子,活像一架缺键断弦的旧钢琴;有时在该发出音来的地方,他却只光是嘶呀、唏呀地出气,用夸张的姿态敲臂拍掌,糊里糊涂地摇晃着身子,外加还有许多抱怨,不断地在喉头咕哝,口水不断地往手帕上擦。他百态俱全,简直是晚饭前的一场抒情音乐会。 

  他没有臼齿,更无门牙,几乎仅仅只能吃得了面包心,而且还要先把它放在手中揉软,再搓成一个小球,送进血红的大口!在那里还不得不足足地捣弄翻滚一个小时,然后才再放一个,再放一个,再放一个;牙床不断地咀嚼,胡子就不断地碰到他的鹰钩鼻子。 

  说他肥大得像头阉牛,那可一点不假。如果他坐在门口的木凳上,就几乎挡住了整座房子。可是只要一见到小银,他马上变得十分温柔,活像一个小孩。看见一朵花或者一只小鸟,他就会张开大口,喜笑颜开。但是这种欢笑难以持久,总是在一场忍不住的哭泣中收场。等到平静下来之后,他就长时间地朝着斑迹苍莽的公墓张望。 

  “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 
42、孩子和水


  太阳烤灼着积满尘土的干早而沉闷的大院,即使你再慢再轻地踩下去,白色的尘土也会四处飞扬,直到蒙上你的眼睛。孩子和泉水在一起,欢乐和天真就结成为一体,但却各自又有自己的灵魂。虽然连一株树也没有,可是心里却都充满着向往着同一个名字,那用眼睛在普鲁士蓝的苍天上反复写成的发光的大字:绿洲。 

  已经到了上午炎热的午睡时刻,知了在圣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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